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賈福清太蠢,還是紅袖太有手段,賈福清傳給朝廷消息以後,朝廷那邊大半年的時間都沒有一點動作,不過林淵也知道,這隻是暫時的平靜,如果不能進一步擴大自己的地盤,手裡握住更大的底盤,和朝廷的博弈就會變得更困難。
除非有隻出頭鳥,出的風頭比他們還要大才行。
不過就現在看來,他林淵暫時會是出風頭最大的人。
方國珍投了元朝以後不會再反了,他是個标準的投機小人,風往哪吹往哪倒,他心中也沒有什麼大義,沒有百姓,隻有利益。
還是個兩面派,曆史上他接受了朱元璋的招降,同時又接受了元朝朝廷給的官職。
他不會去得罪某一方,會想辦法在勢力角逐下保全自己,他的野心還不夠大,謹小慎微,所以他活到了最後,雖然是病死的,但他死在洪武七年,雖然沒有實權,但大小也還是個官。
林淵有時候都覺得方國珍不适合當起義領袖,他要是當個商人,說不定能比沈萬三更加成功。
不過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投機者,比如現在混在高郵人群中的老鼠們。
“你們為什麼要抓我!”被下人們把住雙臂拖進來的男人一臉不忿地喊道,“就算要對我動刑也得給我一個罪名!不是說南菩薩是菩薩心腸嗎?!難道隻是做給世人看的?”
“你說的對。”林淵從裡屋走出來,臉上帶着笑,下人們用繩子把男人綁在椅子上,這才離開房間。
男人盯着林淵,他大概已經猜出林淵是誰了,眼珠子一轉,決定不跟林淵繞彎子,說道:“你就是南菩薩?”
林淵坐到男人對面的椅子上,兩人面對面,隻是一個衣冠整齊,另一個一身淩亂還被五花大綁。
“我能問一句,南菩薩為什麼把我這種小人物帶到這裡嗎?”男人一臉憤慨。
林淵臉上還帶着笑:“安老四,真名叫什麼?”
男人冷哼一聲:“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叫安老四,不管你怎麼問我,我都隻有這一個名字。”
林淵點頭:“好,安老四,請你過來的原因是你和你的朋友們近段時間太引人注目了,原本你們在城裡,無論打聽點什麼,我都睜隻眼閉隻眼的過去了,互相行個方便,對?”
安老四盯着林淵的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換個說法。”林淵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讓我猜猜誰派你來的。”
“方國珍?”
“劉福通?”
林淵看着他的臉色:“沒想到方治中還有這份閑心,聽說他現在過得不錯,朝廷很看重他,可惜了,朝廷給我開的價碼是萬戶,比治中的位子高不少?”
安老四幾乎是咬牙切齒的看着林淵說:“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什麼治中治南治北?”
林淵問他:“你渴嗎?”
安老四兩天前被抓,先在大牢裡關了兩天,滴水未進,粒米未沾,嘴唇已經起了皮,膚色蠟黃,一有一雙眼睛冒着精光。
這人真不錯,林淵有些可惜,這要是自己手裡的人該有多好。
膽子大,又忠心。
隻要稍微聰明一點,就能有大用處。
“我改主意了。”林淵忽然說。
安老四不明所以,盯着林淵看。
林淵笑道:“我不想讓你死了。”
安老四奇怪的看着林淵,他以為自己一旦被林淵發現,就會死無葬身之地,畢竟他打探的可是兵器庫,隻要跟兵器庫扯上關系,無論是誰,都會要了他的命。
“是不是很奇怪,明明你做的事足夠讓我砍你上百次的腦袋了。”林淵臉上帶笑,看起來真有點憐憫衆生的模樣,叫人看上一眼就覺得他是一個誠實可信,又有那麼一點聰明的人,
安老四咽了口唾沫:“你想幹什麼?”
“來人。”林淵沖門外喊道。
門外的下人們走進來。
林淵:“把安公子帶下去,好生伺候。”
下人們把安老四又拖了下去。
裡屋的宋石昭這時候才走出來,他坐到林淵旁邊的椅子上,那是林淵右手邊的第一個座位,宋石昭問道:“東家覺得這人還有用?”
林淵:“每個人都有用。”
宋石昭摸了摸胡子:“不過我看他的樣子,似乎有些油鹽不進。”
林淵笑了:“這世上的人都喜歡三樣東西,錢,權,美人,他總有喜歡的。”
“方國珍能給他多少,我能給的更多。”林淵微笑着說,“你給他一筆錢,一車糧食,再派人把他送回方國珍手裡。”
宋石昭一愣:“這不是送他去死嗎?”
