倪文俊正在帳内,前方是沖鋒陷陣的将領和士兵,他坐在後方的戰車上,伸着脖子看前面的戰況,他是打仗出身,實打實靠軍功成為了元帥,但是如今,他卻不願意上戰場了——那是将軍的活,不是皇帝的。
自古以來禦駕親征,也沒見幾個皇帝真的上過戰場,他們隻需要在安全的地方喝喝茶,然後等着勝利的消息傳來。
如今倪文俊覺得自己的身份發生了變化,自然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樣。
但出乎他想象的是——他原以為不堪一擊的敵人,此時卻展現出了無比強韌的一面,趙普勝親自帶兵沖在最前方,浴皿奮戰,将原本劣勢的局面扭轉成了勢均力敵。
倪文俊氣得幾乎要咬碎自己的牙。
難道他不比徐壽輝更值得追随?不比徐壽輝更聰明更偉大嗎?
這些人難道瞎了眼不成?
等他取勝,必然要砍下趙普勝的頭!讓所有人看到這就是反抗他的下場!
和他相比,林淵這邊的局勢就好多了。
孫德崖手下的将領顯然沒想到會遇到攔路虎,孫德崖派出來的将軍是趙均用,原先是徐州的守帥,後來和彭大一起率領餘部投奔郭子興,孫德崖能取郭子興而代之,跟着兩人有脫不開的關系。
這兩人各有各的優點,也各自有各自的缺點。
但有一點兩人是相同的——充滿野心,并且心比天高。
彭大更冷靜,而趙均用更意氣用事,換句話說,就是他非常容易被人激怒,狂妄自大,經受不了任何一點質疑。
在沒有林淵的曆史記載中,趙均用被孫德崖一撺掇就抓了郭子興。
然後他和彭大在郭子興和孫德崖都還是元帥的時候就自立為王。
隻是這次他們倆不知道怎麼就被孫德崖籠絡了,還成了他手裡的大将軍。
但按照林淵的經驗看來,他們雖然沒有自立為王,但性格應該是沒變的。
林淵對羅本說:“還要請軍師到前方去。”
羅本起身行禮:“必不辱使命。”
林淵提醒道:“趙均用此人狂妄自大,若誘敵深入,興許更為妥善。”
羅本一愣,他看着林淵,忽然覺得這世上就沒有林淵不知道的事,也沒有林淵不了解的人,他看向林淵的目光中增加了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崇敬。
或許……民間稱呼林淵為南菩薩,是有原因的。
至少羅本沒見過林淵這樣的人。
林淵目送着羅本騎馬離開,對羅本這種讀書人而言,騎馬也算是一種折磨。
畢竟就算會騎馬,也不是常常騎,腿上的皮一旦被磨破,那種感覺非常酸爽,能讓一個正常的男人順便變成撇着腿走路的“鴨子”。
林淵心想,如果羅本騎馬不覺得折磨的話,那他是真的要嫉妒死他了。
畢竟林淵也覺得騎馬很帥,但騎久了很痛苦,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自己能像陳柏松朱元璋他們一樣能夠長時間騎馬。
探子也跟着羅本一起過去了,他還要繼續在前方盯着戰局,然後再來禀告給林淵。
前方的樹林中,陳柏松難得和朱元璋以及李從戎站在一起,他們三個雖然都是大将軍,但駐紮在不同的地方,除開最先的那幾年以外,後頭基本都沒什麼聯系了,他們也沒怎麼協同合作過。
還是李從戎先說話,他生來這副脾氣,當了将軍也沒變得有多穩重,他張嘴說:“我帶人從南邊包過去,柏松帶人從北面突進,然後假意被打退,引他們到北面的峽谷,到時候就看元璋的了。”
李從戎分配好了以後問羅本:“這樣成嗎?”
羅本看了看陳柏松和朱元璋的臉色,發現他們都沒什麼不悅的神情,這才說道:“李将軍足智多謀。”
李從戎得意道:“行了,這種大家都知道的事就不用說出來了。”
另外三人:“……”
不過他沒拉着羅本拜把子就已經讓陳柏松和朱元璋松口氣了。
李從戎還感歎道:“我也許久沒見二弟了,要是他這回也能來就太好了。”
這人是把打仗當采青嗎?
