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懷袖唇角依然輕揚,并不動聲色的、淡漠一笑:“不然,老祖宗如何要說‘知人知面不知心’這樣的話來呢?”
怎麼?她以為她聽說了姚玉蓮的慘況後,會心生愧疚不成?哼,對于存了心要害她的人,她又何必心存仁慈?何況,她本就不是什麼仁慈的主兒,怪隻怪那姚玉蓮自己,落了把柄被她抓住――
其實後來她又想了想,那姚玉蓮,她也不算冤枉了她,試想,她身上怎麼會有紅花?而她能及時的借着那碗藥陷害她,說明那紅花是随時揣在她身上的,世人都知道紅花是作何用處的,而府裡頭也就如夫人一人有孕,說明她本就懷了那樣狠毒的心,而自己,不過就是坐實了她的罪名罷了……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曹容兒睫毛微垂,潔白蔥指下意識的撫着光滑的茶杯,話鋒一轉:“王妃今日受了這麼大的驚吓,必是乏極了,妹妹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她說着,擱下茶杯,起身告辭。雲懷袖也不挽留,着人将她送了出去,這才癱在椅子上,半天不動彈。這個容夫人,直到她走她也沒能弄明白她的來意――似乎是關心她所以來這一趟,但言語之中,卻又始終意有所指,她是懶人,最讨厭跟别人玩猜心這一套,那真的很累啊!
擡手撫上額角,用力的揉了揉突突亂跳的太陽穴,是真的很累了,本就沒有休息好,偏又遇上這樣子的事,頭脹痛的似要裂開了一般,卻依然不敢有半絲放松――
卻忽然有雙有力的大手輕握住她擱在太陽穴旁的手,然後,那雙手接替了她方才的動作,霍地破開眼簾,卻是夏侯景睿長身立在她椅子後面,俊美面上帶着清隽如梨花般美好的笑容,瞧見她吃驚的模樣,溫柔一笑:“方才真是委屈你了!”
雲懷袖愣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個人,還是不要這樣笑吧,這樣,一點兒也不像花花公子啊!而且,他怎會出現在她這邊?特意來安慰她麼?沒有這必要吧?“王爺,你不用陪如夫人嗎?”
畢竟人家才剛剛流産啊,痛苦的暈了又暈,這時候定是需要他寸步不離的守着吧,可他卻出現在她這邊,語帶憐惜與歉意的跟她說她委屈了……他難道不覺得,如夫人比她更委屈嗎?
“她那邊有太醫照看着,本王很放心!”他淡淡道,言語間并無憂心,也沒有多少失子所帶來的苦痛傷悲,仿佛之前在玉屏館見到的滿臉痛惜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這樣的……薄情嗎?雲懷袖下意識的縮了縮肩膀,因為如夫人沒了孩子,所以隻要太醫在旁也就夠了?他該知道,女人在這時候有多脆弱有多無助的,他這樣,豈不讓如夫人傷心死了?
“本王隻擔心你受了這樣大的委屈,心裡定是難過極了!”他繼續道,嗓音已然輕柔了幾分,帶着與往常一般的憐惜瞧着她似錯愕的表情:“怎麼這樣看着本王?”
雲懷袖想,她恐怕真的是好奇極了,所以待她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将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王爺,你……難道都不傷心的麼?”
夏侯景睿的神色極快的變了變,他好看的喉結飛快的滾動了下,似乎極輕極綿長的歎息了一聲,唇角緩緩漫上一縷幽咽笑意:“本王……已經習慣了!”
“習慣?”本還在懊惱自己一時沖動之下問了這個也許碰不得的問題,但聽到他的回答,她又管不住自己的好奇的心與好問的嘴巴了:“王爺此話是何意?”
她問他傷不傷心,他卻回答說習慣了,是不是有點牛頭不對馬嘴之嫌啊?
夏侯景睿微微垂首,眸光帶着幾分溫厚瞧着她百思不解的模樣:“你是王府裡的女主人,所以有些事情是該告訴你的,本王……”
“等,等一下――”關鍵時候,雲懷袖卻出聲喊了停,聽見他那樣鄭重其事的說着她是女主人的話,她忽的升起了不好的預感,他要告訴自己的事情恐怕不簡單,而且,看起來還是很嚴重的事情,她忽然有些怕了――雲緻甯說過,有些事情是好奇不得的,否則就算她是雲懷袖,也難保不會有一天被自己的好奇心所害死。
而在這當頭,雲緻甯的那句話幽靈似地漂浮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她忽然便怯了,她,可不可以不要聽了?