林淵:“他要是能活着逃過來,我就能用他了。”
——
安老四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等他回過神來,他就已經從冰冷潮濕又黑暗的大牢搬到了如今的屋子裡,每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夜裡還有貌美女子自薦枕席,他一邊警惕着,一邊又不由産生了——這樣的日子如果能更長一點那能有多好。
日子過得越長,他就越安心,他相信這個南菩薩肯定有需要他的地方,說不定想打探治中的事,隻要他忍耐住,就能得到更大的好處,說不定還能打聽到治中叫自己打聽的事。
到時候回了徽州路,他就能得到以前想也不敢想的榮華富貴。
他是當年和方國珍一起反的數千人之一,願意跟着方國珍,也是因為過夠了辛苦日子。
錢和權,還有美人,他都想要。
他很警醒,無論床榻上的美人多麼溫柔小意,吃的東西多麼美味,他都知道這肯定是一場精心布局的陰謀。
在高郵享受了接近兩個月,安老四在一天清晨被人從床上挖起來,他的臂彎裡還躺着一個豐滿的美人,美人的藕臂還摟着他的脖子,天氣已經冷了下來,人們早就已經換上了棉衣,安老四從被窩裡被挖出來,冷得直打哆嗦。
“安公子,南菩薩吩咐了,怕您在高郵住的不舒心,特叫我們送你回徽州。”送安老四回去的人是李大,如今的李大手底下也管了上千人,他不怎麼聰明,可是對林淵忠心耿耿,也真心實意的認為林淵就是神仙下凡。
李大看着安老四錯愕的表情,溫聲說:“想來安公子也想令堂令尊了?不知嫂夫人如何了?”
安老四:“你們到底要做什麼?!”
難道真要把他送回徽州?他們圖什麼?自己在這裡好吃好喝這麼久,難道他們隻是想給治中賣個好嗎?
被架上馬車以後,安老四才确定,這不是什麼欲擒故縱的把戲,他們是真的要把他送回徽州。
這段時間一直陪着安老四的女人叫添香,是個非常豐滿,凹凸有緻的美人,她坐在林淵身側,手指細白如蔥,嘴角含笑,斟茶的動作優雅至極,聲音如黃莺般清脆:“他聰明着呢,奴家照您的吩咐都問了,他什麼也沒說,連納奴家為妾這種話都沒說過,可見是個負心漢。”
添香捂嘴笑:“紅袖姐好歹還落了個妾當當,奴家這心啊,跟被鷹琢了一樣,可疼了。”
林淵喝了一口添香奉的茶,拍了拍她的手:“委屈你了。”
添香笑着鑽進林淵的懷裡,嬌笑道:“不委屈,他在床上可厲害了,奴家也得了趣。”
林淵:“那就當你白嫖了個男人。”
添香笑的眼角彎彎:“您之前說要給我的……”
林淵輕點她的鼻尖:“記着呢,去找你紅袖姐要,行省夫人的那套行頭,是你的了。”
添香:“您對我都這麼大方,可許了紅袖姐什麼東西?”
林淵搖頭道:“什麼都沒有。”
添香牽住林淵的手,把玩着林淵的手指,撒嬌般地說:“奴家不信。”
林淵低頭,在添香耳邊說:“你紅袖姐說要睡我一晚。”
添香睜大眼睛,驚訝的合不上嘴:“這可,這可真是……”
林淵笑道:“被我給否了,可見你紅袖姐對我是真心的。”
添香急了:“奴家對您也是真心的,奴家也不要那套行頭。”
“好了好了,哄你的。”林淵,“你啊,收收性子,否則總要吃虧,難不成一輩子做這個行當?”
添香歎了口氣:“奴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天生伺候男人的命,不幹這行,又能去幹什麼?同那些女人一般,相夫教子?還不如如今的日子好過呢,有錢在手裡,不比靠着男人好?”
