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不是農業專家,林淵也隻知道紅薯是一年生的作物,也就是一年隻成熟一次,一般是三月四月五月這三個月裡面播種,十月份收獲,紅薯是萬曆二十一年進入的工作,由福建引入,不僅味道好,而且能适應貧瘠的土地,無論生吃或者熟吃都可以果腹,并且産量很大,在古代就有“一畝數十石,勝種谷二十倍”這樣的說法。
至于土豆,現在已經在育苗了,正好趕上十一月底,來年一月到三月都可以收獲。
不過土豆的種植還要分地域,不同的地方種植時間和收獲時間都不同,有些地方是四五月種植,秋季收獲。
林淵也隻能在十一月底先種一小部分,如果不行,就換成四五月種植。
至于剩下的土豆則和紅薯放在地窖,每天都派人去看,還要保持幹燥,避免産生黴菌。
不過這些事那些老莊稼漢比林淵清楚,所以林淵除了偶爾去看一看,基本就是一個甩手掌櫃。
莊稼漢們是被林淵叫人找到的老莊稼戶,大多數年紀都超過了四十歲,幾乎是從能下地開始就伺候莊稼,有經驗,無論是除蟲還是施肥都有自己的法子,不過自從被林淵叫人招來“農業局”之後,他們那些獨家的法子就公開了。
他們被要求把自己的經驗之談全部整理好,不會認字沒關系,有人記。
然後就派人去鄉裡做宣傳和教導活動。
以前人們沒有條件推廣一些種植經驗和技術,因為交通不發達,而且村子都比較封閉,現在林淵就是強迫性的把村子之間的壁壘打破,每個村子都要派人去示範村學習經驗。
學習的好的,林淵會給予獎勵。
林淵也鼓勵養殖業,大部分人都選擇了養鴨子,養雞和鵝的比較少。
這時候沒什麼飼料,鴨子的出欄時間是最短的,雞要十四個月,鵝要七八個月,鴨子最短,三個多月四個月就能出欄。
農戶有農戶的智慧,都是養家畜,當然要選短期内就能見效的。
沒辦法,林淵隻能把人召集起來,建造鴨舍,雞舍。
鵝比較自由,散養。
自從到了泰州和高郵以後,林淵就沒有再采取大鍋飯的制度了,畢竟現在的情況還不是很糟糕,在糧食儲備充足的時候,人們擁有私産反而會提高生産力。
大鍋飯更适合災荒的時候。
之前莊子裡就是實行的大鍋飯制度。
促進人們生産力的辦法就是進行獎勵。
就跟我國災荒年代選勞模一樣,樹立勞動典型,鼓勵民衆奮發。
林淵去取了個頭最小的紅薯和土豆,蒸熟以後叫幾個心腹過來吃吃看。
除了林淵以外,所有人都沒見過這兩樣農作物,他們對土豆的熱情沒有對紅薯那麼高,畢竟紅薯有甜味,在基本沒有甜食攝取的現在,更加惹人喜歡。
林淵問他們:“你們可知這兩樣畝産多少?”
幾人分别猜了幾個數字,林淵帶笑搖頭:“畝産數十石。”
楊子安和朱元璋都是莊戶人家出身,朱元璋雖然是放牛的,但家裡也種地,自然知道這個數字有多麼恐怖。
林淵又說:“它們會環境的要求很低,貧瘠的土地一樣可以種。”
宋石昭激動地說:“東家,可見這是上天預示啊!”
林淵莫名其妙:“預示什麼?”
宋石昭:“此二者,活人無數,正是東家您的功勞,有次二物,何愁天下人心不歸!東家!此乃東風啊!”
東風?
我還白闆呢。
林淵知道宋石昭這又是打着要讓他再當神棍的念頭了。
“宋主管,此時暫延。”林淵覺得他現在已經夠打眼了,再來兩樣畝産高好種植的農作物,聲望是容易刷起來,但吸引的目光也就更多,他可不想在還沒有壯大自己的時候就被人打上主意。
“等明年第一批收獲了,就作為種子交給百姓。”林淵說道。
宋石昭:“正是。”
楊子安卻問:“若是流傳了出去……”
林淵卻很平靜的說:“那就流傳出去。”
衆人一臉吃驚。
然吃完以後就正常了,是啊,他們怎麼忘了眼前這個人還是那個菩薩心腸的人。
這天下或許别人都會自私,他卻不會。
林淵看着他們的表情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不過林淵也不會揭穿。
還是讓自己在他們心目中保持一個光輝的形象。
之所以願意流傳出去,第一是能活更多人,哪怕是敵對方的人,百姓是無辜的,亂世英雄豪傑群起,除了自身的野心以外,本也該為百姓打算,不然做什麼領袖,為什麼民請命,還不如當個土匪。
第二則是收攏人心。
就跟宋石昭說的一樣,百姓們從來有奶便是娘,什麼天下大義離他們遠得很,他們大多數愚昧無知,想要的不過是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他們現在對泰州和高郵所知甚少,最多,也就是知道這兩處被南菩薩占着,聽說裡面的百姓能吃飽。
一旦土豆和紅薯流傳出去,不僅活民,還能收攏人心,等他更強大時,這兩樣東西帶來的好處,不隻是增加人口而已。
林淵有時候也想,他上輩子沒當成好人,這輩子竟然還有機會當個好人了。
雖然這個好人也充滿了私心,可隻要結果是好的,誰能說他不是個好人?