羅本有些無言以對。
然而陳柏松和朱元璋都沒理他,各自點兵去了。
朱元璋帶走了五萬人,陳柏松和朱元璋各領一萬人,畢竟他們倆的主要任務去是騷擾,一旦提起了趙均用的戰意,他們的任務就完成了,帶領太多的人在撤退時反而會是個麻煩,
陳柏松和朱元璋都穿戴着全套的盔甲,頭上還帶着林淵叫人給他們特質的頭盔,比範陽帽還要醜,有點像中世紀的頭盔,但是沒有遮住臉頰,隻是遮住了頭頂後腦和腦側,臉能露出來。
戴上以後人看起來會有些滑稽,不管臉長得再好看,戴上這個就會變成一顆鹵蛋頭。
私下裡不少人都把它稱呼為鹵蛋帽。
陳柏松和朱元璋他們也都這麼稱呼這個奇怪的帽子。
雖然不得不承認它确實很有用,就是太醜了點。
隻有林淵不覺得它醜,還覺得挺有藝術性的,兼具實用性。
當然,這頭盔也就比範陽帽更重,陳柏松一戴上,就覺得自己整個人在淤泥裡都下沉了一些。
朱元璋還在旁邊朝陳柏松笑道:“你的頭像是一個被煮過頭的茶葉蛋。”
李從戎在一旁接話:“别說他了,你以為你能好看到哪兒去?”
李從戎一邊戴頭盔一邊說:“别看這玩意醜,都不知道救過我幾命了,要我說啊,如果以後能給每個士兵都用上鹵蛋頭,說不定打場仗傷亡能少一半。”
陳柏松說:“把你賣了看能不能湊夠銀子吧。”
李從戎大笑道:“我如今可是很受歡迎的。”
然後李從戎又小聲說:“别告訴我娘子。”
李從戎看起來粗枝大葉,但成親以後就成了個妻管嚴,他妻子是個小家碧玉,但不知怎的有一副天大的脾氣,林淵都曾經聽說過他去與人鬥酒,被妻子掀了酒桌,還真能讨好求饒,之後隻敢瞞着妻子,或找人打掩護去喝酒了。
喝醉了就在别人家裡睡,等酒味散了才敢回家。
經常被他蹭上門睡覺的自然就是姜桂,姜桂都快被他煩透了,好幾次給林淵寫私信的時候都抱怨了這件事。
按姜桂的意思,就是大老爺們怎麼能被女人管着,男主外女主内,各有各的事幹,都不要過度插手對方的事。
李從戎和姜桂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男人典型。
姜桂對内宅的事完全甩手不管,妻子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但他的妻子如果管他在外頭的事,他就會覺得自己的領地被入侵了,他給自己找好了位子,也給妻子找好了位子。
于是希望妻子和他一樣,都在規定的位子裡做事,都不要越雷池一步。
林淵也不知道該說他是大男子主義還是一個過分守規矩的人。
李從戎就完全不同,他的妻子可以管他,管他的錢,管他的日常生活,管他在外的交際,他并不以此為苦,反而以此為樂,他給林淵寫信的時候說:“她管我,我才有家的感覺。”,林淵覺得這和他們不同的家庭經曆有關。
姜桂出生在一個完整的家庭中,父母就是老式的夫妻關系,所以他會用父母的行為模式來要求自己和妻子。
李從戎則是個父母早逝的人,他并不知道普通的夫妻關系是怎樣的,符合時代要求的夫妻關系是怎樣的,他覺得有人管,有人心疼就足夠了,所以對方怎麼做他都能包容,也不覺得被冒犯。
林淵曾經也想過,如果他娶妻,他是會像姜桂一樣,還是會像李從戎一樣。
但他哪個都想象不出來,畢竟古代女人,敢于管他這個位子的應該是少數,如果恰好被他撞到,那麼鑒于他的地位,這個女人應當也是有着極重權欲的人,這不是什麼好事。
可如果他娶個沒有自我意識的妻子,那他可能連跟她交流都很難做到,成親隻是為了延續皿脈,那也太無趣了,他連一個可以休息和療愈的地方都找不到。
李從戎說完話,三人一起喝了碗酒,李從戎喝完還一臉享受地說:“等赢了,咱們找個時間好好喝一壺,我定把你們兩個都灌醉!”
朱元璋:“你就吹吧,喝不了十碗你就倒了。”
陳柏松面無表情:“你上回喝醉,吐了我一身。”
李從戎:“……你說的是四年前的事吧?我已非吳下阿蒙!”
“你們等着!”李從戎跨上馬背,“得勝以後,我必把你們灌得不知白天黑夜!”
陳柏松和朱元璋也相繼上馬。
朱元璋笑道:“有本事灌南菩薩去。”
李從戎理直氣壯地慫了:“要去你去,我不去,休想用激将法。”
朱元璋和陳柏松都笑了。
三人分領隊伍以後各自帶人踏上不同的方向。
隻留下羅本一個人在原地冷汗直流。
為什麼他覺得這些将軍湊在一起之後,看上去都那麼不靠譜?
他覺得自己可能要給南菩薩請罪了。
羅本看着他們快沒影的馬屁股,臉上笑嘻嘻,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