林淵也明白這些女人的想法,她們幾乎是從小跟男人打招呼,這世上形形色色的男人她們都見過了,知道男人們的花花腸子,所以比起男人,她們更相信錢。
之所以想着從良,是因為她們知道自己總有年華老去的一天,在那之前,她們需要找一條後路。
站在現代男人的角度看,這就是玩累了找個老實人。
可是站在古代男人的角度來看,這些女子運氣好的能當妾,運氣不好的隻能當個姬,姬和妾是可以拿去交換的。
比如白居易,就寫過“十載春啼變莺舌,三嫌老醜換蛾眉。”
意思就是我家養的家伎過不了多久就老了,婉轉的歌聲也沒了,十年來我換了三次,換成新的美人。
那時候的白居易已經是風燭殘年。
除了妻子以外,妾要是大人物所贈,或是有好的出身,或許可以逃過一劫。
但大多數的妾,都是全靠買賣,她們雖然能被稱做半個主子,那也得是在受寵的情況下。
妾都可以交換贈送,更何況沒有名分的姬了。
男權社會,女性是沒有發言權的,甚至絕大多數女性都不能左右的自己的命運,一生随波逐流,沒有選擇。
林淵擡着添香的下巴:“随你,有我在,總能保你們順遂。”
添香開心了,對着林淵的臉頰就親了一口:“還是您好,這世上的男人,都不及您的一根小指頭。”
“得了,你再哄我,我真要上天了。”林淵沖她說,“去你紅袖姐那。”
添香這才念念不舍的走了。
離開房間後才自言自語:“也不知道這等好男人,最後要便宜哪個。”
要不是南菩薩明确的拒絕過她們,她是無論如何都要爬上他的床的。
添香歎了口氣。
——
在路上走了一個多月,安老四越是臨近徽州,就越是覺得心慌。
送他回徽州的人把他放到城門口,他們便離開了,安老四隻能獨自進城,先回家見了自己的老父老母和妻子,至于那些錢和糧,他不舍得扔在外頭,隻能找腳夫拉進來,拉回了自己家。
妻子和父母許久沒見安老四,安老四回來,他們都喜形于色,準備了一桌好酒好菜,給自己的丈夫和兒子接風。
不知道為什麼,安老四沒有急着去見方國珍。
他夜裡和妻子待在房中,妻子是個地主家出身的女兒,問他:“怎生這樣一副愁苦模樣,遇到什麼事了?”
安老四把自己在高郵被抓又被放的事告訴了妻子。
他還問:“你說,那南菩薩是什麼意思?他若是想收服我,又怎麼會叫我回來?”
妻子卻一臉複雜地說:“我且問你,你要是去見了治中,治中問你為何南菩薩這般對你,你怎麼說?”
安老四:“我也不知道啊,或許是他腦子出了問題?”
妻子冷笑:“你去了一趟,什麼都沒打聽出來,那南菩薩還送了你糧食和錢,給你十張嘴,你說得清嗎?還是你覺得治中會認為南菩薩好男風,看上你了?”
安老四沒說話。
妻子:“再說了,就是真好男風,也不會叫你回來。”
安老四本來就有點感覺,妻子這麼一說,他終于清楚了。
南菩薩是要借治中的手殺了他。
安老四抿着唇:“我去找治中,把這事兒說清楚。”
妻子冷淡道:“收拾東西。”
安老四看着她。
妻子:“趁現在還沒人發現你回來,我們連夜就走,你認識守城的兵,我們宵禁後出去,借口你來想。”
安老四咋舌:“到這個地步了嗎?”
妻子已經展開包袱開始打包行李:“南菩薩既然如此費心,我們過去了,隻會比現在的日子更好。”
安老四有時候真不明白妻子是怎麼想的。
一家人連夜打包行李,趁着夜色溜出了城。
他們沒坐馬車,安妻很鎮定,安老四卻急了:“我們連匹馬也沒有,難道靠雙腿走過去?我們倆倒沒什麼,我爹我娘怎麼辦?”
安妻歎了口氣:“你平日倒是聰明,這時候卻拎不清了。”
他們在安老四被放下的地方等了半個多時辰,果然看見不遠處有人牽着馬車過來。
安老四瞪大眼睛看着李大他們。
這群人就在這兒守了一天,還沒走?
李大這回換了一副嘴臉,一臉恭敬的對安老四說:“安公子,嫂夫人,上車。”
安老四看向妻子:“你早就想到了。”
安妻已經扶着公公婆婆上了馬車,朝丈夫說:“快上來。”
李大趕着馬車,和他一起過來的人則騎馬跟在後頭。
他沖車裡的安老四說道:“安公子,南菩薩說了,這是您唯一的選擇,您也不必生氣,南菩薩說的話,從沒有錯的。”
安老四這下終于認栽了。
他要想活下去,隻能去投奔林淵,隻能認林淵為主。
沒有别的選擇。
——
林淵從最先趕回來的人嘴裡得知安老四已經在回來的路上,這才露出了笑容,宋石昭在旁邊拍林淵馬屁:“東家果然是算無遺策。”
“可惜這樣的人不能多來幾個。”林淵有些遺憾的搖頭。
抓了那麼多“老鼠”,隻有這個還不錯。
别的都是傻子,威逼利誘一段時間,他們就說得幹幹淨淨,一看就知道沒有經過什麼教導,有些甚至還沒用刑,聽見旁邊牢房的慘叫,就吓得把什麼都說了,想以此來保自己一命。
這些人最後都被斬首了,百姓們得知他們是來打探高郵消息的以後,全部都覺得這些人死得好。
宋石昭笑道:“不過有個好消息。”
林淵挑眉:“既然是宋先生說的好消息,恐怕不是小事?”