夏侯景睿隻用眼神詢問般的看着她微有些不安于抗拒的神色,她端坐着身子,原本仰望着他的腦袋一點一點垂了下去,露出一大截如凝脂般白皙細膩的肌膚,他耐心也極好,她讓他等一下,他便耐心的等着她開口。
她好像忽然怕了!他領悟到了這樣一個事實,滿是玩味的眼裡頗有些好笑的意味――方才在玉屏館中,他都替她捏了一把冷汗之時,她都沒有露出絲毫畏懼之色,此刻在他面前,卻忽然露了怯,是何因由呢?
這樣,默默地不說話好像也不是辦法呀!雖然身後的人并沒有開口催問她是等一下什麼,但她就是覺得,他在等着自己開口!太陽穴上的長指還在輕柔的揉着,合适的力道,卻并不能舒緩她的神經,微咬了咬下唇,她呐呐開口道:“王爺恕罪,臣妾……逾越了本分!”
輕笑了笑,此時才要說逾越本分之類的話,會不會太晚了?“懷袖,你是本王的正妻,有不懂的向本王詢問,是人之常情之事,何來逾越本分之說?你我夫妻,自當坦誠以待,你說是嗎?”
坦……坦誠以待?大哥,還是不要了吧!呵呵幹笑兩聲,卻不敢真的如想那樣說,隻語帶緊澀之意:“王爺說的是―
“所以,你想知道什麼,盡管開口問本王,本王定會知無不言!”夏侯景睿聽着她言不由衷的話,笑意更濃了:“本王……永遠都不會對你生氣!”
永遠?這這這……這個詞會不會太暧昧了點兒啊?而且,這個詞套在他們倆身上,隻會讓她想要仰天嘲笑三聲――待夜深人靜或者無人時再嘲笑好了,現在她有比嘲笑更重要的事情啦!
右手用力揪按着衣袖,似要将不斷冒出來雞皮疙瘩忍回去,出口的嗓卻是受寵若驚的:“王爺待臣妾如此,真是臣妾三生修來的福氣啊……”嘔――
“懷袖言重了,你是本王的妻,本王自當如此待你!”她其實是不太适合說謊的,每每她言不由衷之時,身子便會顫栗似地僵直起來,她自己怕是不知道這個小習慣的。
他一再說明他們的“夫妻”關系是什麼意思?雲懷袖敏感的注意到了,狐疑的揪着眉頭,想要看看他的表情,又覺得這樣突兀的回頭不太好,便隻好保持着低眉垂眼的恭順模樣,低低道:“臣妾……多謝王爺的厚愛與愛護之情!”繼續嘔――
耳邊卻聽見他的聲音似沉了許多,不似方才那般輕松随意,隐隐帶着苦澀與惘然的味道:“你不知道吧,連同如兒這一胎,本王已經失去了五個孩子了……”
嗓音更低更沉了:“五個孩子,都尚在母體中,他們甚至沒有機會來到世界上看一看這個世界是何模樣……你相信嗎?本王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傷心了!”
雲懷袖霍地擡起頭來,驚訝與恐懼毫不掩飾的出現在她面上!他的意思是說,他之前還有四個孩子也是這樣……沒有了?頭皮都似已經發麻了,飽滿圓潤卻蒼白的唇,止不住的顫抖着:“都是……怎麼沒的?”
難道都像今天這樣?怎麼會有這樣可怕的事情……
他跟什麼人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所以那人才容不得他有孩子?還是,都是他争風吃醋的女人們所為?可是,不是一個而是五個呀……
“像今天這樣,悄無聲息的被下藥,然後眼睜睜的看着孩子沒了……”漆黑的深眸有抑制不住的情緒洶湧翻滾着,語帶無奈與無盡的自責:“或許是本王子女緣薄,所以……”
“王爺……”原來不是不痛苦悲傷地,隻是他的痛苦與悲傷,因為一次一次的失去,而漸漸的麻木了。她有些難過的看着垂眉斂眸的他,雖然沒有親身體驗過那種失去的痛苦,但隻要想到他曾那樣痛苦無助的眼睜睜的看着孩子在他面前流逝掉,那種痛,尋常人很難承受吧!但他卻已經生生的承受了五次之久!好可憐哦――“所以,你心中是知道的,姚夫人并不是真正下藥的那個人,對不對?”
