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蕭绾心便由着蕊珠早早描好精緻淡雅的落梅妝。這邊壁珠也沒有閑着,則是按着蕭绾心的喜好,趕緊捧來了桃紅刻絲并蒂蓮紋彩暈錦緞宮裝服侍着蕭绾心穿上。蕭绾心的三千青絲被绾成了驚鴻歸雲髻。那發髻上,乃是皇上賞賜的雲鬓花顔金步搖、蜜花色水晶發钗和掐銀絲榴花攢珠钗。這些首飾模樣大方溫婉不說,也是不失妃位的氣度。
壁珠打量着鏡中楚楚動人的蕭绾心,不由得撫掌贊歎道:“二小姐本就美貌,再這麼一打扮,便跟月宮裡的嫦娥仙子似的了。”
見壁珠言語俏皮,蕭绾心笑着道:“壁珠,本宮隻知道小德子是一向油嘴滑舌的,什麼時候起你也會這麼奉承人了。倒是嘴上跟抹了蜜似的,讓人膩得慌。”
見蕭绾心半含笑意,壁珠便是嘻嘻一笑,上前道:“倘若是二小姐喜歡,奴婢就一直膩着二小姐。”說罷,壁珠又拿過了織金美人象牙柄宮扇奉于蕭绾心的手上,笑着道:“二小姐,時候不早了,坤泰殿中隻怕是熱鬧着呢!咱們還是趕緊去吧!”
蕭绾心微微颔首,轉身道:“小德子已經将軟轎備下了吧?”
“是。”壁珠道。
蕭绾心眼眸一動,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道:“如此,那便走吧……”
坤泰殿中,内務府是早已經布置好了的。各式名貴的菊花争奇鬥豔,而諸位妃嫔也如這些花兒朵兒一般姹紫嫣紅,仿佛生怕被别人比了下去似的。
這邊蕭绾心剛一邁入,卻見着賢妃盈盈而來。蕭绾心忙屈身行禮道:“柔儀宮宸妃,參見賢妃娘娘……”
“哦?宸妃?”賢妃也不叫蕭绾心起來,隻是居高臨下地看着恭順行禮的蕭绾心道,“宸妃果然是吉人天相,如今從蘅蕪院回了柔儀宮,更是惹得皇上封賞後宮。”賢妃撫了撫鬓邊的步搖,旋即道,“本宮如今得皇上賞了這麼多個好東西,倒是沾了宸妃的福氣了……”
蕭绾心心中一動,隻是道:“賢妃娘娘錯了,是皇上封賞後宮,也是顧及着皇家的臉面,這才把我迎回了柔儀宮。”蕭绾心略微頓了一頓,這才道,“若是說皇上賞賜給賢妃娘娘珠寶首飾,也是皇上愛重賢妃娘娘的緣故。”
“是麼?”賢妃略一挑眉,皮笑肉不笑道,“如此,那還真是委屈宸妃妹妹了。隻是妹妹今日打扮的這般素淨,反倒是襯得本宮人老珠黃不說,還專門喜歡穿紅戴綠的,也是俗氣。”
“怎會?”蕭绾心見賢妃如此一言,不由得失笑道,“賢妃娘娘雍容華貴,國色天香,穿什麼樣的衣裳都好看。更何況賢妃娘娘本就花容月貌呢?”蕭绾心頓了頓,旋即道,“賢妃娘娘的這一身金絲霞彩雙蝶千色芍藥花嬌紗宮裝樣子極好。旁的也就罷了,娘娘衣裳上的雙蝶栩栩如生,配着嬌豔的芍藥花,更是襯得賢妃娘娘皮膚極好。”
聽得蕭绾心這一番言語奉承,賢妃也不由得高興起來,旋即撫了撫鬓邊的頭發,嬌然道:“皇上寵着本宮,自然是什麼好東西都給得起的。”說罷,賢妃折了一朵綠牡丹在手,不由得道,“隻是,本宮卻不明白了,好好的菊花,為何非要命名為‘綠牡丹’呢?牡丹本是花王,如此一來,不是打自己的臉麼?”
