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聖靈啟示錄》中有這樣的金句:“神所賜出人意外的平安,必在聖靈維因茲裡,保守你們的心懷意念。”
經曆了那麼多事後,班索總算理解它意義。一個虔誠的信徒不該有絲毫挂慮,無論試煉多大,痛苦多深,困難多雜,總不能有悲觀的理由,因為他們的聖靈愛他們,正如愛他們愛他。
起初班索不相信傳教士的話,認為信仰是無聊的,信仰神靈和不信仰神靈,都免不了一死。可是現在,他明白了心靈寄托的重要性,那就是人喪失生存的希望時還能鼓起勇氣。
船上的幸存者們多是聖靈的信徒。他們盡管被困在茫茫大海中,卻依然保持着信念,相信聖靈會庇佑他們。雖然在最終拯救他們的不是聖靈,而是指揮巨渡鳥的班索,但是他們仍不厭煩地感激聖靈。
班索從船長室裡找到了哨子,按之前聽過的節拍來吹奏。什麼時候右拐,什麼時候左拐,什麼時候飛些高、飛矮些,什麼時候更換巨渡鳥,班索都處理得很好,深得商客們的贊賞。
幾天下來,幾乎每位商客都和班索打好交情,想把他招攬進自己的商會或商隊,不過班索連西莫立的主事的邀請都拒絕了,怎麼會在乎他們的請求呢。所以每當有人問起這事,他都拎起項繩,搖一搖繩上挂着的徽章。“哦!原來你是西莫立家族的人!”班索既不否認,也不回避,隻是報以微笑。
于是再也沒有人提及招攬他的事。
除了使喚巨渡鳥之外,班索偶爾會幫忙控制船翼的擺向,給商客們準備晚餐,代替水手大叔檢查船體狀況,一天下來沒有閑的時候。不過他過得很快樂,因為北大陸不再遙遠了。
一隻從航鴉悄悄地跳下甲闆偷食幹魚,班索非但不阻攔,還笑着很開心,因為他看到新的幸存者。從航鴉沒有遠渡海洋的能力,向來都是跟随着船隻去各個島嶼、大陸。這隻從航鴉從南大陸一直跟到現在,成為衆人唯一的寵物。
班索把水袋裡的淡水倒在酒杯裡,擺在地上:“給你!”從航鴉吃飽了幹魚,确實渴了,看到水就一蹦一蹦地靠近酒杯,“咂咂”地喝起水來。旁人看着覺得很驚奇,這個年輕人對生靈有着很強的親和力,要是換成他們,從航鴉早就飛走了。
随着維因茲大陸越來越近,衆人的心情越發沉重,和班索完全相反。他們是各個商會派去南大陸經商的商人,本應該帶着滿船的貨物回去,然而一場災難把他們的任務給毀掉了,接下來會面臨什麼懲罰,誰也說不清楚。
班索決定帶他們散散心,于是讓巨渡鳥在夜裡飛到雲層之外。
夜裡,火月讓船變成了鍋爐。商客們即使躺在冰涼的海絨床上,也感受到空氣的幹熱。他們翻來滾去的沒有睡意,覺得難受便走出房間,到甲闆上透氣。
一輪碩大的火月在天空懸挂着,而船則在它的月面上緩慢地蠕動。
火月倒映在雲中湖上,把湖水照得像一塊橢圓的寶石,折射着剔透的光澤。在甲闆上發愁的商客凝望着湖水,呼吸平靜了很多。
天空有許多美麗的景象,單單是像火苗一樣跳躍着焰光的星星,也能讓人看不膩。他擡頭望向火月背後更暗的雲,想象着在那對面會有什麼。
“聖靈啊,快看!湖上有人!”
聽到船員的驚呼,班索俯瞰湖面,果然看到一小男孩。
小男孩在湖中撐船,把泡在水面的星星撈起,倒在船上。溺水的星星在船上晾幹後,搖搖晃晃地飛起,繞着他旋舞,之後又重新飛上天空。“嘿,你在做什麼?”有人大聲問。小男孩說,它們不小心掉進水裡了,它們是迷途的孩子,它們想去更遙遠的地方看看。
班索讓人放纜繩下去,想把小男孩拉上來。可是纜繩剛碰到湖面,漣漪一起,小男孩和他的小船就模糊地消失了,隻剩下剛剛升空的幾顆星,以及一些仍浸泡在水裡浮浮沉沉的星。
有人說他是掌管星的使徒,是聖靈座下的聖者之一。班索認同這樣的觀點,因為他們要進入聖靈的信仰籠罩之地了。
幾天後,他們看到了一隊空騎兵。這些空騎兵穿着亮銀色的铠甲,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非常英武。他們是教廷聖城“神聖維因茲”領海的巡衛騎兵,兇甲上烙刻着聖靈教的刑架徽章。
“聖靈是唯一的真主。”為首者在肩上佩帶了六羽徽章,一上船就行問候禮。
知道聖靈教規矩的人都回禮道:“聖靈是唯一的真主!”班索也照做。對完暗号後,包圍四翼船的其五位巡衛騎兵收回了搭在弦上的箭,也都驅使飛獸上了船。
他們騎乘的是白色的純種翼獸。翼獸很漂亮,順滑的鬃毛地垂到脖子下,揚起長長的睫毛時露出一雙晶藍色的明眸。士兵長的坐騎最特别,它的額上冒出一根金色的獨角,面上有一道深深的劍痕,眼神中比别的翼獸多了一股暴烈。
由于聖靈教的緣故,不僅是人,就連戰獸也隐約散發出聖潔的氣息。
其實信奉不同的神靈,塑造的氣質也有所不同。信奉正義的神靈,如聖靈維因茲,會讓人披上神聖的光輝,看上去溫暖而親切;信奉邪惡的神靈,如新神由努巴,則渾身都散發着讓人不舒服的氣息。
這隊巡衛騎兵用聖石檢測了整艘船,沒有發現邪惡的氣息,于是幹淨利落地撤退了。
得到放行許可的班索一行人,進入了航運繁忙的航線。大大小小的貨船多達上百艘,來往不絕。成群的從航鳥在各自寄宿的船上飛起,叽叽喳喳地攀談着,好不熱鬧。就連班索的船上的那隻孤單的從航鳥也忍不住飛了過去,加入同伴的旅程。
班索朝從航鳥揮手告别,看着它的身影融入鳥群當中,嘴角不禁化開了笑容。
是夜,水手大叔想接替班索守夜,被婉言拒絕了。守了半夜,大叔覺得困了,就回船房睡覺,留下班索在船頭。
班索盯着夜色中的地平線,半晌才眨一下眼睛,終于在次日黎明之時見到與天空和大海相交的褐色土地。
徹夜未夜的班索扶着船頭的舷欄,凝望着無比思念的土地,兩眼濕潤了。淺淺的眶壓根就盛不下洶湧的情緒,于是鹹苦的淚水滾淌下來。
這塊在夢中見了無數遍的土地,總算在他受過了生與死的考驗、絕望與痛苦的煎熬後靜靜地等到他的歸來。
他仿佛看到聖靈為他的天空打開了一扇窗,讓光明掃空了曾經淹沒他的黑暗。曾經受過的難,在這一刻變得不值一提。
他扶着舷欄緩緩躬身,對着陸地的方向伏跪,額頭緊緊貼在甲闆上。
他渾身顫抖,想張口念誦禱言,卻哽咽了,好不容易才說出一句内心獨白。
“維因茲大陸,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