——
“快生火,冷死了。”林八三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霧,裹緊了身上的草絨衣裳,一屁股坐到矮凳上,叫同僚把火升起來,他們這邊分到的木炭不多,要緊着點用。
同僚叫董六五,原先也是個木匠,他一條腿有些瘸,所以輕易不動彈,一天到晚都在木廠裡幹活,除了上下班以外,幾乎不在外面走動。
林八三一邊烤着火,一邊等着同僚們過來上工。
他因為幹活麻利,被提拔成了主任,手底下也管了百來号木匠,每天來得比别人都早。
董五六慢吞吞的拿出木炭,等木炭燃起來才問:“你那隊這個月成績如何了?”
林八三聽到董五六提起這個,臉上就是止不住的笑:“完成指标了。”
他們的工作很雜,要做闆車,還得做家具,以及一些小玩意,甚至有時候搭房子他們都得去。
林淵叫他們不用釘子做出房子來,不過不是真房子,是按比例縮小的類似手辦的玩意。
他們一個月必須做出三個來,樣子還不能一樣,最開始他們還真摸不着頭腦,不知道怎麼辦,畢竟原先也不是什麼魯班傳人,雖然魯班是祖師爺,可是普通木匠能打張床,打個屏風和家具就不錯了,榫卯結構他們大多隻是聽說過。
真正懂榫卯結構,并且頗有研究的高水平人才,林淵并沒能搜刮來。
就隻有培養他們了。
畢竟人口越來越多,城市是必須要擴建的,磚瓦房成本太高,組合拼接的榫卯結構房屋卻能降低成本和施工時間——就是不能引明火,說一房屋内外還要上一層土水泥,每晚還要有巡邏隊巡邏,以此來保證安全。
林八三喝了口熱水,頗有感觸的說:“去年這時候,我還在挖草根吃呢。”
董五六說:“誰不是?我就是那時候斷的腿。”
兩人互看一眼,都笑了笑。
林八三還一臉憧憬地說:“我還準備跟我婆娘要個孩子,說不定明年就能抱上了。”
“那我到時候得來喝滿月酒。”董五六,“你看我,婆娘的影子都見不着,還是你命好。”
林八三笑起來:“我爹娘給我訂的。”
家裡有三個兄弟,他是最小的,但是都夭折了,他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
他十二歲那年,爹娘就用家裡所有的積蓄給他找了個媳婦,媳婦家裡窮,那邊要留媳婦在娘家待到十四歲。
畢竟農戶人家的姑娘,能走路開始就要學幹活,要會下地做農活,也要會做家務,帶弟弟妹妹,她家留她,也是為了她能給家裡再幹幾年活。
林八三是他們村裡第一個娶上媳婦的,他們村不富裕,二十多三十的老光棍多得是,他還記得娶媳婦那天,他難得穿上了新衣服,等媒婆帶新媳婦過來。
媳婦拿着一個包裹,裡面帶的是幾件舊衣,娘家為了讓她體面一些,出門子的時候穿的是新衣裳。
她不漂亮,但是是個很好的媳婦。
嫁給他十多年,給他生了三子一女。
林八三想起這個,眼眶有些濕潤,這四個孩子,兩個兒子夭折了。
大兒子和小女兒活了下來,可也在跋涉中沒撐過去。
他的父母為了給孫子存些口糧,活活餓死了。
可即便這樣,孩子們也沒能保住。
他記得他把兒子和女兒埋了,結果第二天一看,埋孩子的土被挖開,下面什麼都沒有。
林八三沖董五六說:“日子越過越好,等存些錢,就找媒婆。”
董五六笑了笑:“我一個瘸子,總不好拖累人家。”
兩人沒說話,這個年歲,瘸子不太可能娶的上媳婦,除非特别有錢。
兩人稍聊了一會兒,陸續有人來上工,林八三站起來,帶着自己隊内的人開始幹活。