蕭绾心看着賢妃手中的那一支綠牡丹,緩緩道:“這綠牡丹乃是菊花名種,極為名貴。旁的不說,賢妃娘娘手中的這支綠牡丹枝條綠色粗壯,花瓣多輪而不露心,中部花瓣更是翠綠欲滴,嬌俏可愛――”
這邊蕭绾心還未說完,卻是一身玫瑰紅蹙金雙層廣绫長尾鸾宮裝的皇後緩緩走來,開口道:“這綠牡丹花色碧綠如玉,花蕊更是晶瑩欲滴,乃是菊花中的佳品,樣子當真是極好。隻是,賢妃雖然身居後宮多年見慣了名貴的花草,卻不明白這菊花為何命名了……”
說罷,皇後亦折下一支綠牡丹,這才徐徐道:“這花兒名取“綠牡丹”,也讓人們賞菊憶名,可以回想牡丹、芍藥的嬌豔姿貌啊!”
話說到此處,皇後不由得深深地看了賢妃一眼,旋即道:“賢妃妹妹應該知道,這牡丹、芍藥自古稱為花王、花相,更是有着花中二絕的美譽。隻是,芍藥雖美,也得是屈居牡丹之下。”皇後淡淡一笑,道,“賢妃一向喜歡芍藥花,想必是最清楚不過的吧?”
蕭绾心見是皇後來了,忙行禮道:“臣妾柔儀宮宸妃,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安――”
皇後手持綠牡丹,見到蕭绾心恭順行禮,卻隻是淡淡一笑,随口道:“宸妃妹妹,你身子弱,就别拘着禮了,快起來吧。”
“是。”蕭绾心低低應着,緩緩起身。
這個時候,賢妃卻是不耐煩地福了一福,也不問安,隻是道:“皇後當真是博學強識,連這些花兒朵兒的名字由來都這般清楚明白。隻是――”賢妃話鋒一轉,冷然道,“臣妾卻是不明白了,明明是好好的一朵菊花,為何偏偏要取了個牡丹的名字,倒是讓人弄不明白了。”
皇後打量着賢妃的一身華貴裝束,緩緩道:“賢妃妹妹有所不知,咱們今個兒是重陽宮宴,自然是以賞菊為主。這‘綠牡丹’也是菊花中的極品。隻是,賢妃妹妹恐怕不知,這‘綠牡丹’,也是牡丹中的一個極好品種。”
皇後略微頓了頓,緩緩道:“牡丹花中的‘綠牡丹’花色豔麗,玉笑珠香,實為上品,更是有‘國色天香’之美稱。旁的也就罷了,隻是那綠牡丹初綻時呈淺綠色,盛開呈粉綠色,顔色變化,極為好看。更是因培植方法獨特,所以極為名貴。”皇後打量着手中的花兒,卻是道,“相比牡丹花中的‘綠牡丹’,這菊花中的綠牡丹也算不上什麼了。”
聽到皇後如此一說,賢妃卻是嗤笑道:“哦?皇後這話是什麼意思?臣妾聽着,皇後娘娘似乎話中别有深意呢!”
“本宮麼?”皇後随手丢開那一朵綠牡丹,隻是扶住了軟玉的手道,“本宮笨嘴拙舌的,那有什麼弦外之音呢?隻不過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罷了。這菊花就是菊花,牡丹就是牡丹。牡丹花王,可不是菊花随随便便取一個高貴的名字就能媲美的。宸妃,你說是不是?”
見皇後驟然提及自己,蕭绾心頓覺不好。
同樣是“綠牡丹”,如何割舍?若是說牡丹乃是尊貴無比的花中之王,菊花莫能比拟,那分明就是打了賢妃的臉。自己與賢妃一向水火不容,如此一來,矛盾更是激化。若是說菊花乃是高潔之物,牡丹莫能比拟,那便是拂了皇後的面子。皇後與自己也是頗有積怨,自己位分又低,如何能因為這等小事與皇後撕破臉皮,更是讓皇後下不得台面?
雖然已在清涼的秋日,蕭绾心卻隻覺得後脊冷汗簌簌落下,惹得渾身粘膩。
半晌,蕭绾心隻沖着皇後與賢妃略微福了一福,婉然開口道:“何人不愛牡丹花,占斷城中好物華。穎是洛川神女作,千嬌萬态破朝霞。皇後娘娘國色天香,乃是牡丹花王,地位尊貴不已,臣妾等望塵莫及。”
說罷,蕭绾心瞧了賢妃一眼,旋即恭順道:香清粉澹怨殘春,蝶翅蜂須戀蕊塵。閑倚晚風生怅望,靜留遲日學因循。休将薜荔為青瑣,好與玫瑰作近鄰。賢妃娘娘傾國傾城,便是芍藥佳品,我等亦是十分尊敬。”
這個時候,卻是一身素色衣衫的純貴嫔緩步而來,笑道:“宸妃娘娘當真是飽讀詩書,皇後娘娘不過随口問了一句,詩文便是信手拈來。隻是,有一首詩應該兒時便曾經學過,如今吟來也是正好,難道宸妃娘娘忘記了麼?”