他牽強的笑了笑,落在她發上的手輕輕動了動,舉止親昵卻不過分:“繼續往下查,也查不出任何來……本王也容不得她陷害你,借此将她趕出去倒也罷了!何況,她本就心術不正,否則怎會随時揣着紅花在身上?”
原來,他果然是十分清楚的!但他并不往下查,是真的查不到還是……他不想查下去?微抿唇,她目帶鄭重的望着她:“王爺……你不想知道那個孩子或者之前的孩子是怎麼沒了的嗎?”
隻消一眼,他便明白她此時的想法,長指狀似無意識的梳着她垂順細滑的發:“你以為本王沒有查過嗎?”
因為查過,所以知道下手的人是誰,但知道又如何?他眼下羽翼未豐,沒有足夠的能力與那人抗衡,自然隻能任之宰割,但,隻要再給他一年,隻要一年時間……
“沒有一點痕迹可循?”他是這個意思嗎?可是凡事總會留下些蛛絲馬迹啊,不可能真能神不知鬼不覺啊!“與如夫人最親近的是?”
從親近之人下手查,說不定能有所收獲呢!
“自她有孕後便呆在玉屏館中,本王下令不讓任何人前去打擾,自然,沒有人能輕易混進去。那麼與她最為親近的,便是本王與翠衣――”見她很有興緻的樣子,連他對她這番親密舉動似乎都沒能發現,徑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柳眉輕鎖,眸裡是前所未有的認真,盈了些疑問與不解,這副模樣,與昨晚的狂熱相比較起來,顯得矜持不少,卻也十分可愛!
他跟翠衣……他跳過,畢竟虎毒還不食子呢!那麼翠衣,她是夏侯景睿“欽點”進玉屏館幫助蘇如如安胎的,但她若這樣做,嫌疑便很大了,可為什麼,他卻似乎連懷疑她都不曾?
照理說來,翠衣隻是青樓女子,她住進來也不過個把月的時間,但他卻讓她進玉屏館……如果說将蘇如如與衆人隔離起來便是保護的話,那麼,為什麼獨獨翠衣是例外?是源于他對她的喜愛,還是,他對她的信任?
雲懷袖發現,越是想要探究夏侯景睿,越是讓自己墜入更深的雲裡霧裡,完全摸不着一點兒邊……“翠衣她……有沒有機會那樣做?”
她如雲的長發披散在肩頭,如緞絲滑的觸感讓他幾乎生出了愛不釋手的想法,她似乎依然沒有注意他的動作,因為她的身子很放松的倚在椅背上,并沒有被他一碰便習慣性的僵硬出現,他似乎很滿意的笑了笑,漫聲道:“她不會――”也不敢那樣做!
這樣看來,他是非常相信翠衣了?
“她知道若如兒出了事,她的嫌疑是最大的,所以素日裡盡心盡力的照顧她,不敢有分毫大意!且,她還想要進王府,纏着我要到玉屏館中幫如兒安胎,也是想借此好好表現一番,所以她斷然不會這樣做!”更何況,沒有他的命令,她不敢輕舉妄動。“而且事發之前,她在容兒的寄月館中,與容兒呆在一起讨論刺繡的花樣……”
如此說來,那翠衣便是有了不在場證據,那麼,不是夏侯景睿,也暫時排除了翠衣……還有誰能輕易的接近玉屏館而不被發現?
蹙眉苦思,腦中忽的靈光一閃――會不會是那些,跟随她而來的隐在暗處的“眼睛”?就像當初悄無聲息換掉她的藥一般,悄無聲息的也讓如夫人失去了孩子?
挫敗的咬着下唇,這可真的難查了,先且不說是不是那些人做的,她連那些人是誰都不知道呀,還能怎麼查?
“好了,你也别多想了!”瞧見她愁眉不展的模樣,幾乎要啃咬起自己的手指頭來,完全沉浸在了她自己的世界中,夏侯景睿側立在她身旁,輕笑着握了她欲往唇邊送的手指,微彎腰,另一隻手的拇指指腹探上她緊蹙的眉心,似要将之撫平一般。“你自己身體本就不好,實在不宜勞神傷身!”
