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流轉,轉眼之間,便又到了重陽佳節。蕭绾心雖然避居蘅蕪院中,可慕容景天卻仿佛稍稍放下了心結,也時常去了幾次蘅蕪院。雖然二人因為上次小産的事情已然心有戚戚,但到底是肯說話了。
這邊淑惠長公主發覺慕容景天有松口的迹象,便也是趕緊地推波助瀾。如此,蕭绾心便再度回到了柔儀宮中,成為了名正言順的宸妃。隻是,相比以前,如今回到柔儀宮的蕭绾心變得更是神情淡淡,不喜與旁人交往。再加上蕭绾心實際上并未複寵,如此一來,便也就隻有蘇夢笙、純嫔和嘉夫人偶爾探望過罷了。
另外,仿佛是為了慶賀蕭绾心再度回到柔儀宮似的,慕容景天還另外晉封了蘇美人蘇夢笙為蘇貴人,純嫔杜如雲為純貴嫔,蕭貴嫔蕭绾青為蕭婕妤。此外,還有幾個一向不得寵的小小妃嫔也都加以小小的晉封,皆成了才人、選侍一位。至于其餘的諸位妃嫔,慕容景天則是賞賜了許多好東西下來。如此,未央宮中倒是和睦融融。
這一日,天朗氣清。因為要準備重陽宮宴,花房便早早地就送來了二喬、大如意、如意金鈎、金牡丹、帥旗、柳線、芙蓉托桂、玉盤托珠、赤金獅子、溫玉、紫玉香珠、冰盤托桂等樣子極好的菊花來裝點着。如此,盡管已在秋日,卻也是暖意融融,到處都是花香清芬。
蕭绾心不過穿着一身雲霏妝緞織彩百花飛蝶浣花錦緞宮裝安坐在廊下,看着柔儀宮的人忙進忙出。這邊蕊珠拿了晚煙霞紫绫子如意雲紋罩衣過來給蕭绾心披上,柔聲道:“二小姐,廊下冷,不如回内殿坐一坐吧……”
蕭绾心望了一眼湛藍的天空,淡然開口道:“今日秋高氣爽,也是難得的好天氣。若是一味地呆在内殿之中,倒是覺得有些憋悶了。”說罷,蕭绾心略一伸手,仿佛能捉住那一縷流雲似的,緩緩道,“倒不如坐在這廊下,看着那些花兒朵兒這般盛開,心裡也是通透――”
“是――”見蕭绾心仿佛自得其樂,蕊珠便也不再多勸,隻是恭順道,“自二小姐您回柔儀宮之後,您便一直是郁郁寡歡的。奴婢還以為二小姐會一直都想不開。唯有今日看二小姐肯悉心賞花,奴婢倒是放心了幾分。”
但見蕊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方道:“倘若二小姐自己知道疏散心結,那便是最好的了……”
蕭绾心略一昂首,仿佛竭力呼吸着空氣中的甜潤一般,隻是道:“一時三刻想不通,是人情常事。但若是時時都想不通,那便是不給自己留一條活路了。本宮即便再如何保有初心,也終究不似從前未出閣時那般異想天開了。”
說到此處,蕭绾心卻是不由得嗤笑道:“本宮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把日子過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的。隻是,不管日子好或者不好,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的。”
聽得蕭绾心言語依舊哀傷,蕊珠便隻得微微垂眸道:“二小姐說的極是。隻是,二小姐是最不願意違背本心的了,如今奴婢看着二小姐這般樣子,也實在是心疼……”
“心疼?”蕭绾心聽到蕊珠驟然來了這麼一句,不由得失笑道,“蕊珠,你要明白,會心疼是好事。最怕的,就是在未央宮裡生活的久了,最終如同行屍走肉一般,不懂得心疼了。若是真的變成了那個樣子,才當真是可怕。”
原本蕊珠正要接話,這邊卻是蘇夢笙來了。蘇夢笙見到蕭绾心,笑着行禮道:“鹹福宮貴人蘇氏見過宸妃娘娘……”