聽得純貴嫔如此一說,皇後似乎頗有興緻,問道:“哦?本宮知道純貴嫔極通詩書,不知今日有何高見呢?”
見道皇後如此開口,純貴嫔略微福了一福,這才道:“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說罷,純貴嫔便略微屈膝行禮,道,“臣妾棠梨宮純貴嫔,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安。”
這一句“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算是給足了皇後面子。果然,皇後面色稍霁,徐徐道,“咱們未央宮中的諸妃妃嫔裡,賢妃最擅長昆曲,嘉夫人最擅長琵琶,宸妃最擅長古筝,蕭婕妤最擅長舞藝。說起來,純貴嫔卻是最通詩書的。不過是平平淡淡的一首詩,從貴嫔妹妹嘴裡念出來,卻仿佛有了花香似的。”
果然,幾個藏不住性子的小宮女已經竊笑了起來,賢妃心中憤然,但礙于着身份,也是無可奈何,隻得狠狠地剜了純貴嫔一眼,勉強福了一福,轉身便離去了。
見賢妃離去了,皇後溫然一笑,道:“賢妃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可是性子還是這樣張揚,跟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似的。”說罷,皇後轉過身來對着蕭绾心道,“宸妃在蘅蕪院靜心,當真是有所收獲,都知道明哲保身了。”
蕭绾心一凜,趕緊跪下行了大禮道:“臣妾福德淺薄,不能為皇上開枝散葉,已倍覺愧疚。臣妾如今的種種,也不過是不想為皇後娘娘增添煩心之事罷了。”
“哦?”皇後略一挑眉,道,“如此,本宮真該是謝謝妹妹了……”
這個時候,福公公卻是過來道:“小的參見皇後娘娘。皇上說了,重陽宮宴的事情還有些未打點妥當,請皇後娘娘速速去一趟,與皇上一同商量相關事宜。”
皇後微微颔首,道:“是,本宮知道了。”說罷,皇後翩然離去。
見皇後走遠了,蕭绾心這才忍不住責備純貴嫔道:“你呀,真是個藏不住性子的。這劉禹錫的雖然是好詩,可是這個時候吟出來,未免也太過張揚了。”
純貴嫔嫣然一笑,仿若一朵遺世獨立的梨花:“姐姐說妹妹太過張揚了,妹妹卻說姐姐太過小心了。這賢妃一向是個火爆脾氣,更是嘴上不饒人的。今個兒妹妹用這劉禹錫的堵一堵賢妃的嘴,也是給賢妃提個醒兒,别總是這麼目中無人的,也是小家子氣――”
見純貴嫔如此淡然,蕭绾心的心中卻是劃過了一絲隐隐的不安。蕭绾心勸慰道:“賢妃的跋扈又不是一兩日了,你這般拂了她的面子,她可不是就要懷恨在心了。”
“那有什麼?”雖然蕭绾心有意提點,可純貴嫔滿不在乎,隻是道,“難道姐姐還想裝作懵然不知麼?盡管姐姐性子寡淡,可是放在旁人的眼中,妹妹早已經是姐姐這一黨的,與賢妃早已經是水火不容的,妹妹又何須在乎這個?”
見純貴嫔的話語如此直白,蕭绾心隻得失笑道:“妹妹快人快語,當真是一絲沒變。”
“妹妹不得恩寵,便隻能保有初心罷了。”說罷,純貴嫔略一揚手,道,“這未央宮中,事事風波詭谲,若是都看着,妹妹隻覺得腦仁兒疼罷了。”
蕭绾心眉心一動,卻是道:“妹妹快人快語,自然是好事。隻是,方才妹妹如此與賢妃對立,仿佛是對皇後娘娘頗有好感?”
純貴嫔嗤笑道:“皇後?半斤八兩罷了。左不過皇後娘娘在未央宮中浸淫多年,又是個溫順和藹的,妹妹也願意與皇後多說幾句話。”說罷,純貴嫔目光一柔,旋即道,“隻是,若是姐姐在,妹妹就看不見旁人了。”
蕭绾心笑着戳了一笑純貴嫔的胳膊,笑道:“你呀,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正當這個時候,小德子卻是過來打了個千兒,道:“啟禀宸妃娘娘,純貴嫔。宮宴這邊便要開始了,還請二位随小的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