雲懷袖這才發現他的過分親密的舉止,心下一驚,下意識便要往後退去,但他握着她的手,她不太敢很明目張膽的掙紮,隻得僵笑着垂了眼睫,任那隻手在額間眉心處輕撫,隻心下,卻似打鼓一般怦怦亂跳:“王……王爺……”
他他……他們不是正在研讨真兇為何嗎?他不是站在自己身後嗎?他不是很沉重的表示了他近乎麻木的傷心嗎?怎麼忽然就……就變成了這樣暧昧的姿勢了?
他站在她身側,彎腰面對自己,濃郁軟綿的沉香味兜頭兜臉的朝她襲來,均勻綿長的呼吸溫溫熱熱的噴灑在她漲得通紅的面上……他含笑望着自己,漆黑如玉的眼眸,溫潤關切的瞧着她……
“嗯?怎麼了?”輕瞥全身自動陷入僵硬狀态的她一眼,他将濃濃笑意抿在唇間,漫聲輕問道。
“我……臣妾确實乏極了,臣妾想……想要先休息一陣!”她僵在椅子上,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下意識的屏住了。他說話時,屬于他的氣息無孔不入的鑽進她的鼻端,竟隐隐的讓人有些發暈。
他也不為難她,伸手扶了她起身往内室走去:“那你便好好休息,本王晚飯時候再來看你――”
“王爺,臣妾覺得,你這兩天陪着如夫人比較好!”這是她給他的良心上的建議,當然還有那麼一丢丢……呃,實際上是很大的私心――像以前一樣不好麼?大家各過各的,偶爾出現那麼一下下就行了!不要在這當頭這麼頻繁的出現在她這邊好不好?他難道還沒從今天的事情中汲取到教訓麼?他對她越好,眼紅的人便越多,想要害她的人也就跟着多了――姚夫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且,這樣一來,她想随時溜出去的念頭不是又要被迫取消了?
夏侯景睿微低頭,似略微沉吟了下,“懷袖言之有理,如兒情況也不穩定,發生這樣的事情,本王也擔心她身子受不住……但你,你今天也受了這樣大的驚吓,本王也放心不下……”
一副左右為難的模樣。雲懷袖忙體貼的笑道:“臣妾睡一覺就沒事了,王爺盡管放心,如夫人她失了孩兒,傷心之餘,更需要王爺你伴在她身邊……”
一副好體貼好善解人意的樣子,拼了命要将他推到别個女人那邊去,因為從不在意,因為并不喜歡,才會避他宛如避着蛇蠍一般吧?罷了,就如她所願,也還她一份自在吧!
是夜,夏侯景睿果然宿在了蘇如如的玉屏館中。長夜寂寂,星子閃爍如鑽,似綴在無邊無際的黑布絨上一般,沒有皎月相伴,便顯得夜幕更加幽深高遠。
雲懷袖依然坐在窗邊,意興闌珊的繼續研究着那瓶百花紫露膏的成分,聽着柳語與錦蘇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白天發生的事情,不知是天氣炎熱的緣故還是怎的,總覺得心裡似有不安分的小手不停的抓撓着,擾的她很難平心靜氣的靠嗅覺來分辨成分!手下鋪陳的紙張,依然空白一片。
錦蘇過來挑亮燈芯,瞧見她似怔愣的捧着白玉瓷瓶,目光怔然的落在純白紙張上頭,關切道:“小姐,怎麼了?”
她略有些疲憊的搖搖頭,擱下手中的瓶子:“沒事,隻是有些累!”
“小姐,累了就歇下吧!”柳語端了冒着氤氲熱氣的安神湯來:“我眼瞧着你神思恍惚,定是還想着白天的事情……小姐啊,事情都過去了,府中那些人,就算知道有疑點,也不敢輕易說出來的,聽說王爺發了話,今天的事情,誰敢再提就趕出府去!所以,你不要想太多了好不好?”
“夏侯景睿這樣說了?”她一邊接過柳語遞來的安神湯,一邊蹙眉問道。
這倒也不失為一個法子,這樣,也算免去了她不小的麻煩呢!隻是,衆口铄金,表面上大家不說,背地裡呢?
算了,憂心這麼多做什麼?兵來将擋就是了!她不是一向這麼樂觀的麼?唉,或許是聽了夏侯景睿下午那番話以及他說着他已經習慣了時候的微苦的表情……讓她心裡總也不安,靜夜裡仿佛處處都潛藏着令人窒息的危險,惹得她心煩不已!
