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靜的山道,落花鋪滿一級級的台階,陳老騎着一頭耕牛,一群莘莘學子緊緊跟随着。“陳老,晚生此番到淄川縣是求學的,不願卷進新舊兩黨的争鬥中,剛剛出手隻是自保。”
“哞。”
耕牛回首凝視着常澈,陳老忽笑道:“你是想獨善其身?”
“縱觀中缙神洲,強國‘缙’稱霸萬載,卻無‘廢除神邸’的舉措。嘉靖帝數百載的修養及南征北戰拓展疆域,使得國泰民安。我朝繁榮富強、幅員遼闊,但如今神邸計劃、新政同步推行,自當觸犯諸國、舊黨的利益,實有損我國國運。”
陳老隐有不悅,回道:“你覺得我帝的做法是錯的?”
“我常澈乃是凡夫俗子,嘉靖帝乃九五至尊。燕雀焉知鴻鹄之志哉,我怎敢論及君王的對錯。晚生想說的是“天和地利人和”六字。新政的推行需符合此六字。”
耕牛咀嚼着青草,忽停住腳步。
常澈拾起一枚桃花瓣,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繼續道:“何謂天時,既順應曆史的發展趨勢,順應天道,與時俱進。何謂地時,既所處的環境有利于改革。何謂人和,既改革措施符合百姓所需,行之有效。”
畫有渭道:“還請公子賜教。”
“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這句話的意思是‘先于天道而行動,天不違背人意;後于天道而行動,人也是尊奉天道。’,凡事順應自然規律,無論先發、後發皆是天時。嘉靖帝是千古一帝,縱橫鴻宇的強者。神邸計劃、新政的推行雖是先于天時,但也沒有違背自然的規律。”
畫有娴黑漆漆的眼睛隐隐有水波,溫婉地笑道:“既是順應天時,常兄何以說有損國運呢!”
“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朝目前所處的環境不利于推行新政。神邸計劃的實施,使我朝面臨着神邸、諸國的讨伐。實施新政,使得國家内部矛盾激化,臣民無所适從,焉能夠一緻對外。”
畫有湘道:“公子真是能言善辯,小女佩服。”
“我并非巧舌如簧,乃是就事論事。嘉靖帝的做法雖無非議,但難免有操之過急的嫌疑。陳巡檢,晚輩才疏學淺,道行微末,此番微論亦逞口舌之快,晚輩實不敢跻身這股洪流,還請告辭。”
陳老沒有挽留常澈,目送着他乘船離去。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那位常施主既能識微見遠,且有龍潛鳳采之姿。難怪摘星樓會看上他。”一老和尚忽地出現,手持佛珠,白須、白眉,身籠一件黃袍,慈眉善目,面貌如同嬰孩、身材豐盈。
“慈恩禅師,晚輩此番前來有一要事相商,還請借一步說話。”
夜,皎潔的月光灑落淄川城。雖說寒食節禁煙火,隻吃冷食,街道依舊熱鬧非凡,行人摩肩擦踵,絡繹不絕。街道兩旁挑起朦胧的燈盞,火樹銀花,亂落如雨。一群婀娜多姿的姑娘簪着柳枝,笑語盈盈随着人群流動。
“隻需連續猜對十道題,就能得到一株百年的谷精草。”
他穿着件白色的錦服,腰間系着玉石腰帶,優雅如畫、姿态閑雅,眸子似藍寶石,嘴角帶着好看的笑意。身旁豎着一面旗幟,旗幟寫有一“商”字,商家乃東海郡四大商号之一,他則是商家主十一子‘商仲’。
他話音剛落,就有一位美貌的侍女端出玉盤,盤中躺着一株暗紅色的小草,散發出螢火般的星輝。
“第一道謎題,請諸位猜一藥名,謎題是‘車’。”
“蓮心。”
白衣不緊不慢的說道,這道謎底倒是簡單,莘莘學子都是知道的,常澈憑借他的敏捷,搶先回答。
“怎麼這麼快,這謎題我也知道啊。”一淄川書院的儒生懊悔地說道。
“澈哥哥,你真是厲害。”
一道溫婉多情的嬉笑聲響起,像是江南的水,江南的月,柔情得似要融化人心。嬌滴滴的惹人憐愛。
商仲笑道:“零落成泥碾作塵。”
“沉香粉”
踏花歸來蝶繞膝
“香附”
佳人買紙糊窗棂
“防風”
常澈連續答對九道題,商仲笑道:“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猜一中醫名詞。”
“陰陽俱虛。”
商仲吩咐丫鬟将谷精草遞給常澈,回道:“公子确聰慧靈悟,佩服,佩服。”常澈回道:“一屆草莽,隻是偶然間讀過幾篇醫術,何足道哉!”