除他們忙碌以外,其他不在木工廠的人也很忙,冬天雖然到了,但要幹的活依舊不少,為了明年更好的生活,林淵叫人擴城,也就是修建外城,外城首先規劃的就是道路,這倒不需要林淵忙活,下頭自然有人包攬這些活,商人們尤其熱心,他們總是想在任何可以被林淵看到的地方發光發熱。
泰州和高郵本來就是富裕之地,他們出去一趟不僅帶回了匠人,還帶回來外頭的東西。
世道再怎麼亂,也不影響商人們掙錢,所以林淵就給商人們成立了一個商會,每個商會成員都能得到身份證明,他們要保證市場物價,也就是說,物價由他們斟酌購買力來訂。
林淵也沒有壓榨他們的盈利空間,但他們必須保證訂好的物價是在百姓接受範圍之内,并且城裡不能有擾亂物價的人。
所以現在外地商人過來做生意,都要先去商會拿到銷售許可,統一了物價以後才能做生意。
統一物價的好處是能讓林淵這邊請清楚泰州和高郵的人口數,每個月賣出去的米糧都是有數的,根據物價可以更清晰的計算出來,能保證人口核算在一起比較接近真實數據的範圍内。
每個月的變化都可以讓林淵清楚的知道又新增了多少人的虛數。
商人們也沒想到自己還能有個商會,甚至連物價都是他們來平衡,他們訂好之後報到林淵那裡,林淵點頭以後就能實施下去。
對商人來說,這是個奇怪的感覺,好像他們不知不覺間就背負上了某種責任,也不敢殺雞取卵了。
“以前出去做生意,恨不得把一棵草賣出金字的價,如今卻怕價太高了。”商人們坐在暖和的屋子裡,手邊還放着瓜子和花生,一人一杯茶,正在天南地北的聊天。
有人笑:“既然要在這兒生根,自然要平衡,不然把百姓掏空了,以後怎麼辦?”
他們現在訂的價都是平價的東西,比如糧食,油之類的必需品,至于有錢人才能買的奢侈品,林淵并不管他們,隻要到時候交稅就行。
“沒想到我們也有如今。”商人們感歎道,“以前去做生意,朝廷恨不得把我們給扒光了,最好連條褲子也不給我們留。”
“南菩薩喜歡我們這些商人,我是看出來了,南菩薩重視我們。”
也有商人擔心:“那是我們還有用,若日後我們沒用了呢?”
“怕什麼,你從外頭跑進來,真到了那時候,你就跑不出去了?”
“再者說了,難道你現在就敢跟南菩薩對着幹?想試試南菩薩的刀鋒,你盡管去試,反正我不去。”
他們現在都在高郵置了屋子,把親朋好友都接了過來,在高郵安了家,有些還娶了妻室。
他們為了自己,都必須要全力支持林淵。
擁有了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地位以後,這群商人都不願意再搬走了。
再說了,百姓都很喜歡他們,他們帶來了許多新鮮玩意,還都是普通百姓消費的起的。
薄利多銷,收入也不見得比以前少,還省心,他們準備一年就出去一趟,不再像往年一樣一年兩趟了。
周福和謝自常如今是商會主席和副主席。
周福因為那兩筐土豆和紅薯成了主席,謝自常這點沒比過,就成了副主席。
兩人互相看不順眼,上下從屬關系定了以後反而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和諧場面,開始了每天必有一次的互掐。
——
安老四把一家人帶到高郵以後,被安排到了員工公寓,因為有四個人,所以分了兩室一廳,他以為林淵肯定會讓他去做事,可是在這裡等了兩個多月,别說林淵的影子了,就是随便一個小領導的影子都沒見到——他發現自己被抛擲腦後了。
本來打定主意要做足姿态的安老四反而急了。
他現在沒事可幹,每天就做做雜活,連他妻子都開始接漿洗的活幹,加上自己帶來的細軟才能維持生活,他總不能一直過這樣的日子?