擱下碗,拎了桌上的巾帕胡亂擦擦嘴角,粲然笑道:“今晚咱們早點睡,明天出去好好玩他一天!”就當是給自己減壓充電了!
“啊?”玩一天?柳語不置信的望着她:“小姐,白天耶,我們怎麼出去?而且,被王爺發現了怎麼辦?”
雲懷袖起身,笑眯眯的拍拍她的腦袋,對着柳語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兀自笑了好一會兒,在她疑惑與催促的目光中,轉身往床榻走去:“山人自有妙計――”
“小姐――”反應過來的柳語不滿的嘟了嘴,後知後覺的在錦蘇微嘲的笑容裡明白自己被無良的小姐戲耍了……
夏日的天氣裡,清晨的陽光最是怡人的灑落在王府各個角落,郁郁蔥蔥的樹木,有風起,送來陣陣荷香,深呼吸間,隻覺得脾肺都教那醉人清香熏染的透明了一般。
雲懷袖早早起身,她着一襲天水碧衣衫,極清淡的淺綠色,配以月白底色繡的黃蕊白花的水仙,款式也很簡單,略顯身量纖瘦,頭上隻插一支紫玉流蘇簪子,素淨的臉龐,依然不施脂粉顔色,家常的打扮,并不失端莊,且更顯雅緻。
眉眼間的笑意也是恬靜如水,溫潤明淨,溫暖一如陽春三月。
她領着柳語與錦蘇站在玉屏館外,等着見夏侯景睿――
須臾,一身墨綠長袍的夏侯景睿疾步走了出來,遠遠便瞧見那抹淺淡的綠色身影,她身形略顯單薄,立在樹蔭之下,恬靜優美的宛如立在湖中央最美的那朵芙蕖――
“這麼早過來,可是有事?”他大步走來,高大身影替她擋了從樹葉隙縫中灑下來的陽光,低頭瞧着她,和顔悅色的問道。
這是她第一見他穿這樣顔色的衣服,深沉的墨綠,少了平常的鮮豔華麗,看來少了幾分輕浮張揚,多了幾分成熟穩重,看來倒是有了那麼些氣宇軒昂的味道了。
她微低頭,屈膝便要行禮,夏侯景睿單手握了她的手肘,阻止了她的動作:“毋需多禮!用過早膳了嗎?”
“臣妾已經用過膳了!”她畢恭畢敬的回道:“臣妾這麼早過來,不知有沒有打擾到王爺?”
“本王也早就起身了!要進去坐坐嗎?”他出口相邀,明白她是絕對不會踏進玉屏館一步的――他還并不了解她,但就是直覺的認為,她從此後都不會再踏足玉屏館半步了!
果然,雲懷袖輕搖頭,噙着淡淡的微笑,“臣妾也不好進去打擾如夫人休息。這麼早過來,是有事相要與王爺商量――”
“嗯,你說――”她的語氣有些鄭重,讓他不由自主的也鄭重了起來。
“臣妾昨天聽朝陽閣中的婢女說,城南斷峰山上有一座廟宇,香火一直很鼎盛,許多香客甚至不惜千裡迢迢的趕過來,說是非常靈驗。”她頓了頓,悄悄掀了眼簾瞧他的神情,“最近府裡發生這樣多的事情,臣妾……無才無德幫不上王爺的忙,唯有誠心祈禱祝願王爺能得上天庇佑,平安喜樂,福壽綿長!”
他微一愣,很快明白她的意圖,掩好眼底一閃而過的笑意,頗感激的握了她的手,沖她一笑:“你有這份心就好了,去往斷峰山的路途不但遙遠,且山路并不好走,你身子不好,何苦去受那樣的罪?”
“對臣妾而言,那不是受罪!何況,臣妾也想借此機會替那無緣承歡王爺膝下的孩兒超度一番……”能跑出去痛快的玩,哪是受罪呀?咬咬牙,心一狠,将準備好的會讓她不但頭皮發麻而且全身都會發麻的話說了出來:“為了王爺,臣妾不怕苦累!”
如此,她便是執意要出門了?他略一沉吟,點頭道:“也好,但你主仆三人上山,安危不能确保,本王實難放心得下,不如讓府裡的侍衛……”
“多謝王爺好意――”雲懷袖急急出聲截斷了夏侯景睿的話,開玩笑,讓人跟着她還怎麼玩啊?難不成真要跑到斷峰山上去念經祈福?别說笑了,她雲懷袖是做得出那種事情的人麼?“臣妾的婢女錦蘇曾得到過大哥的指點,拳腳功夫不算太弱,所以有她在,王爺自不必擔心!”
