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岔路口,有人止步仰望有人重新舉步遊逛,更有三五成群的小姑娘交頭接耳頻頻側目,又羞又喜地猶豫着推讓着,看向路邊兩位錦衣玉帶的貴公子,不知自家捂了大半晚的香帕荷包若是丢過去,能不能得到回應。
并肩而立的兩位貴公子察覺到小姑娘們的動靜,其中一人英氣爽朗,正是魏明義,他扭頭咧嘴笑,一口白牙晃得小姑娘們撒手尖叫,立即被香帕荷包砸滿頭,竟抱拳作揖朗聲道:“諸位好眼光,多謝諸位舍出的香帕荷包了。”
他不慌不忙,另一人姿容清冷,卻是孔震,見狀略顯無可奈何,撿起不知是誤丢還是沖着他來的各式女紅挂件,輕車熟路地一氣塞給魏明義,轉回頭看向最後一響煙火,仿佛置身事外,并不理會對面路口的莺莺燕燕。
倒是魏明義興緻頗高,顯擺似的轉動腰身,早已挂滿腰間的香帕荷包墜得鑲玉腰帶幾乎錯位,也不知這一路夜市偏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婦的青睐。
小姑娘們又是羞惱又是失望,嘴裡大着膽子唾魏明義,眼裡卻流連不舍地狠看幾眼,這才嬌笑着四散而去。
七夕夜市,處處都是少年男女的绮麗情思。
念淺安遠遠看得好笑,嘴角卻沉重,牽不出上翹的弧度。
原來魏明義的香帕荷包是這麼來的!
以前每逢七夕,魏明義美其名曰代她出門吃好吃的逛好玩的,回家也不管時辰早晚她睡了還是醒着,拉着她繪聲繪色描述夜市熱鬧,氣得她恨不得撓魏明義兩爪子,魏明義翹着二郎腿一身痞相,十足自戀地對她說,“瞧見沒有?犯不着你替我操心親事。哪天我想娶媳婦兒了,大把小姑娘任你家三哥挑呢。”
她嫌棄那些香帕荷包熏鼻子,魏明義就轉送給她院裡的仆婦丫鬟,下人們得了魏明義數量驚人的戰利品,連動手做針線的功夫都省了。
年年一身清爽的孔震被魏明義拉來作陪,不方便大半夜進她屋裡,隻站在窗外樹下靜靜看着她和魏明義兄妹互怼,每次臨走前都和她裝可憐,“魏三哥收獲頗豐,你好歹送我一件女紅充充門面?”
她拿丫鬟的針線打發孔震,後來大嫂、二嫂相繼進門,常來邊陪她閑聊邊做針線,她才學着撚針穿線,送過孔震幾年親手做的手帕。
和她送給李菲雪的那塊比起來,真心隻有更醜,沒有最醜。
孔震滿臉隐晦的嫌棄,握着她送的手帕隻是忍笑。
原來孔震一點都不可憐,魏明義的戰利品倒有一半是孔震貢獻的。
念淺安嘴裡輕哼,視線停在魏明義和孔震的手上。
她一眼就看得明白,二人斜斜杵在身邊的兩杆糖葫蘆樹,是她正準備請楚延卿去吃的那兩家,也是每年七夕魏明義和孔震都會買了帶回家饞她的那兩家。
魏母嚴令她隻能吃一顆,魏明義和孔震卻大快朵頤吃得賊歡,他們總被她欺負然後就反過來欺負她,一邊好心地讓她欣賞整棵整棵的糖葫蘆樹,一邊壞心地當着她的面啃完大半杆。
那麼多糖葫蘆哪裡放得住,魏家上下連着兩日配茶的點心都是糖葫蘆,唯獨她隻能幹看着,所幸“惡有惡報”,每年七夕次日,吃太多山楂的魏明義和孔震,都得請大夫治腹瀉。
她笑話完不忘告狀,魏明義和孔震少不得被魏母拘着餓上幾頓,腹内空空還得被魏家大哥、二哥各削一頓替她出氣,躲進她屋裡哀哀叫,乖乖任她下重手上藥。
每年七夕次日,她屋裡特意準備的傷藥總會用個精光。
今年她不可能再告狀了,他們還巴巴的跑來買糖葫蘆幹什麼?
再吃到拉肚子被魏家大哥二哥揍,她已無法再幫他們上藥了。
難道扛回家供到她的牌位前嗎?
念淺安腦補了下畫面頓覺又詭異又好笑,發直的眼中終于泛起一層疊一層的笑意,目光轉而落在糖葫蘆樹下挂着的油紙包。
魏明義和孔震也去過那家冷淘小攤了啊!
打包的兩份是照舊帶回家吃,還是要一起供到她的牌位前?
那畫面實在詭異,二人一身錦玉地架着糖葫蘆吊着油紙包的樣子實在滑稽。
念淺安的嘴角慢慢上揚,要是她早去一步,是不是就不會和他們錯過了?
她不由自主地跨出一步。
那邊魏明義彈了彈打包的冷淘,不知低聲和孔震說笑了句什麼,孔震神色落寞地搖了搖頭,肩上叫魏明義大力拍了拍,才點點頭和魏明義雙雙擡腳,看那方向,似是要往燈市主街去。
魏家大哥膝下二子一女,魏家二哥的嫡長女剛會走路,想必都出來過七夕節了吧?
魏明義和孔震是要去找他們彙合嗎?
念淺安想到小侄兒小侄女軟萌的模樣,拎起裙擺就想追上前,臂彎卻被斜刺裡伸出的手握住,不得不止住身形。
“念淺安?”楚延卿見念淺安仿佛回過神似的轉頭看他,對上念淺安倏忽聚焦的視線心下即驚愕又不解,盯着念淺安的神色細看,緩聲問,“怎麼?你還想明着找孔大人的茬不成?”