“有一家吳姓人來投奔東家。”宋石昭說道,“這家人祖上出過谏議大夫。”
林淵:“宋朝的官。”
宋石昭點頭:“正是,我看也有幾分本事,便私自将他們留了下來,如今安排在外頭。”
“能叫宋先生說出這樣的話,恐怕還真有幾分不凡之處。”林淵,“我正好有空,同去。”
宋石昭笑道:“求之不得。”
吳長青已經在宋主管安排的宅子裡住了接近半年的時間,他從一開始的兇有成竹,到現在的忐忑不安隻用了這半年的時間,他不停給宋石昭送禮,可宋石昭收下之後卻什麼都沒有做。
他明白宋石昭怎麼想的,宋石昭是怕他動搖宋石昭如今的地位。
所以吳長青隻能忍。
他原本想過投奔紅巾軍,可紅巾軍如今隻能龜縮一角。
萬般無奈之下,他才選擇了高郵。
畢竟在他看來,泰州産鹽,高郵魚米之鄉,坐擁這兩地,手下全是精兵強将,不愁大業不成。
他雄心勃勃,覺得自己會成為第二個卧龍,或是第二個鳳雛。
但是現實卻給了他一悶棍。
他自負才高八鬥,運籌帷幄,卻根本不被人看在眼裡。
就在吳長青準備再派人去請宋石昭的時候,宋石昭卻突然自己上門了,不止是他自己上門,還帶了一個年輕人。
“來了半年了,你就這麼把人晾着?”林淵在來的路上問宋石昭。
宋石昭說道:“此人确有幾分本事,然則心高氣傲,屬下怕他不馴,這才晾他半年,東家此時去收服他才最後簡單。”
林淵看了宋石昭一眼,也不點破他的小心思。
半年前不把他引薦到自己面前的原因除了這個,肯定也有宋石昭自己的花花腸子。
不過算了,也不必計較這個。
林淵:“收了不少好處?”
宋石昭露出老奸巨猾的笑:“屬下快把他搬空了。”
林淵歎氣到:“真是隻老狐狸。”
宋石昭:“東家謬贊了。”
林淵攤出手。
宋石昭微咳一聲:“東西都交給姜管事了。”
林淵點頭:“這還差不多。”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吳家這種出身,就算錢不多,值錢的東西也不會少。
就這樣宋石昭都能把人家搬空,林淵都不得不歎一聲老奸巨猾。
吳長青快步走到門口,他從老仆嘴裡得知宋主管上門以後就直接沖了出來,他有一肚子話想說,但是看到宋主管旁邊那位年輕人的時候,他就什麼都不想說了。
這個年輕人穿着簡單,身上沒有什麼绫羅綢緞,但是通身氣派非凡,信步間有與别人不同的氣質,一身輕松,嘴角含笑。
吳長青的眼睛都亮了。
坐了這麼久的冷闆凳,總算等到春天了。
他不會放過這個表忠心的機會,錯過這一次,就不知道下次是什麼時候。
“宋管事!”吳長青走下石階。
宋石昭也不藏着掖着,沖吳長青點頭,又說道:“這位便是我東家了。”
林淵朝吳長青笑道:“吳老爺。”
吳長青努力不叫自己喜形于色,克制着把他們倆請進去,然後會老仆說:“叫夫人和少爺别去我書房。”
老仆應諾。
吳長青這才壓抑着激動的心情走進去。
他的手指抑制不住的一直顫抖。
旁人讀書,是為了掙個功名,過上好日子,可他吳長青的志向卻遠不止于此。
天下有識之士,哪個不是為了亂世歡呼雀躍。
隻要能攪弄天下風雲,什麼功名利祿,金錢美女,都可以抛諸腦後。
吳長青撣了撣長袍,換上一張笑臉,邁出步子。
他吳長青自幼比常人聰明,他認為自己不必曆史上的一些謀士差。
正相反,他覺得自己比他們還要強。
比起他們,他隻差一點運氣,和一個值得效忠的主子罷了。
吳長青推開書房的們,他看着林淵那張帶笑的臉,心裡充滿了豪情壯志。
總有一天,他會叫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不是吳家長子。
而是吳長青。
第55章055
