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聖靈信仰籠罩之地後已是火季的季末,原本熱得連空氣都扭曲起來的情形在諾培拉海港城裡不會存在。
在這片被聖靈親手祝福過的土地上,無論哪一個季月,都不會改變風的溫和清爽、土壤的肥沃多産、海水的甘甜可口。沒錯,諾培垃的近海海水是甜的,比山泉水還清甜,這是神迹。
一艘巨型海船緩緩地飛過海港城,投下大片陰影,把底下擠得密密麻麻的船隻覆蓋了。它的桅杆上挂滿了傾斜的羽帆,用以改向以及浮空,遠遠望去猶如一隻展翅飛翔的巨鳥。
熟悉教廷附屬國的商客給班索解說,指出天空那艘不需要巨渡鳥牽吊就能飛翔的巨船是教廷海軍中最著名的幾艘戰船之一――聖光協和号。
聖光協和号是一隻巨型的空中堡壘,全雲木打造,呈海船狀。船身兩側伸展着一雙寬長的木翼,翼上用術銀紋着密集的禦風符文并鑲滿了乳白色的聖石,因而木翼整體看來就像似一對流轉着聖潔光輝的翅膀。
許多第一次來的人紛紛驚呼,有些虔誠的聖靈信徒甚至對聖光協和号行跪拜禮。班索雖然也感到震撼,但是想到這是用來戰争的船,沾染了鮮皿,就不覺得那麼神聖了。
四翼船被要求停泊在港灣,不允許進入内河,因為諾培垃城的河流通往聖靈教廷的聖城――神聖維因茲。
下了倉房後,班索悄悄地離開了船員們。那些人由于貨物的問題不得不接受各商會的盤查,他可不想在回故鄉最後旅程中遇到不必要的麻煩。
聖城是從西南星方向進入維因茲大陸的重要門戶,從海港入城的捷徑是河路。排隊上船的人有很多,除了運貨的商人,其餘的幾乎都是準備朝聖的民衆。
班索觀察這些朝聖者,有衣着華貴的富人,有裝束樸素的平民,也有衣衫破爛的流民,但無一例外的,所有人都目含虔誠的神色。不同身份、地位的人共擠一條小木船,這種情景在别的地方不可能看到。他們要觐見神靈,在神靈面前他們都是平等的信徒,凡世的身份和地位沒有意義。
更難得的是,乘坐這些小船不收錢。班索剛想從商客們送給他的錢袋裡掏木紋币時,劃槳的老者擋住了他的手:“感謝聖靈,你得了财富。但是神教你得到的,必然想他人得到。”意思是,還有更需要這筆錢的人,請施舍給别人吧。
班索默默地把手從錢袋裡抽出來,跟着隊伍上了船。他的錢還是别人施舍給他的,以後需要用錢的地方還多着呢,現在還沒到可以慷慨的時候。
不過,幫老人劃槳倒是沒問題,這是他能夠做的事。他向老者提出這要求,誰知老者又拒絕了他,理由是苦修士不能懈怠。
原來他是苦修士,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身為苦修士,把為神靈和信徒行事視為榮耀,跟騎士追求公平的決戰是一樣的。剝奪苦修士的榮耀可不會得到他們的感激。
小船在苦修士的槳下平穩地往上遊行進。沒有風有助力,船卻能逆水而行,這讓班索不禁對苦修士的力量充滿敬佩。
出了諾培拉海港城,小船就駛進了大峽谷。這條河流是從峽谷之間穿過的,左右是平直的懸崖峭壁。一些瀑布從谷峰洩下,撞入河水中,使河流變得湍急,一般船隻稍不注意就會被渦旋卷入河底。難怪那些貨船甯願選擇在海港卸貨也不肯通過航運把貨物送到聖城。
經過危險的河段後,一拐角,視野突然開闊起來。峽谷左右的石壁被雕刻着兩具巨像,像是兩個看守城門的衛士,挺直身軀望向大海。右手邊的石像是一位全副重铠的戰士,頭戴尖盔,手拄大劍,臂挂圓盾。左手邊的石像是一位身披術士長袍的神官,他左手托着球型的聖石,右手揚起一根半身高的術士杖,頭戴一頂烙了刑架徽章的教士帽。