在他眼中,隻見念淺安呆呆瞪着遠處的魏明義和孔震,對方動念淺安也動,闆着小臉一副心情不佳的模樣。
于他不過瞬息,于念淺安卻是心緒翻騰,仿佛站着看着經過了一生一世那麼久,聞言才神魂歸位,硬擠出個笑,搖搖頭竟說不出話來。
楚延卿本待松開的手微一用力,輕輕扯着念淺安帶近身前,低頭看她難看得像哭的笑臉,邊側身隔斷遠處路口,邊放柔聲音問,“怎麼了?你就這麼氣上次孔大人捏痛了你?氣性這麼大?眼睛紅得倒真像隻小兔子了?難看死了。”
籠在他身影中的念淺安似乎适應不了光線變幻,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努力又擠了擠笑臉,搖搖頭依舊不做聲。
有些事真的不能多想啊!
她深吸氣定下心,半晌才故作氣惱地開了口,“我想請你吃的糖葫蘆讓三……魏三公子和孔大人捷足先登了。”
她鬧小姑娘脾氣,仿佛隻是氣魏明義和孔震搶了她的先,好容易滾出舌尖的聲音卻又沙又啞。
楚延卿仿若未覺,傾身靠近念淺安,偏頭和她平視,失笑出聲道:“這有什麼值得生氣的?你都說那兩家的糖葫蘆最有名,被他們買去兩杆罷了,店裡總不至于沒得賣了,我讓林松去買,三杆四杆?你想要多少?”
這口吻已經不是遷就照顧,根本是拿她當熊孩子哄了。
念淺安一時慚愧,一時窩心,激蕩的心情竟然被治愈了:原來初戀不止苦逼,喜歡的人所賦予的影響力竟這樣無形而有力。
愛情真偉大?
念淺安默默給自己上了一課,笑容不自覺地自然了一些,隻依舊搖搖頭,“算了,剛才吃得太多太雜現在才覺得飽。下次有機會,我再帶你去吃那兩家糖葫蘆吧?”
她已無吃貨興緻,脫出手拽住楚延卿的袖口,擡眼盯着楚延卿低聲道:“不想等了……”
話說得突兀,語氣卻笃定,笃定楚延卿聽得懂,她不想等中秋吉日,不想等萬無一失,馳古閣可以按時開張,扳倒飛魚衛挖魏家牆角的計劃,可以提前。
什麼時機什麼火候,見鬼去吧。
念淺安目露征求,神色卻滿是堅定,拽着楚延卿袖口的手指緊了緊,重複道:“小表舅,我不想等了。”
楚延卿垂眸和念淺安對視,想問為什麼,翕合嘴角最終隻緩慢而鄭重地吐出一個“好”字。
心口仿佛又被人恨恨揪了一下,他說不清楚是本能還是什麼,總覺得不能問不可問,從小到大,他從沒見過念淺安這副樣子。
明明在笑,卻似在哭。
為什麼?
他想不明白。
隻知道此時此刻他若是開口,無論說的是相幹的還是不相幹的,念淺安仿佛都能立即哭出來。
那是一種他無法言說,卻能感受得到的隐忍悲恸。
他下意識繃緊身形,不肯漏出一點身後路口遠去的兩道身影,心裡越想越惱:念淺安這隻笨兔子是他定下的,其他男人憑什麼招惹她生氣傷心。
她不想等了正好,他也不想等了。
現在,他看魏明義和孔震十分不順眼。
念淺安見他臉色肉眼可見地越來越黑,不解之餘更多的是感激,感激楚延卿對她的信任和遷就,默默看了眼杵在一旁的林松和近水,小手指蹭阿蹭挪到楚延卿手腕上,輕輕握了握,“走吧?”
她無聲言謝,表達心境的小動作依舊很直接很實在。
楚延卿卻不嫌棄她不矜持,手腕一顫就順應本能地反握住念淺安的爪子,掌心下滑張開手牽住念淺安,牢牢握住掩進袖子裡,擡腳點頭道,“哦,走、走吧。”
先是結巴,然後不停偏頭看念淺安,又很快錯開目光。
心裡暗罵該死,清風沒說姑娘家沒頭沒尾地主動牽手,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啊!
是不是代表念淺安不生“柳樹恩”的氣了?
不管笨兔子怎麼想的,牽到的手不能放。
楚延卿情不自禁地揚起嘴角,藏在袖子下的大手又緊了緊。
念淺安啼笑皆非:飛過抱過親過,牽個小手而已,楚延卿一臉摸地雷的表情算個什麼事兒啊!
但是,這樣小心牽着她的楚延卿好治愈哦。
念淺安抿着嘴偷偷笑。
遲鈍到驚天地泣鬼神而不自知的近水落在後頭,這會兒才看清二人緊密相擦的袖子下是怎麼回事,瞪大雙眼看完二人背影,又去看并肩而行的林松,再次瘋狂結巴,“老、老大哥,六六六六六六?!”
從剛才就開始裝瞎的林松低咳一聲,無聲飛給近水一個眼神:别六了。你沒看錯,你家六姑娘和我家六殿下偷偷牽上手了。
近水瞬間頓悟了,腦中一團亂麻塞的全是楚延卿近來不停往绮芳館送的禮物,敢情楚延卿對念淺安突然那麼大方,是别有用心啊!
淩亂完竟主動正色道:“老大哥放心,我懂。秘密,都是秘密!”
林松一臉不忍直視近水的無力表情,暗道很好,這位不是缺心眼,是根本沒心眼。
正腹诽公主府的大丫鬟真好當,就聽前方傳來一連串驚喜的招呼聲,“六妹妹\六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