“夢笙妹妹!”見是蘇夢笙來了,蕭绾心忙起身相迎道,“妹妹來了,不必多禮。”
見蕭绾心如此看重自己,蘇夢笙不由得羞赧一笑,旋即恭順道:“原本是該早早地來看望宸妃娘娘的,隻是,妹妹一向不喜歡人多。這幾日柔儀宮中迎來送往,隻怕宸妃娘娘也是煩悶,因此未能早來。”
“無妨的――”蕭绾心笑着拉住了蘇夢笙的手,道,“妹妹不必如此謙卑,你我姐妹,不過差了一層皿緣而已。來,入殿吧。”說罷,蕭绾心便迎着蘇夢笙入殿了。
這邊壁珠趕緊奉了茶水上來。蘇夢笙略微飲了一口,笑着道:“姐姐不愧是姐姐,姐姐宮裡的菊花茶都與旁處是不一樣的,妹妹喝着,這菊花茶的味道極好不說,仿佛還别有一股甜香在裡頭。”
壁珠笑着道:“蘇貴人好伶俐的舌頭,一下子就品嘗出來的。”壁珠頓了頓,方鄭重道,“這菊花茶是用滁菊制成的,乃是菊花茶中的一流。這般名貴,自然是旁的菊花茶比不上的。”
蘇夢笙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壁珠姑娘懂的倒是多。我雖然知道這菊花茶極好,卻也說不出個什麼。還是壁珠姑娘見多識廣……”
見蘇夢笙有意擡舉自己,壁珠更是高興了許多,徐徐開口道:“蘇貴人太擡舉奴婢了。其實奴婢知道什麼呢?”壁珠略微咳了兩聲,這才正色道,“這滁菊,素有‘金心玉瓣,翠蒂天香’之美譽,更是四大藥菊之首。早在北宋年間,人們就用這滁菊做糕點食用,更是用泡滁菊酒消毒祛火。”
壁珠從蘇夢笙手中接過了茶杯收好,旋即道:“中有記載,說菊花可作枕明目、頭痛眩暈、目赤腫痛。若是服用,更是極佳。蘇貴人若是日日飲用,也是極好的。”
見壁珠如此徐徐道來,蘇夢笙不由得失笑道:“壁珠姑娘當真是聰慧。如此看來,倒是我傻乎乎的,懵然不知了……”
這個時候,蕭绾心忙攔着道:“壁珠,蘇貴人面前,不得賣弄。”
見蕭绾心不讓自己說,壁珠便是嘟着嘴道:“奴婢不過是有什麼說什麼罷了。二小姐倒是嫌棄奴婢賣弄了……”說罷,壁珠略微福了一福,轉身便離去了。
望着壁珠離去的背影,蕭绾心不由得歎息道:“唉,讓妹妹見笑了。其實,壁珠這丫頭哪兒都好,就是太心直口快了一些。這樣藏不住的性子,本宮真是……”
“壁珠姑娘玉雪聰明,做事情也是有分寸的,姐姐不必擔心。”蘇夢笙略微頓了頓,這才道,“隻是,壁珠姑娘太不懂得收斂鋒芒――姐姐倒是沒有什麼,隻是落在旁人的眼睛裡,隻怕是見不得好。姐姐聰慧,也該提點着壁珠姑娘一些。”
蕭绾心搖頭歎息道:“妹妹的憂慮,本宮豈能不知?隻是,這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本宮也不是沒說過壁珠,隻是,這丫頭都是充耳不聞了。若是本宮說的多了,壁珠又嫌棄本宮多嘴。”蕭绾心微微一側身,這才道,“壁珠畢竟是随着本宮二十年的陪嫁丫頭,多多少少都是有着情分在的,本宮也不好多說什麼。”
這個時候,蘇夢笙卻是微微蹙眉,旋即道:“姐姐,有件事,妹妹不知該說不該說。”
蕭绾心含笑道:“妹妹有話,不妨直言。”
蘇夢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道:“姐姐,壁珠這丫頭雖然機敏,卻是個不老實的。若是姐姐有心,最好趕緊讓壁珠出宮去,或是嫁了人也好,總得讓壁珠收斂着性子。否則,未央宮深,人心叵測,萬一一個不小心,那便是萬劫不複。”
蘇夢笙一向是懦懦的,說話也向來是溫柔客氣,甚少如此言語嚴厲。蕭绾心聽到此處,不由得蹙眉道:“怎麼,妹妹可是聽到什麼閑言碎語了麼?”