往前數上百年,吳家也發達過,宋朝時期,吳家先祖當過谏議大夫,在當地也是數一數二的官宦人家,穿的是绫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連喝的茶都是貢茶一地産出的極品茶葉。
吳家在當地也頗有人望,以至于改朝換代後也被元朝籠絡,為了保住自家,他們低下了頭。
可低了頭,不代表他們的身心就順服了元朝,吳家人靜靜的等着,等着有朝一日,元朝也會步向衰亡。
吳長青時年四十二歲,他等這一天,等了半生,終于等到了。
“南菩薩。”吳長青保養的極好,看上去隻有三十出頭的樣子。
古人之中,貧民百姓不如現代人,畢竟他們要幹更多的體力活才能果腹,但有錢人家卻比現代有錢人更強,他們吃的東西可沒有任何添加劑,住的是大宅子,日常生活甚至不用自己動手。
林淵沖吳長青笑了笑:“吳老爺,久聞大名了。”
吳長青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幾分,雖然他也知道這隻是場面話,如果林淵早就知道他的話,怎麼可能這麼長時間都沒有來見他。
不過林淵既然已經說了場面話,他自然也要表現的情真意切一些。
“吳老爺與小老兒我可是莫逆之交。”宋石昭也開始張嘴說場面話,把吳長青一頓好誇,畢竟是他引薦給林淵的人,這個人越厲害,也顯得他能幹——不過再怎麼厲害,也不會超過他。
下頭的人也是有嫉妒心的。
臣子們争寵跟後妃也沒什麼區别。
無外乎就那幾樣,纏着皇帝,托着皇帝,再幹點實事。
然後拉幫結派,打擊異己,最好皇帝身邊除了自己以外沒有别的得用的臣子。
如果後妃們再摻一腳,也想在前朝發揮一下作用,那臣子們還得跟後妃争風吃醋。
對付後妃就更簡單了,直接就是後宮不得參政,你參了,你就是妖妃,你就得倒黴,我就逼你去死。
他們不僅僅是同僚,也是競争對手,一個人上去了,另一個必定會下來。
把他們的關系看成是現代職場同事的關系就容易理解的多。
上升渠道就那一個,做事的時候能彼此合作,争奪利益的時候比面對殺父仇人還要兇狠。
而且跟現代職場更大的不同是,職場升職,隻是工資更高,管得人更多。
而古代臣子升職,利益空間更大,所以也不能怪他們,隻能說上面的人不夠聰明。
一頓寒暄之後,三人終于進入了正題。
吳長青正襟危坐,面上含笑,說道:“沒來的時候常聽外頭有人說,南菩薩少年英才,天生的菩薩心腸,知人善任,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鄙人有一問,還望南菩薩解疑。”
林淵:“吳老爺直說就是。”
禮賢下士,不一定是下士多有才華,主要是做個樣子,這樣才有更多的人來投奔。
說不定裡頭還真能有幾個有識之士,至于沒本事的,大多數都是白養着,估計曾經有不少人養幕僚養破産了。
畢竟人不是貓貓狗狗,養着他們不僅要管他們的夥食,也要管他們的日常穿衣住行。
總之眼前這個吳長青,無論是不是真的有本事,林淵都要留下他,還得委以重任,表示自己對人才的渴求和重視。
立一個招牌,這樣還在觀望的人才才會過來。
他還希望能把羅貫中也吸引過來呢,不管羅貫中是不是一個優秀的軍事家,至少人家寫了三國演義!流傳千古,一代文豪,他就算養着羅貫中又怎麼樣?他高興!
吳長青問道:“南菩薩可曾想過,是蝸居于此,還是再進一步。”
“若是再進一步,南菩薩,可想拿下杭州?”
林淵終于忍不住笑了,他沖宋石昭說:“宋先生,好啊,看來你位子不保了。”
宋石昭也笑,隻是笑得沒有那麼真誠,不過就表面來說也不錯了,他拱手道:“原以此位贈英傑。”
吳長青收斂着說:“如今南菩薩手下大将為朱、陳兩位将軍,附以李、楊、張三位參将,卻不知南菩薩可想過,朱陳兩位将軍,如今已經升無可升?”
林淵臉色一變,他壓抑住火氣,笑道:“不知吳老爺有何高見?”
