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城,便是劍川那日在草原邊沿處瞧視得見的大城,修建在一處堅硬石岩所生成的數個石台上,那石台相互自然相連,低窪處百十丈往下,次第而去,也是有賤民居住。此大城合共百餘裡寬大,一城便是一派駐地,名喚作海魂道宗之所在。海魂道宗乃是無盡海洞天諸派大老之一,實力強悍,有弟子十萬,外門弟子無計。其道宗山門便是大海城,人口修凡合計有數百萬之衆。雖大多凡俗,卻乎修衆之後,受此恩蔭,卻是不必在凡間受那天災人禍之苦。低階小修,無力拜入道宗山門者,也是如同凡俗度日,隻是其生計富足,不受尋常約束罷了。
大海城街市雖則四通八達,然就地勢地形而造,并不齊整,高高低低、蜿蜿蜒蜒而去,長寬不一。街市兩側高門大戶有之,商鋪酒館密布,完全一派凡間都市景象。西區一塊石台上,大街小巷星羅密布,支支叉叉縱橫交錯。人頭攢動,熙熙攘攘,一派繁華景象。
一處臨街書社,古色古香。木質門楣上四字“海藏博物”,那筆法金鈎銀劃,着實了得。入内一道長條桌,四圍竹椅。高牆上書畫挂滿,一張張過去,着實書道畫工了得。一處木栅欄将那内裡書庫與外間隔開,不過一眼望去,數丈高矮,百丈入身書庫,大小書架零落,其中藏書,隻怕是有百萬冊之數。靠了木栅欄處一桌四尺寬大,一修靜立懸腕書寫,仔細觀之赫然正是劍川此修。一副儒生打扮,文绉绉寡言少語,然那書法卻乎功力深刻厚重,便是這書社中館藏也是罕有可匹!
劍川拜入此家半修半凡尋常書社已是有大半年了,平常時候,不過是整理古籍,以及殘破舊典古本,而後書寫了出來,一本本編輯排号安放好了作罷。夜來卻是看護書庫,就寝在書庫,卻是不得點燈燭,不得帶火折子等物。隻是帶了開水幽居。
此時劍川剛剛考證編輯了一本傳紀,松了一口氣,坐了椅上,整理書稿,忽然想起剛來此地大城之震撼,不由便是自嘲。
“當真是鄉下人進城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等百丈高矮城牆,何人見過?渾城一座大法陣,何人得遇?街市淩亂如此,便是城中住民也是時常迷路,何人不覺怪異?劍川入城後也便是漫無目的瞎亂轉,不知不覺便是到了此地,左右轉不出去,神念之力遭了那護城大法陣壓抑,出去體外不及十丈!那時候卻也是大大吃驚。自家堪比元嬰期大能的神念之力,遠視可及二百五十裡地面,居然遭了壓抑不及十丈!然則其實這已經是了得了,尋常元嬰期老怪物在此,也不過三五丈罷了!大約是其神魂殷實之故吧。正是無奈何,預備了詢問路人,一舉頭間,卻是看到了“海藏博物”招聘書記之修,略略一思量,便是入内嘗試。書寫了幾筆字,看了幾頁古文字符,那掌櫃便說聘了,随即談好了報酬,開始做工。
“算算時間,快及一年時光了。大約皓月樓一衆騙子,此時正四下裡搜尋,生悶氣呢!呵呵呵,卻是沒有看到當日逃離那鳳凰城外山時,遭了算計的皓月樓元嬰大能吃癟慘狀!唉,當時真想再添上一把火,将那厮弄死才解恨呢!”
劍川便這般思量,不提防身側一女修,猛可裡一聲喊。
“呔!叫了你三遍,卻怎麼不搭理人家?”
“啊喲!”
劍川驚得一下跳起,回轉身,卻是街對面那醫館中煉丹師好一法師。那好一法師居所在那醫館三層臨街,隔了丈許遠近一道街面與劍川書庫居所相望,兩下裡窗戶對了開合。當初劍川第一次留居那書庫内高閣上三層一陋室,打開了窗戶,正巧那好一法師依窗而坐,看了對面窗戶打開,忽然一呆。劍川也是一怔,随即低頭收拾那丈許大小一室。收拾了完備,預備關上窗戶,卻不料那女子一直觀視自己未去。倒是令劍川大是尴尬,關上窗戶也不是,不關也不是。其後慢慢交往,才知曉那女子原來是煉丹師,名喚作好一法師。
“好一法師此來何事?”
那劍川驚罷,回神問道。
“我那裡有一部古本殘卷,你不是說何時方便會過去一觀麼?怎麼這般長時間了也不見你過來。”
“哦,呵呵呵,不是事兒多麼,掌櫃又催得緊!”
“今日似乎有閑暇了,案幾上書卷也是收起了,可是能過去瞧一瞧麼?”