安老四覺得自己是有能耐的人,他在方國珍那裡得不到重用,在林淵這兒總該得到重用了?可林淵這個态度又叫他心慌的不行。
所以他隻能拿出金銀,想辦法登上宋石昭的家門,讓宋石昭給他牽線搭橋。
可惜宋石昭錢是收了,禮也要了,可就是不透口風,隻說:“東家覺得你有大用處,安公子莫急,總有叫到你的時候。”
就在安老四要絕望的時候,宋石昭忽然叫他跟着一起去衙門。
安老四連飯都沒吃,早早就等在宋石昭的家門口,看到宋石昭的時候他的眼睛都亮了,連忙迎上去:“宋主管還是跟之前一樣,精神奕奕啊。”
宋石昭朝他笑,态度很好:“安公子謬贊了,跟宋某一路。”
安老四不知道林淵要叫他幹什麼,可他覺得任何事都難不倒他。
林淵見安老四的時候坐在花園的石凳上,石桌上擺着一壺茶和幾個杯子,不過因為到了冬天,花園顯得光秃秃的,露出了下頭的泥巴地,林淵也不嫌棄,在室内坐在實在是有些悶,他穿着厚實的棉服,沖安老四招手:“安公子來了,坐。”
安老四和宋石昭都坐了過去。
“安公子近來如何?”林淵寒暄了一句。
安老四想說“最近閑得蛋疼”,但是張嘴卻說:“高郵在您的管轄下井井有條,人人安居樂業,鄙人日子也好過,不知南菩薩可有什麼吩咐?鄙人願盡綿薄之力。”
林淵臉上的挂着笑,拿捏的恰到好處,既不會讓人覺得疏遠,也不會讓人覺得太過親近,沒人會願意去冒犯他,除非自己不想要腦袋了。
林淵笑道:“正好有一事需讓安公子去做,此事事關重大,除安公子外,想不到更好的人選。”
這話說得十分好聽,安老四聽着也覺得非常舒服,他連忙保證道:“還請南菩薩道來,必不推辭。”
林淵:“聽聞安公子擅口技。”
安老四有些自得:“無論男女老少,我都能學來,便是鳥叫,也保管連鳥都聽不出來真假。”
林淵微笑:“這我相信,所以此一事,隻能交給安公子。”
“還請安公子前往常熟,替我打探常熟軍備和防守薄弱的地方,若是安公子願意,也請帶動當地百姓。”林淵,“我也會派人保護安公子的安全。”
安老四沒敢拒絕,他知道,自己要是拒絕了,下場最好就是過跟之前一樣的生活,最慘就是被林淵找個由頭砍頭。
為了性命和前程,安老四必須要賭一把。
赢了,他就有了一席之地。
輸了,他自己一個人沒命,卻能保全父母和妻子。
“願為南菩薩差遣,萬死不辭。”安老四跪在地上,沖林淵行了一個大禮。
林淵等他行完禮才上去攙扶,溫聲說:“安公子是難得一見的人才,萬望保重,你我才可早日相見。”
安老四雖然知道這是場面話,但内心不是沒有觸動的。
他在徽州時,方國珍派他到高郵來,都隻是叫身邊的親衛,何曾當面說過這樣的話。
方國珍并沒能完全收服他,不然他也不可能妻子一說就離開徽州。
林淵叫下人們把安老四送出門,順便給了他兩個班的兵力,挑的還都是看起來瘦弱的兵,叫他僞裝成商隊,還給了不少行動資金,幾車糧食,和幾車金銀器。
到時候安老四還可以憑借這些東西,用錢砸開常熟官吏們的大門。
官吏們貪習慣了,怎麼可能放過一頭肥羊,在利益面前,他們甚至能把腦袋提在褲腰帶上。
再說了,這些地方官員幾乎是一輩子在常熟,相當于常熟的土皇帝。
隻要砸開了他們的門,那接下來的事就好辦多了。
至于安老四的口技……嗯,林淵隻是随便找個借口誇誇他。
安老四回家,整個人興奮的不行。
南菩薩竟然給了他那麼多東西,還有那麼多人,雖然知道那些人也是去監視他的,可是保護他也是實在的,他活下去的平安回來的幾率也會更大。
方國珍在他走之前,也隻是讓人給了他一些錢而已,那些錢甚至都不夠他花太久。
這讓安老四産生了一種被重視的感覺。
這種被重視的感覺也讓他開心鼓舞,好像他在林淵面前是個有能力,有尊嚴,值得拉攏的人才。
安妻看他一直不睡覺,問道:“這是怎麼了?往常不見你精神這麼好。”
安老四小聲對妻子說:“妙娘,我要發達了。”
安妻無奈的歎了口氣:“快睡。”
安老四還想說點什麼,跟妻子分享一下自己的激動之情,可是一轉頭就發現妻子已經睡着了。
他的激動無人分享,他的心情也沒人理解,又不敢去跟别人說,隻能悠悠的長歎一聲,翻身睡覺。
安老四捏緊拳頭。
他要去做一番大事。
他謀奪的,将是整個常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