吳長青也知道此話一出必然觸碰到林淵的逆鱗,可他要想搏一個前程,這話就非說不可,否則流于表面,難以再進一步,便低聲說:“此二人掌管數萬人馬,南菩薩何不叫他們二人各自……”
他出的法子,就是叫朱元璋和陳柏松兩方角力争鬥。
這樣可以削弱他們的力量,防止他們聯合起來,想要謀奪林淵現在的位子。
林淵也知道吳長青說的沒錯,他這段時間一直避免去想這個問題。
攻下高郵以後,朱元璋和陳柏松的功勞最大,為了穩定軍心才讓他們當了将軍,可問題是,人的私欲會無限膨脹,将軍的上頭隻有異姓王。
而他又不想将來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林淵隻能笑着對吳長青說:“吳老爺能想到這個,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頓感羞愧,此事我必定認真斟酌。”
吳長青:“全聽南菩薩調遣。”
林淵轉頭對宋石昭說:“我瞧吳老爺持身以正,便去專管百姓生計如何?”
宋石昭連忙給吳長青使了眼色,兩人一起謝了恩。
離開吳府,林淵眉頭微皺,宋石昭在一旁膽戰心驚,他不敢開口問,隻能走在一旁等着林淵自己開口。
林淵:“此人聰慧,敏銳,卻流于小道,當一個小官綽綽有餘,若是一方大員,必然為禍朝堂百姓。”
宋石昭:“正是!”
林淵斜看了宋石昭一眼:“你是早就看出來了是不是?”
宋石昭嘿嘿一笑。
吳長青的目光沒有看向百姓,也沒有看向天下。
他看的是人心,是權欲。
這樣的人或許會有一點成就,但絕不會太大,因為他的立足點太小了。
宋石昭卻說:“他雖沒有大才,可卻也有幾分本事,東家何不看看再說。”
林淵點頭,目光有些惆怅。
如今他的軍隊能夠穩定,民心能夠安穩,靠得是南菩薩這個名頭,和看得見的好日子。
并不是靠朱元璋和陳柏松的個人魅力。
而且他們帶的兵并不固定,兵都是統一訓練,偶爾也會打亂,就是為了防止他們固定忠于某一人。
林淵并不希望大業未成,内部就四分五裂,各自為政。
再分個派别出來。
而吳長青的建議,就是分出派别,叫他們自己争鬥,林淵作壁上觀,籠絡人心。
這是小道手段,稍有不慎,反而會自毀根基。
朱元璋和陳柏松在前頭拼死拼活,他就在後頭搞人家?
那他真是該死了。
為了一己私欲,把所有人都抛擲腦後。
這樣的領導者,林淵看不起,也做不出來。
吳長青很快走馬上任,成了高郵南區的一名縣官,大約是有他這個參照物在,高郵忽然湧入了不少外地人,有的攜家帶口,有的孤身前來,全都找上了宋石昭,宋石昭除了商戶的事,也管上了人才儲備的事。
林淵現在也放心宋石昭,宋石昭這個人,往小了說,就是明白道理,眼界開闊,往大了說,就是心懷天下,他想要的不是個人私利,也不是所謂的名垂千古,他就是想看到有一天,天下歸一。
而且宋石昭這個人懂得也不少。
知道怎麼禦人,也知道怎麼看人。
懂這兩項,就算是站在時代前端的能人了。
前來投效的人都住在宋石昭的府上,日常開銷都是宋石昭負責,除了每天抽時間出來定時定點到林淵面前刷臉卡以外,他更多的時間都花在跟投效的人打太極上面。
打着打着,倒還真被他發現了幾個不錯的。
除了這些來了的以外,他也得知了不少沒來的,報了書上去。
林淵一瞧。
宋石昭報上來的人裡就有劉基宋濂。
劉基,劉伯溫,朱元璋手裡的第一謀士,時人将他類比諸葛。
林淵一拍桌子,喜形于色:“好!”
“來人,伺候筆墨!”林淵喊道。
二兩連忙進屋鋪紙磨墨。
林淵要寫聘書,禮賢下士,請劉基和宋濂來高郵助他,姿态一定要做足。
這三封聘書,他親自寫就,費了不少腦細胞,寫完後一看,頗覺自己文化水平還是不錯的,引經據典,換成沒穿越過來的他,一定看不懂,多虧了原主以前是個讀書人,文化造詣不低,否則隻能請人寫了。
“将這三封信交給宋主管,叫他派人送去。”林淵對二兩吩咐道。
二兩點頭,拿着三封信離開了房間。
除了劉基和宋濂以外,還有一封是交給羅貫中的。
劉基和宋濂一個是謀士,一個是文臣,至于羅貫中……實在不行的話當個吉祥物也挺好的嘛!
林淵心想:我不管,我就要任性一把,我就要看看羅貫中,哪怕他沒什麼才華,隻要能寫出三國演義,我就把他供起來!