蘇夢笙微微一怔,旋即失笑道:“姐姐應該知道妹妹,妹妹是最與世無争的了。妹妹又能聽到什麼閑言碎語呢?隻是,别說是妹妹我了,即便是一向遺世獨立的純貴嫔,也總是與我多說幾句。倘若是我一個人也就罷了,若是每個人都這樣說――姐姐,你也得上上心了。”
蕭绾心隻覺得心口猛地一抽,仿佛沒了魂兒似的,喃喃道:“妹妹的話,本宮已經聽進去了。壁珠這丫頭志向不小,這個,本宮看得出來。”
說罷,蕭绾心幽幽地望了一眼壁珠離去的方向,這才無奈開口道:“可是,壁珠這丫頭命苦,跟着本宮也算是遭了不少罪。這丫頭也算是心高氣傲的,許多事,本宮不想對于壁珠過于嚴苛。隻要壁珠做的不太出格也就是了。”
蘇夢笙聽得蕭绾心如此一說,便也知道蕭绾心生性寡淡,最是不願意争奪、打壓,更何況是與自己相伴足有二十年的姐妹呢?
之間蘇夢笙眼眸一動,旋即溫然道:“是,姐姐隻要心裡有數就好了。隻是,姐姐也總得為自己細細籌謀才是。”
見到蘇夢笙微微失落的表情,蕭绾心勉強一笑,轉而拉住了蘇夢笙的一雙柔荑玉手,溫然道:“不說本宮了。蘇妹妹,你如今的日子可還好麼?”蕭绾心勉強壓制住心中的苦澀,笑着道,“皇上晉封了你的位分,你如今也是從六品貴人了――皇上待你可還好?”
蘇夢笙臉一紅,攪着手裡的絹子低低道:“姐姐,一個月中,皇上總有一日半日陪着妹妹。相比着許多斷了恩寵的妃嫔來說,妹妹也是很知足了。”
聽得蘇夢笙的恩寵不過是一日半日,蕭绾心不由得微微啞口。即便蕭绾心再如何失寵,慕容景天也是每隔幾天便來一次柔儀宮的。相比之下,慕容景天的用心便更是極為明白。頓時,殿内氣氛尴尬不已。
蕭绾心趕緊遮掩着道:“妹妹,你受委屈了。”
“隻要有姐姐的這一句話,妹妹就不覺得委屈。”蘇夢笙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低低道,“其實,鹹福宮的主位娘娘嘉夫人是個好脾氣的,也不苛責于妹妹,妹妹的日子過的很舒心。”
說到此處,蘇夢笙仿佛突然想起來似的,旋即道:“嘉夫人更是個熱心腸的主兒。妹妹聽聞,嘉夫人仿佛怕蕭婕妤長日無聊,也是悶壞了身子,便請了幾個樂府的師父過來,陪着蕭婕妤。”
蕭绾心略微颔首,溫然道:“姐姐一向癡心歌舞。如今姐姐是不能舞了,若是得兩個樂府師父陪伴,也是好事情。嘉夫人有心了。”
蘇夢笙亦點了點頭,這才婉然道:“如今賢妃娘娘和趙才人的恩寵是誰人都頂不上的。其餘的妃嫔,晉封的晉封,賞賜的賞賜,也是和睦。隻是――”蘇夢笙憂心忡忡地望了一眼蕭绾心,道,“皇上的意思,咱們都明白。當日姐姐賭氣去了蘅蕪院,皇上借着福澤後宮的借口把姐姐迎回來,可是卻不大與姐姐多言。姐姐一向是最得寵的,如今的狀況,可不是個好兆頭。”
“是……”蕭绾心眼眸一動,毫不遮掩道,“皇上統共隻來過柔儀宮兩三次,而且都是略坐坐就走了。”
蘇夢笙見蕭绾心把話說的如此直白,不由得微微一怔,趕緊賠笑道:“不過,好在皇上心中還是有姐姐的。姐姐你看,外頭的那些名貴菊花,皇上不都是叮囑了花房送來了麼?”
蕭绾心望了一眼外頭的菊花,不由得道:“菊花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其實論起真心喜愛,本宮始終傾心于桃花。盡管菊花傲然獨立,可是氣味極沖,不如桃花溫婉。”
蘇夢笙笑道:“姐姐正如桃花一般溫婉賢良。”
蕭绾心卻是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桃花的确溫婉,可是花期也是極短。最終挺不過百花争豔,早早就凋謝了。倒不如這菊花,盛開在秋日裡,能得一份‘此花開盡更無花’的寵溺。”
蘇夢笙眼眸一動,旋即失笑道:“是,妹妹受教了。”說罷,蘇夢笙眉頭一揚,旋即道,“晚上還有宮宴,姐姐好生準備着吧,妹妹便不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