見夏侯景睿似還不放心的樣子,她忙道:“時辰不早了,臣妾會盡早趕回來,不會耽擱了進宮的時間,那……臣妾先行告退了!”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派富貴繁華,川流不息的人來人往與車水馬龍,更是為京都的繁華做出了完美的注解。灑脫翩然的白衣少年自裁衣店中出來,便吸引了衆多人的視線,精緻的無法挑剔的面容山挂着足以颠倒衆生的笑意,大大的杏眸因為好心情而彎成好看的月牙形狀,為“他”的秀美平添了一絲平和。
身後兩名青衣小帽作書生打扮的人緊跟其後,對于路人投以自家主子的如驚豔、欽羨、愛慕等神色,已經習以為常了。
“小……公子,我們要去哪兒玩啊?”面容清秀的小厮拉了拉身上合身剪裁的衣裳,興緻勃勃的偏頭詢問同樣興緻高昂的主子。
“哪兒好玩我們便上哪兒去呗!”白衣少年漫不經心的回道,潇灑揮開折扇,笑望着另一名四下張望着的小厮:“我說錦蘇,你在看什麼?”
“公子,小的内急,想要上茅廁!”此三人正是借上香為名行玩耍之實的雲懷袖主仆三人!一出王府,确定沒有任何人跟着她們,立刻就轉到裁衣店将身上的衣服換了下來,搖身一變,成了俊俏斯文的公子哥兒!
“你是想去告訴小哥哥我們出府的事情吧!”雲懷袖輕哼一聲,對于錦蘇的想法了如指掌!
錦蘇臉色微紅,語塞了一陣,鼓了勇氣看着她:“小姐……”換來主子不滿的一瞪,忙改口:“公子,三公子真的十分擔心你,昨天他一聽聞你出事,急急忙忙就要趕去王府,若非二公子攔着……小的是想,既然都出來了,公子何不見見三公子,也好讓他安心不是?”
雲懷袖吊着眼睛很是輕浮的瞧着她,嘿嘿一笑,促狹的意味十足:“當真不是想要見某冰塊的緣故?”
錦蘇一張小臉倏地漲得通紅,神色慌張又緊張的觑着拿自己說笑的雲懷袖:“公子――這跟二公子有什麼關系?”
說完掉頭就跑,雲懷袖看着她慌慌張張的融進人群,一手扶着柳語的肩膀,笑的見牙不見眼:“我有說……雲緻甯這三個字嗎?”、
不起眼的角落裡,那雙盈滿笑意的黑眸定定瞧着雲懷袖張揚放肆的笑臉,陽光照射下,那張覆在面上的銀色面具折射出更加明亮耀眼的光芒,面具下的如花唇瓣微微上揚着。
一出門,她便是這樣的精力充沛、率真可人!不管是夜色暧昧下的青樓中還是青天白日的大街上,她就像是漆黑夜晚裡閃着瑩綠光芒的螢火蟲一般,讓人的視線不由自主的随着她而動――真是新鮮的體驗,二十多年的生命裡,他第一次對一個女子如此感興趣!
她腳步輕快的往前走,大搖大擺的逛完玉器店又跑去古玩店,聽見她熟稔的與各種人打着招呼,其中不乏小販、走卒、秀士甚至是衣衫褴褛的貧民……她好像認識很多人,很多人也認識這樣子的她。
他甚至瞧見在古玩店中,她與一年輕秀氣的貌似掌櫃的男子勾肩搭背着說笑,似乎一點兒也不避忌自己是女子的身份,說笑了一陣,她忽然變了臉,對着那男子腦袋便是一巴掌,一點兒也沒留情的模樣,差點将人拍到桌子底下去,似乎生了一會兒悶氣,沒一會兒,看着男子讨好遞上來的好像賬簿一樣的東西時,又喜笑顔開的隻能看見兩排潔白的牙齒……
她遊走在街頭巷尾,恣意又快樂,好像這樣的廣袤天地才是屬于她的一般,歡喜溢于言表,那是在王府裡,他永遠也看不到的風景!