辭别商仲,過綏河橋,就到鬧市區,此地諸行百鋪,樣樣俱全,大小鋪席,到處密布。茶肆、酒館、飯店、綢莊錯落有緻,車馬來往如梭,商販密集。
穿過鬧事區,到一僻靜的巷子,趙府前,兩盞紅燈籠高挑,門前蹲着兩座石獅,停有二匹紫晴踏雲馬,有一短身駝背、滿臉刀疤的老奴出門相迎。
此老是趙府的小厮,原名趙二,趙家莊人。二十年前趙家莊遭端朝的流寇洗劫,他家六口皆被屠,唯剩他一人,因符巡檢擒住那夥賊寇,于他有恩,遂追随左右,有通竅境五轉的修為。
“趙叔,都亥時了,難道還有客。”
常澈眉頭微蹙,隐有不好的預感,趙二回道:“萊州督察司副司主牧睢,淄川督察司主嵇尚同老爺商議着軍機要事,老爺囑咐老奴,倘若常公子到趙府,就請常公子前去議事。”
符苓撅着嘴,喝道:“整日神神叨叨的,難道我不能去嗎?真是的。”
小厮回道:“魔磐山脈的妖精鬼魅同滄國結盟,誓死鎮守魔磐山脈,我皇怎肯罷休,遂将淄川縣、沂縣東部劃為戰備區,我朝同端朝的戰争即在魔磐山脈點燃,明早淄川縣所有縣民都會撤離,帝國的精銳部隊将駐紮到淄川縣來。”
“真,真的要打仗。”
符苓睜着烏溜溜的眼睛,驚駭地回道。
“老奴遞茶送水時,無意間偶得數句,既是小主詢問,老奴哪敢瞎說。此話是督察司牧睢大人親口道出的。”
常澈緊緊握着符苓的手,安慰道:“你先回閨房,我見見符大人再說。”
常澈跟随着小厮走進庭院,庭院中綠樹成蔭,姹紫嫣紅,潔白的鵝卵石鋪就出一條林蔭小道,通向一間廂房。
小厮站到門前,躬身喊道:“老爺,常公子到了。”
“澈兒,進來吧。”
一道铿锵有力的聲音響起,常澈推門提步踏進屋内,首座是一中年人,峨冠綠衣,狀貌修偉,須發卷得如刺猬,其貌不揚,雙耳皆背生,容貌像是海外諸國的蠻民。随從有兩侍衛,皆蜂腰虎目,惡面長髯。
右手坐有一老翁,深目高鼻,白發蒼蒼,套着件肥大的麻衣。左手坐有一男子,留着山羊須,面如冠玉,眼睛深邃幽藍,蘊藉儒雅,神情潇灑,他就是淄川縣尉司司主符蠡。
“澈兒,這兩位是萊州督察司的副司主牧睢,淄川督察司主嵇尚。”常澈看牧睢、嵇尚瞧着自己,遂拘禮道:“晚輩常澈,參見兩位大人。”
牧睢笑道:“别多禮,坐。”
常澈剛落座,符蠡就道:“一些事情,我想澈兒你都知道了。南屏山你同陳巡檢說的話,我們都已知曉。我帝國強盛,想一統東缙,為他日大出做準備,你有何看法?不妨道來一聽。”
嵇尚笑道:“我和牧睢大人都是符蠡大人的老朋友,今晚共聚一堂,皆是随意聊聊,請别拘束。”
常澈道:“越滄端戎朔羌,此乃六大國。我明國原屬極弱小國,數代帝王勵精圖治。使我國跻身東缙最強之國。國力日強,疆域漸擴。嘉靖帝想滅六國,成帝業,使東缙一統,足以和缙抗衡。”
“六國雖各自為戰,一旦明國攻打端國,端國勢必求羌、滄兩國援助。憑我朝的國力,焉能夠同讨三國,戎朔二國勢将落井下石,謀取利益。惠帝時期,我國攻朔,六國舉兵讨伐,攻占我國數百城,使我國國勢銳減。遂要攻端國,需破六國合縱之勢。”
牧睢眼睛隐有燭火,問道:“如何破之?”