“這個······”
劍川轉回頭瞧了一眼外間掌櫃,歎口氣道:
“好一法師稍等,待我過去給掌櫃說一聲。”
“嗯。”
劍川行過去,對了掌櫃輕輕幾句耳語,那掌櫃回頭瞧了一眼好一法師,先是對好一法師點一點頭,而後低聲念叨了一句,那劍川卻是過來,随了好一法師出門去。
對門醫館名字叫做濟世,生意也是一般,此時天色黃昏了,那濟世醫館中不過三兩個病人,劍川随了好一法師于旁門而入,直上三樓。一間數丈大小閨房,陳設華麗,家什等物盡數高檔貨色,便是那茶具盞兒也是靈玉制成,散發了淡淡元能之氣息。暖玉圓凳兒四隻,圍了那暖玉圓桌,正在房中心。窗前一張寒玉長桌,其上有靈玉制成香爐一具,正發散了淡淡清香,令人内心安靜平和,顯見得那香燭也非是凡物。
劍川觀視其卧房一般陳設,那華麗床帳四下裡垂下綢緞,内裡似乎有一人酣睡,這倒令劍川大為驚訝。好一法師卻似乎無有異色,隻是随手指了一處圓凳說:
“坐吧。”
劍川便側身而坐,而後擡起頭道:
“好一法師,可将你殘卷請出,容小生一觀。”
“好。”
那好一法師也不矯情,隻是回轉身,去了一旁,将一張沉香木盒子打開,取出了一卷兒獸皮。或是時間過去太過久遠了,那獸皮已是有了殘損,然而其上散發出令人壓抑的森人兇厲氣息,仍可以看出那皮革之主先前決然非是尋常。
好一法師雙手運施了元能充斥,而後捧起了那殘卷過來。劍川觀視其小心翼翼模樣,心間一暖。
“好一法師卻是信任我呢。”
“劍川道兄,此小女子祖上流傳之物。”
“此物好生了得啊!”
“呵呵呵,小女子祖上也曾闊過!修至飛升,遺下一脈傳承。可惜後人不求上進,終緻使家道中落,後裔飄零,直系一脈居然剩下小女子一族在外飄零。你道是否可歎呢!”
“呵呵呵,哪裡有萬古不滅的家族?哪裡有萬古不朽的人物?你家不過萬千世家中尋常一族罷了,有何可歎處?”
“啊呀,你倒看得開!”
劍川也不客氣,隻是一把取了那獸皮書卷,那書卷忽然作勢欲飛,劍川心下裡暗自好奇。随即加大念力,大約其強度到了元嬰左右時,那物事方才乖乖在手,不再動彈。好一法師大是驚訝。
“劍川道兄,好生強大念力呀。”
“呵呵呵,好一法師也是不弱。”
“哦?我麼?咯咯咯······我自幼時便是修煉神念魂力,此我家祖傳法門,可惜隻有四層。倒是劍川道友神魂強大若是,令人驚異。”
劍川微微笑一笑,緩緩打開那書卷,仔細瞧視其上神文符篆,有許多居然便是可以在其先前閱讀過的《上古神文符篆考》一文中找到,不過其上大多卻是不識。那好一法師一直在注意劍川神态,觀其一會兒面有得色,一會兒愁眉不展,知道其可能識得其中一些文字,大有可能破譯此書卷中秘辛,不禁面上浮現一絲期望之色。
大約有兩個時辰,那劍川方緩緩兒擡其頭,對了那女修道:
“其上文字,我隻能識出其百一,若是有三年五載,或者可能破譯的出。”
“太好了!便嘗試破譯好了。”
“呵呵呵,好一法師,此你家祖傳寶貝,豈可讓我一介陌生人參悟破解?”
“啊呀,若是我能夠,哪裡會需要你?若是無人可解,其不就是一介死物!拿去破解,莫要再啰嗦了。隻是得了秘辛,得需你我二人共之,如何?”
“好!”
劍川應一聲,拿了那物事回轉。看那書生下樓而去,好一法師臉色忽然慢慢驟冷。
“雖方才說得心安理得,然我家祖傳寶貝,真個是要兩人共之麼?”
那好一法師低頭沉吟。左右思量不得法,歎息一聲,上了床将手一攬床上玉器鍛造之玉人在懷中,行功修煉去了。
劍川回了書庫閣樓上自家蝸居,禅修罷,将那獸皮書卷拿出,仔細将那陌生神文符篆記憶在心。從此刻起,劍川便深深沉迷在了神文符篆之考證上。非但在自己東家書庫中尋覓,日裡無事,便是去大海城諸家書庫尋覓,身上脈石中開銷,大多倒是花在了這上面。好一法師也是常常過來閑聊,看一看祖傳獸皮寶物上神文符篆破譯進度,知道劍川花費不菲。
“劍川道兄,何如用我積攢脈石,也好讓你多些積蓄,他日娶妻生子,莫得用度不夠了,卻來怪我!”
“呵呵呵······娶妻生子?”
那劍川忽然思量起自家父兄,自家母親來,如此多年過去,不知父母尚健在?弟兄如何了?家中大約是有了許多子嗣吧,不知他們記不記得劍家還有一個為偷生苟活,出去修行的人?