兢兢業業當邪神和領導者這麼久,任性一回也沒事。
——
商人們陸續回來了,走了大半年的功夫,離開的時候就一個班保護,最後自己再帶幾個随從,回來的時候倒是聲勢浩大,屁股後面跟的全是人,這些人穿着褴褛,一臉苦相,臉上還帶着迷茫,不知道自己是走了什麼狗屎運,竟然被帶到了高郵。
如今外頭都在傳,高郵的日子最好,隻要想幹活的都能找到活幹,能吃飽,就算找不到活,還能去當兵,隻要當了兵就更好過了,三天就能吃一回肉,七天吃一回白米飯。
他們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是都覺得高郵是個好地方,卻沒想到自己也有機會過來。
商人們在城門外遇見,還笑嘻嘻的打招呼,不動聲色的炫耀自己找到了多少匠人,又有多少是匠人們的親屬。
謝自常和周福也碰了面,他們倆互相看不順眼,究其原因還是覺得别的商人都不成樣子,隻有對方有跟自己比一比的本錢。
“謝兄尋到了多少人?”周福笑眯眯的問。
謝自常也笑,更顯儒雅:“不多,不過兩千餘個。”
周福吃驚道:“可見謝兄的本事,果然不能與常人類比。”
“一般一般。”謝自常拱手,謙虛道,“不知周老弟找到了多少人。”
周福恨得牙根有些癢癢,自己叫他一聲謝兄是給面子,還真叫自己老弟了,果然是人不要臉,樹不要皮,可面上還得端着笑:“愚弟也是運氣好,不多不少,恰也是兩千餘人。”
謝自常:“周老弟能人啊。”
周福和謝自常一邊聊一邊笑一邊恨不得對方現在就從自己的馬車上摔下去,摔得腦漿迸裂才好。
這回被帶過來的匠人總共有一萬八千人之多。
商人們有的是法子,其中還有不少是他們從牢裡買出來的,好人家騙出來的。
還有的是從流民中找到的。
這一萬八千人被安置在了城外,因為要入冬,林淵在打下高郵之後就叫人在城外建起了宿舍,成片連在一起,還有圍牆,為了叫技術人員住的舒心,所以宿舍是以家庭為單位,一家一戶,兩室一廳,還有廚房,不過是一層樓用一個廚房,竈台倒是有好幾個。
林八三就是新到高郵的匠人。
他原先是個木匠,常幹的就是給周圍的父老鄉親們打打家具,掙點糊口錢,世道一亂,鄉裡不像人都舉家出逃,他也随大流的逃了,結果一家人風餐露宿,沒有糧食,也沒有錢,艱難的活了下來。
結果富貴的商人老爺們一出現,發現他是個木匠以後就把他帶上路,連他的婆娘也一并帶上——他的父母和孩子都死在了路上,唯有妻子和自己活了下來。
妻子姓錢,行六,都叫她六娘,六娘和林八三一起走上二樓,六娘從小就生在鄉裡,從小得見的都是低矮平房,能鋪上磚瓦的,那都是大戶人家了,農戶們有個泥巴房子,不漏風,不漏雨,那都算是農戶中的富戶。
六娘低着頭,跟着前方帶路的人走,她看着腳下平整的路,不知為何,眼底就有了淚花,要是公公婆婆和孩子們能活下來,那該有多好啊。
“這是你們夫妻的屋子。”領路的管事歎了口氣,“你們是一家子,才能批到這間屋子,要是單獨一個,就隻能分單身宿舍,可是七八個人擠一間,你們運氣好。”
林八三連忙說:“多謝大人,多謝大人,不知大人名諱,日後小人才能……”
管事的揮揮手:“别叫我打人了,我以前跟你一樣,你們來了這,就好好為南菩薩辦事,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這個管事就是梁大,他以前跟三子都是寨子裡的人,後來被林淵收服了,如今在下頭做個小管事,過得順風順水,他看着這些新來的人,就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林八三送走梁大後,才跟妻子走進了屋裡。
他們隻有兩個人,分到的房子是邊角最小的一個,有一個房間,還有外頭一個堂屋,廚房就在靠近陽台的地方,不過出恭要麻煩一些,得下樓去,一棟屋子旁有一個恭所。
“老林,我們有屋子了。”六娘摸着桌椅,這房子雖然簡陋,但是有桌有凳子,屋裡還有一張床,哪怕是他們家最富裕的時候也住不上這樣的好房子。
林八三也是一臉感慨,他沖妻子說:“南菩薩建了這許多屋子,不曉得要耗費多少錢糧,真是菩薩般的心腸,原先我還不信,如今一看,是我沒有見識。”
六娘連忙說:“那你以後要好好幹活!才對得起南菩薩的一片仁善心。”
林八三:“這是自然!誰若是說南菩薩不好,我就去打斷他的鼻梁!”