前方的她忽然停了下來,帶笑的杏眸微眯,上翹的唇角緊緊抿了起來,本歡喜的表情瞬間染上了陰翳與厭惡。他順着她的視線望去,這才發現她的去路被人攔住了――
瞧她厭惡的表情,想必攔她的人她是認得的,隻是不知對方是怎麼惹到她的,讓她一見便擺出一副恨不能掐死他的表情,遠遠的,他聽見她刻意壓低的嗓不耐煩的說道:“江林晚,給本公子滾開!”
毫不客氣的命令,很有些深惡痛絕的意味。
江林晚?他微蹙眉,視線落在她對面的也是一身白衫面容清秀卻挂着與那清秀毫不相符的輕浮與戲谑!他那表情,分明是……
江林晚,高貴的鳳目微眯,折射出一絲冷意,他沒記錯的話,此人正是朝中大臣江侍郎的兒子。傳聞……此人有斷袖之好。
“柳公子,好不容易碰上了,小弟做東,賞臉到第一樓喝一杯如何?”江林晚嬉皮笑臉的湊近她,并不因為她給的難看臉色與警告眼神就聽話的滾開,反而更上一步,笑嘻嘻的瞅着她,目中流露之意,在明顯不過了!
“本公子忙得很,沒空奉陪,快滾!”雲懷袖毫不客氣的喝道,眉心一陣一陣的跳的厲害,好不容易出一趟門,居然遇上了這尊瘟神……
領着柳語就要離開,江林晚腳下跟着移動,結結實實的擋在她們身前:“不要這樣嘛!柳公子,許久不見,難道你都不想念在下麼?在下可是想你想得緊呢,天天在大街上溜達,希望能與柳公子巧遇……今日總算老天開眼了,柳公子,咱們總不好辜負了這上天賜予的大好機會吧?”
雲懷袖冷眼瞧着她,嘴角用力抽了抽,惡狠狠的咬牙道:“本公子沒空――”
想念他?她想念他去死!還老天開眼,不好辜負大好機會?她發誓,他再不滾,她會讓他很“感激”這上天賜予的好機會!用力握了拳,好久沒有活動筋骨了,今天有機會舒展一下也不錯!
江林晚卻忽的湊近她耳邊,不懷好意的低低道:“懷袖妹妹,你不希望晚哥哥當衆将你的秘密抖出來吧?”
該死的,她就知道他會拿這個來威脅她,哼,他倒是一點兒記性都沒有――她哪一次怕他的威脅了?
江林晚的父親與她父親不但是同僚,且做官之前,二人還有着同窗之誼,所以兩家大人的感情向來很好,經常互相走動,兩家的小孩就無可避免的要見面。但她與這個江林晚,不知為何就是不對盤,初見面之時,她也是一身男裝,不知因為什麼事情與他起了争執,從此兩人一見面不是你掐我便是我揍你,難得和睦相處。
後來她以柳公子的身份遊走在大街小巷,他就像是專為給她添堵似地,她在哪兒冒個頭,他肯定也會跟着出現,然後一次一次的重演開頭那一幕,當然,她暗咬牙根――也會出現接下來的這一幕。
“你個死變态,許久沒修理你了你皮在癢是不是?”這是警告,他若識時務,就該夾着尾巴趕緊逃了,他若不……哼,就别怪她不客氣了!
“哎喲,懷袖妹妹生氣的時候都好讨人喜歡哦!”江林晚更大膽的将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語氣輕柔又暧昧,但其中的輕佻,又恨的讓人忍不住想要打斷他的牙。
這就是赤果果的調戲了,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這般親昵的姿态自然惹得旁人駐足觀望。什麼光天化日之下,什麼不知羞恥雲雲,劈頭蓋臉的朝他們砸了過來!這家夥,喜男色就該乖乖的跟他的男寵們厮混,做什麼要跑來招惹她?還一次一次的永不知倦似地……
雲懷袖忍無可忍,一記右勾拳狠狠招呼了上去!氣貫雲霄的将人揍倒在地,拳打腳踢的招呼着縮着肩膀任她踢打的男子,對方并不反抗,隻保護般的護着自己的頭臉,一邊抽空喊道:“诶,你冷靜點,有話好好說嘛……”
“冷你媽個頭的靜――”雲懷袖爆着粗口,幾乎要騎在江林晚的身上去:“本公子忍無可忍了,不是喜歡調戲嗎?我讓你調,我打死你這混蛋!不是喜歡威脅人嗎?我讓你威脅個夠,我踢死你這王八蛋!我讓你調戲,我讓你威脅,我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