“破合縱,需連橫。戰争的最終目的是獲取利益。毋愛财物,賂其各國豪臣,以亂其謀。越國乃六國最弱之國,是羌、戎兩國垂涎之地。我國攻打端國時,籠絡羌、戎兩國攻越。再和滄、朔簽訂盟約,穩住滄朔。既籠絡羌戎,穩住滄朔,消滅端越,遠交近戰,逐個擊破。”
嵇尚問道:“籠絡羌戎攻占越國,我國不取一厘一毫之地。倘羌、戎兩國謀取利益後倒戈相向,幫助端國讨伐我國,該如何是好?”
常澈道:“羌戎誰強誰弱,羌強者得土,弱者自當依附我國,再助他讨回公道、謀取利益,到那時再聯合滄、朔兩國伐羌。戰事瞬息萬變,需靈活善謀,才能謀取六國,焉能制定出完勝方略來。”
牧睢、嵇尚各有所思,良久符蠡才道:“新舊兩黨的事情,你都清楚了吧!”
常澈回道:“晚輩毫無對策,新舊兩黨的事情一日不解決,随時都可能被敵軍從内部攻陷。”
牧睢道:“我等既非黨派中人,當不能論及新舊兩黨的對錯,免得引火燒身。”
符蠡會意,沒有多言,凝視着常澈道:“澈兒,明晚前,淄川書院、武院及其餘四仙境的莘莘學子都将撤離淄川縣,一旦戰事起,東缙地區再無安甯。你明晚随着他們一起離開,另謀出路吧!”
常澈心中一緊,知道一場暴風雨即将到來,頓覺口幹舌燥,問道:“那,苓兒呢!黃牛村的村民又該當如何?”
符蠡忽站起身,推窗眺望着星際,回道:“她娘親因我累及而死,現在時局動蕩,戰争一觸即發,我怎能讓她留到明地,我會将她送回青丘山,黃牛村将遷移到它處妥善安置。”
常澈看符蠡隐有異色,想起竹林諸多戰死的骸骨,遂問道:“難道黃牛村是前線的陣地。”
嵇尚道:“不錯,黃牛村乃我明人先祖布置的陣眼之一,啟動後将是一戰地工事。既能抵禦端朝的進攻,又能屯兵、屯糧。”
“諸位大人都是淄川百姓的父母官,希望諸位大人能多多體恤民情,替百姓着想,告辭。”常澈深深朝衆人鞠得一躬,退出房屋。
月亮高拱,曲徑通幽的鵝卵石道懸挂着一盞盞宮燈,常澈緊鎖秀眉,昏黃的燈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光影斑駁,落到他水晶的眸子上。他望着遮掩到樹木後燃着燭火的閨房,最終一步都沒能踏出。
“常公子,你真的不看小主一眼?”
一穿着荷葉裙、提着燈籠的丫鬟看着他,約有十一二歲,圓圓的臉蛋映着月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滿是疑惑。
常澈擡起腳步,将一物遞給丫鬟,回道:“看着她的眼睛,我會做出錯的決斷。請将此物明早轉交給你家小主,告訴她,我一定會找到她的。”
他縱地而起,化為一道流光朝東方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