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隔着各自馬車車簾,呵呵一笑,一副有種繼續的樣子,随即放下簾子,一前一後,相跟着往大司馬府而去。
下車入府,行到内三進,呂瑞的神情做派,已經和昌平宮中截然不同,一改懶散冷傲面貌,神色凝重急匆匆前行,四面不斷有人出面施禮,再在他手勢下無聲退去,看得出呂府氣度極為森嚴。
一直進了内書房,又進了内書房密室,呂瑞才施禮讓座,深深一揖道:“魏侯,先前得罪了。”
鳳知微回禮,笑道:“大司馬何故前倨而後恭也?”
“前倨者,不得已也。”呂瑞笑道,“後恭者,魏侯當受也。”
“哦?”鳳知微一笑,“大司馬為攝政王左膀右臂,西涼第一重臣,為何還需要這麼謹小慎微,當堂做戲?在下又有何功勞,當得大司馬一躬?”
“魏侯大概不願信我。”呂瑞苦笑,“也是,我知道我的名聲,不外乎奸臣之名,隻是身外之名,倒也不必計較那麼多,此事不提也罷,今日鬥膽相邀魏侯來此,實在隻為問一句話。”
“請講。”
“據聞魏侯養女,當初是在南海境内一處碼頭無意中拾得?”呂瑞神情隐隐幾分急切,“魏侯可否告知,令愛撿于何處?當時何等情狀?可有什麼随身印記?”
一直沉默坐在一邊喝茶的顧南衣突然擡頭,鳳知微卻隻無所謂的笑笑,道:“大司馬何有此問?”
呂瑞凝視她半晌,苦澀的點點頭,道:“我不說個清楚,想來魏侯無論如何也不會對我實言相告,既如此,我也不怕将我這西涼一場宮闱秘事,和魏侯全怕托出,想來以魏侯為人,定然不會宣之于第四人之口。”
鳳知微笑眯眯答:“大司馬看人自然是不會錯的。”
呂瑞無可奈何的看了這個琉璃蛋兒一般滑溜的十八歲侯爺一眼,慢慢的喝了口茶,又将四面門窗重新檢查了一遍,才坐了下來。
暗室内燭火幽幽,明滅顫抖,将那人皎若女子的容顔照得沉黯不定,而眼神閃爍,漾起細碎而怅然的光。
他似乎是在思考措辭,又似乎在平息内心起伏的情緒,半晌緩緩開口道:“事情要從我西涼聖武十七年年末說起……”
西涼大司馬府密室裡燈火幽幽,三個人圍坐聽一段秘不外宣的西涼秘聞,天盛楚王府書房内燈火通明,楚王殿下入夜已深,猶自伏案批文。
來往小厮都蹑手蹑足,生怕驚擾了殿下思考國家大事。
殿下确實是在思考大事,不過不是國家的。
案頭五瓣蓮宮燈明亮,照着一個薄薄的加了七道火漆的錦囊,包裹得嚴嚴實實,單看這東西的密封程度和加緊程度,是個人都得以為那是關系國家興衰的絕頂機密軍國要務。
燈下甯弈單手支額,淡淡注視那錦囊,心想甯澄那東西越發混賬了,就算和鳳知微有關的事需要嚴加密封從專門渠道八百裡加急,也不用上七道火漆吧?這要萬一被哪國探子當成軍國要件拼命搶去怎麼辦?
楚王殿下腹诽了半天,伸手掂了掂錦囊,頓時又皺了眉――這麼重?不過是叫他将鳳知微近況揀要緊的回報,他以為是寫章回體小說?
心裡直覺的有些不好的預感,他也起身,關好門窗,才坐回去打開錦囊。
錦囊打開,啪的掉出一個本子,釘得整整齊齊的紙,還用麻紙做了封面,封面上還作了畫,着色新鮮大膽,筆意鬼斧神工,甯弈辨認了半天才認出來――春宮。
狀如鬥雞毫無風情的春宮圖下,是甯澄歪歪扭扭題寫的書名《西涼夢華錄》。
甯弈盯着那封面和題目,險些便沒将這部神作給掼到地上,看了半天,才耐住性子翻開。
第一頁赫然是“顧南衣和萬花樓頭牌纖纖之蓮花秘史”。
插圖:一朵畫得更像南瓜的蓮花。
甯弈本來在喝茶,看着看着便趕緊咽下口中的茶,把茶盞迅速放下拿開一邊,擱得遠遠的。
他看着那一堆“個人看法”,看着甯澄那些“某人不知道有沒吃醋、顧南衣開竅了”之類的不懷好意的見解,眼睛微微的眯了眯,并無甯澄希望看見的怒色,卻有種針尖般的尖銳之意,微微的冷,也有淡淡的睥睨。
第二頁,“顧南衣迅雷不及掩耳之襲兇事件”。
插圖:一對站在門檻上紮兇的男女。
甯護衛的畫藝十分了得,所有的人物圖,不管什麼姿勢什麼神态,看起來都像鬥雞。
甯弈抓着神作,把事件和個人看法看了三遍,開始咳嗽。
雖然那畫畫得很神奇很不在狀态,他似乎也不想多看,但偏偏就忍不住還是看了兩遍,然後将臉掉開。
掉開的瞬間,他眼神裡有極細微的異光一閃而過,有點像怒氣,又有點像在思索。
宮燈下那歪歪扭扭的畫光影變幻,恍惚中似乎那一幕鮮活在眼前,甯弈皺皺眉,立即唰的翻過那一頁。
第三頁,字體尤其大些,用了紅色顔料寫的,皿淋淋的漲眼睛,題目也很驚悚,“惡護衛誘人轉山,忠甯澄慘遭滅頂!”
插圖:好大一攤紅色的爛泥坑。
甯弈對某護衛悍然要求不幹的訴求理也不理,倒是将目光着重在有些字眼上落了落,他這回的神情微微凝重了些,撐着額頭仔細思索了一陣,半晌,閉上眼睛,微微歎息一聲。
他眼神裡一瞬間有種怅然無奈的意味,很深,很遠。
第四頁,“西涼龍江驿最是那一舔的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