這對夫妻看到了生活的奔頭,抱頭痛哭之後,夫妻倆就都要出去了,他們得先去各自的組長那裡報到領活,然後再去領衣裳和被褥。
報到的時候還看到了被一起帶來的人,雖然他們接觸也不多,但此時看見,也頓生親近之感。
林八三與那人說:“你分到屋子了?”
那人也是一臉喜色:“分到了,我是一個人,所以得住單身宿舍,不過我也有單獨的床,以後成家了,還能分到婚房。”
“嘿,我聽到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呢,我得好好幹活,早點娶上一個婆娘。”
林八三也高興。
那人又問林八三:“你跟你婆娘兩個人,分到屋子了?”
林八三把自己的住所環境跟那人說了說,那人果然羨慕的不行。
大約是有他們兩個帶頭,排隊的人也相繼說起自己的屋子來。
有些運氣好,家裡人得以保全的分上了大房子,一家五口住在三室一廳的屋子裡,妻子和自己一個屋,父母一個屋,孩子們一個屋,簡直幸福的要飛到天上去了。
他們聊着聊着,就覺得天下這麼大,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卻隻有高郵,隻有南菩薩治下,言語之間對林淵更加推崇。
百姓就是這樣,誰給他們的好處多,他們就真心實意的擁戴這個人。
百姓們大多數沒有斷文識字,他們明白的道理也不多,但是卻知道一點——誰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誰就是好人,值得他們擁護。
——
看着被帶來的匠人們,林淵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匠人們的價值在林淵看來是高于一些眼高于頂,隻會讀死書的讀書人的,那類讀書人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除了照本宣科以外沒有别的本事,就連派去掃盲,他們也做不好,不會因材施教,把六七歲的小童當成年人教,能教出個什麼來?能學會的才是天才。
而這種還不少,搞得林淵隻能讓他們做戶籍謄寫。
匠人則不同,他們做的事能落到實處,這批匠人以後會帶出更多徒弟。
除了匠人以外,最讓林淵驚喜的還是周福帶回來的農作物,他之前說過,叫他們注意海上來往的商船,如果有什麼以往沒見過的農作物也一并帶回來,不管能不能吃,有沒人有吃過,先帶回來再說。
于是他就看到了土豆和紅薯。
要知道,土豆雖然沒人知道是什麼時候傳入中國的,但紅薯卻是明朝中後期才出現的。
這兩樣農作物都是高産又适應性極強的作物,可想而知,他們的糧食儲備會越來越多。
林淵驚喜之下就拉住周福的手,一臉情真意切,好似看着心愛情人的模樣看着眼前這個肥頭大耳的周福,語氣溫柔的能滴出水來:“周老爺,活民之功啊!必能名垂青史!”
周福一邊笑,一邊摸不着頭腦,他也不知道這兩樣玩意是啥,看到海上商船,就找那些外邦人買了來,外邦人還不願意賣,他可是花了大價錢才叫他們偷偷塞給自己的。
至于這兩樣到底能不能吃,怎麼種,他完全不知道。
林淵又說:“周老爺此番立了大功,有什麼想要的盡管說,但凡我能做到的,都應。”
周福瞪大眼睛,萬萬沒想到自己帶了兩千多人回來沒得到這一句,帶了兩筐不曉得是啥的東西就得了話,他連忙說:“為南菩薩辦事,哪裡能居功?都是周某的分内之事,南菩薩萬不要跟周某客氣,有事盡管吩咐。”
林淵笑得牙豁子都要露出來了:“不客氣不客氣。”
“來人啊!今晚設宴,将回來的商人們都請來!”
外頭的人高聲應諾。
林淵又說:“日後還有什麼你都一并帶來。”
周福點頭,心裡也有喜意。
别管南菩薩是為什麼誇他,至少他這回壓了謝自常一頭,下回兩人再見,他就能刺刺那個老家夥了。
因為土豆和紅薯都隻有一筐,林淵就叫人先拿下去培育,到時候種出來了再分給農戶們。
他把怎麼種的細細說了以後就當了甩手掌櫃,隻偶爾過去看看情況。
災荒年代,不知道多少人靠着紅薯幹活命。
他雖然不想叫百姓們過上靠紅薯幹才能活命的日子,可是多一個保障,就能多活一些人。
作者有話要說:馬鈴薯沒有确切的傳入時間,隻能查到大約是在15世紀,也就是明朝中葉,也有可能是在清初,所以說不準。
紅薯,也就是番薯是在明朝中後期。
也算我給林淵開了金手指,麼麼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