“唉,大自在?罷了!罷了!此生便就如此吧!”
那好一法師眼睛盯視了劍川此修,觀其目色迷離,精神恍惚,忽然生出一絲不忍。
“咳咳咳,劍川道兄,昨日有一位受了丹毒困擾之修術士,來醫診,閑談時道是其家族書庫古本甚豐,有許多便是其家族老祖也是不識。我們何不去碰碰運氣?”
“那是人家家族,又非是書庫可以脈石閱讀。”
“好在其家族有一項買賣便是售書。”
那好一法師笑吟吟道。
“嗯,好一法師,怎麼你對書庫之地十分娴熟呢?”
劍川訝然而問。
“呆子,這般多年月了,今日才問。我為求得祖傳獸卷能夠破解,數十年來,便是在書庫等與書相關的處所或者開醫館,或者弄丹坊,或者拜入其中,就是指望能夠得遇如同劍川道兄一般人物呢。”
“你何不直接找上那等博學大能去,說不定不用你我這般耗費時光就成了呢!”
“是!可是若我家獸卷真是寶物,自己連如何死得都不知曉呢!便是尋了你,無論如何你還無有弄死我的把握不是!”
“呃?好一法師好深沉的心機呀。”
“咯咯咯,這等世道,不多張幾個心眼,我都不知死過幾多回了!”
“呵呵呵,隻是希望好一法師不要過河拆橋,弄死我就滿意了。”
“哼,那倒說不一定哦!”
那好一法師忽然狡黠笑道。
後劍川與那好一法師同去那病友之書庫,果然那家古本豐厚,得了劍川之意,耗費了千餘脈石,卻也收獲了上萬神文符篆,法印之類。
這般探索整整過去了十數年天氣,好一法師與劍川也是相當熟絡了。
一日午夜,那劍川忽然敲開了對街三樓好一法師的窗戶,那好一法師一手摟了一個靈玉鑄造玉人兒,一邊迷迷糊糊開了窗戶。
“好一法師,睡覺怎麼抱了玉雕人兒?”
“此寒玉,乃是為修煉爾!你且不要想歪了。”
“哦,呵呵呵······全文譯出,接着。”
那劍川大是尴尬,明明便是自己想歪了,且如何說沒有胡思亂想呢!好一法師接了那物事在手中,關閉了窗戶。再接着先是将獸皮書卷收藏了在沉香木盒子中,加了封印。而後打開了那劍川所破譯書卷,仔細讀畢,不覺大吃一驚。
“原來我家老祖留有一座偶得的仙家洞府,居然乃在無盡海中,可惜太過遙遠,此時不能去得了那仙府!”
想到獨占洞府,不自禁心生了許多惡念!
“要是劍川死了,我即無有後顧之憂了!”
那好一法師在自家卧房中轉過來轉過去,丈許對過既是劍川居室,此時過去突施殺手,其必不能防備!那好一法師幾步過去,從一道暗盒中取出數十飛刃在手,那黝黑飛刃,閃了幽藍色靈光,一觀之便知乃是淬了劇毒。好一法師急匆匆收了那飛刃,慌亂中卻有一刃落地,當啷啷脆響,那好一法師忽然呆住。
“天哪,我在做什麼?難道真要過河拆橋麼?不不不!那劍川十數年裡閑暇時光,盡數耗在了此文字上,如此盡心盡力,我還要怎樣?······可是!可是······老祖所遺仙家洞府乃是我重建家族的依仗,豈可留有他人染指!唉啊!頭痛啊!罷了!罷了!······最多打開洞府予其一些饋贈以為報酬罷了!······可是若是其貪念瘋漲,預備了獨霸我家洞府則何如?······不會的!否則其怎會将譯文盡數與我?”
那好一法師在自家卧房中思索了半夜,忽然取了一應物事,将貼身一道小巧法袋将出,裝了諸物,而後悄然而出,遠遁不複歸。
其時那三層閣樓上劍川歎息不語。
人呐!
過了十幾日,那濟世醫館東家尋了來海藏書社,對了劍川東家啰嗦半晌。那劍川東家回頭道:
“劍川,樓神醫有事想詢問一下,你此時大約有空吧?”
“是。”
劍川行過來,對了樓神醫舉手行禮。
“劍學士,老朽醫館好一法師半月了不歸,不知你可知悉其去了哪裡?”
“嗯,半月不歸?”
那劍川皺眉道。
“是!什麼話也未有留下!”
“其居室中物事在麼?”
劍川問道。
“盡數收拾幹淨了!”
那醫館老頭兒道。
“如此說來,其定然乃是去了祖居地了。那日她說,他與醫館契約已然完成,随時可以離去呢!我當時問她,其言道有些想家了。”
“話雖如此,也不能招呼不打即走人啊!”
那老朽面色不喜,道了别往對面去了。劍川東家疑惑望了劍川,張了張嘴卻是沒有說什麼。劍川也是不做解釋,隻是自家編譯書社積累殘卷,而後抄了工整編号收妥乃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