據苦修士介紹,石像刻的是“神之右手”和“神之左手”,也就是聖靈軍當中的聖騎士和神術士。
聖騎士是聖靈以右手賜福的封号戰師,獲得神聖的武力,捍衛聖靈的威嚴,消除異教徒,維持教廷的純潔。
神術士是聖靈以右手賜福的聖石大術士,獲得神的威能,守衛聖靈的仁慈與愛,主持傳教與治教。
他們是最接近聖靈的凡人,是神的使者,是行走在人間的信仰。
說着,苦修士朝兩具巨像匍匐行禮,其他信徒也發自内心地跪拜。班索不是受過洗禮的聖靈教徒,倒是沒有跪拜石像的習慣。
兩具巨像投下的陰影占據了一大段河面。小船從巨像腳邊緩緩駛過時,班索昂頭望,直感窒息,仿佛灰色的石像比光日更耀眼。
一種強大的威懾力俯沖下來,把班索壓得喘不過氣,于是他隻得收回目光,順從地跪下,這才不覺得難受。
小船抵達神聖維因茲城之後已經是深夜,班索和信衆們上了碼頭,随便找了個空地入睡。
班索在這一夜沒有做夢,想必那個神秘的靈魂擔心被聖靈發現便躲了起來,讓他難得睡上安穩的覺。醒來伸一個舒服的懶腰,再掬河水洗一把臉,吃一塊幹魚肉,他頓時充滿了活力。
與此同時,在聖城城郊的術士塔塔頂上酣睡了好幾天的邋遢術士睜開了眼睛。
“老師,早上好!你休息得好嗎?”一位白發蒼蒼的白袍術士恭敬地行禮,問候道。
老師怔怔地望着守候在一旁的學生,嘴唇張開又合上,髒亂的胡子抖了抖,什麼話都不說。突然,他從觀星台上驚坐起,随便把衣服往身上一套,大步走出觀星台,跑下樓梯,出了術士塔。
白袍術士連忙撿起老師的鞋子和術士杖,跟了過去。
這根術士杖鑲了一顆光亮的星,表明了他的老師的身份――封号是“星術士”的封号術士。封号術士獲得封号的聖石大術士,和封号戰士一樣站在了凡人的頂端,是介于凡人與半神之間的存在。
此時,星術士走在街道上,緊張地環顧行人,逛了很久才對學生說:“我昨晚做了一個夢,是個可怕的夢……這段時間聖城有哪些人來了嗎?”
白袍術士認真思索了一會兒,謹慎地回答:“兩個季月之前,比比特将軍帶着他從南大陸俘虜的異族在教廷的附屬國裡舉行勝利遊・行,目的是為了鼓舞更多年輕人加入聖戰的神聖軍團。”
星術士點頭,又問:“還有哪些人?”
“上個季月,教皇在聖城的教皇廳舉行封賞儀式,并敕谕聖靈軍的尤道侖大神官要把更大的勝利帶給聖靈。”
“還有呢?”
“四天前,舊貴族們舉行了今年最大型的酒會,酒會持續十二天,許多附屬國的王室成員都參加了,據說是為了給增援南大陸的第八個軍團送行,其實是為了結識統軍的将領,想提前分割南大陸的利益。”
一連問了十多個近期發生的事件,都感應不到與夢境相符的關鍵人物,星術士歎了一口氣,不再出聲了。白袍術士也沉默下來,陪同老師慢慢地走過長街。
要知道,他的老師在四百年前已經成為了封号術士,受賜“星術士”封号的老師已經有兩年沒有做過夢了。上一次老師夢到一棵燃燒的巨樹,之後傳來了薩夫蔔雷的神國的“紙”被撕毀的消息,這導緻後來殒落了一顆永恒的星。
可是這回,老師沒有向他提起夢境的内容,隻是默默地走到街上,張望着人潮,尋找那個“可怕的夢”的誘發者。
星術士望向屹立在聖城廣場的聖靈像,那尊在他出生以前就受人膜拜的巨大石像,暗暗地歎氣。
他做了一個關于聖城落日的夢。
他不敢将夢境告訴他人,是因為在他的夢境中聖靈維因茲殒落了,永輝之城“神聖維因茲”陷入黑暗之中,而夜空中最閃耀的永恒之星失去了光芒――這是多麼荒唐的預知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