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從哪裡聽來，哥哥以前在帝都有幾套房子，便起了歹心。假戲真做，故意將哥哥挾持到了帝都。」素英緩緩說道，「而哥哥他……之前就問過我，如果是我的話，可以治癒這具身體的腦癌吧？」

　　素英自然回答了「是」，她可以通過周天運行，來治療身體的病症。

　　但她並不會將靈氣轉移給其他人，所以別人身體裡的疾病，她暫且還治不好。

　　得到了素英的答覆後，袁嘉翔沒有猶豫，直接在自己工作了幾十年的工廠裡自行了斷。

　　因為，他的靈魂進入袁佳好的身體時，他才發現，妹妹在承受著怎樣的痛苦。

　　整個世界都像是開了倍速一樣，他想去拿杯子，明明杯子就在眼前，他卻怎麼都拿不到；

　　和人交談時，別人提起某件事，他得思考很久，才能給出一個回答；

　　吃飯、出行、洗漱，沒有一件事，他可以順利地做完。

　　而母親竟然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肆意虐待著妹妹，在那些被衣物遮蓋的地方，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傷疤，一看就是長年累月造成的。

　　自己給了她那麼多錢，她根本沒帶妹妹去看病，全部拿去打牌玩樂。

　　若是哪日打牌時心情不好，還會毆打妹妹，仗著沒有人發現，就不給她吃飯，將她關在刷了紅漆的房間裡。

　　可是，妹妹最害怕的就是紅色。

　　當素英發現哥哥的異常時，已經來不及了。

　　她將積攢的大部分靈氣都用於治癒腦癌，這會兒的她虛弱無比，幾乎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

　　但這並不代表，黃三錢可以逍遙法外。

　　黃三錢也不過是個普通人，素英隻是招了幾隻厲鬼，便將他嚇得神智失常，還以為是自己殺了袁佳好。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素英原本的身體已死，她仍然進行著原先的計劃。

　　入棺三年，死而復生。

　　她還有一些事沒有做完，為了報答表姐佩雯，她便贈與了她一支集諦香。

　　此香的香氣能夠傳達數裡之外，凡有花草生長的地方，熏過後都會產生同樣的香氣。

　　而這支集諦香可以使人夢到未來之事，然而，熏香本就縹緲，所夢之事亦是如此。

　　有時夢到的是不久後發生的事，有時夢到的是下一世必經的事，有時又是他生他世、或有或無之事。

　　「現如今，我還有一樁因果未了。待我了卻這一世，便可以前往下一世了。」素英微笑著說道。

　　她從懷裡掏出一個長形的木盒，裡面有十幾個小抽屜，有的已經空了，但大多抽屜裡都放著燃香或是香膏香粉。

　　「你解開了我的局，我此生沒有其他天材地寶，便將我近日製得香贈與你吧。」她撚起一炷，闡釋道，「此為都夷香，有令人飽腹的效果；這是月氏香，可驅散百裡的瘟疫疾病，也可以驅鬼。」

　　「此乃百濯香，灑在衣物上，洗滌百次，香味也不會消除。」

　　「這是返魂香，能使剛死不久的人魂魄返體，死而復生。」

　　「蒼朮香，助眠用的，但每次隻可燃小半支，否則會久睡不醒。」

　　最後還剩下三捆香，素英卻沒有解釋它們的用處，隻說：「這是我新調出來的香，每種有五支，你可以自己試試它們的效果。名字呢，我還沒有取，便由你來取吧。」

　　她打開木盒最上方的暗格，裡面有個小巧玲瓏的香爐，上面鑲嵌了各色寶石，一看就不是凡物。

　　「對了，我答應過你，還會給你一個『答案』。」她合上木盒，「你想知道什麼？」

　　楚遙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你為什麼會去帝都的那所福利院？」

　　「你還知道這個？」素英略微一驚，但也不惱，「實不相瞞，我在這一世還有一樁牽扯頗深的因果，但就是因為這個因果對我此身的影響過大，我全然找不到那人。」

　　她能窺視到自身的因果，卻也隻是像隔著一層霧那般，看不真切。

　　好在因果大多都和皿脈親緣有關，她猜也能猜出個幾分。

　　但唯有最重要的那個，素英毫無頭緒，也根本找不到和自己有關聯的人。

　　她本來已經做好前往下一世的準備了，卻被因果絆住了手腳，一日找不到，她便得在今世多待幾日。

　　可是，偏偏這具身體其實算是袁嘉翔的，一個毫無修為的凡人，她用起來也頗為不順手。

　　「不久前，我燃起婆娑香，助我窺視因果之線。」素英娓娓道來，「那根線緊緊連接到了一個福利院裡。想必是我的恩人之後或是她的轉世就在這裡。」

　　於是，她便應聘了福利院的宿管，卻不想，一個小小的福利院竟然藏龍卧虎。

　　素英並不想與其他人牽扯過多，隻好裝聾作啞，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直到那一日，她見到了人皮魘。

　　「你也知道那東西吧，難纏得很。若是被盯上了，至死方休。」素英說道，「那人皮魘的目標竟是幾個小孩子，在我沒有找到那個人的轉世之前，我便不能束手不管。」

　　她用的是自己改良過的振靈香，雖然聞起來和振靈香差不多，功效也有幾分相似，但等香味散盡，人的魂魄就會重新回到身體之中。

　　「但是，我看到那幾個孩子的魂魄，臉上都蒙著一層黑布。」楚遙斟酌著說道。

　　看來，想要害那些孩子的人，並不是素英，而素英也是被人陷害了。

　　「黑布？！」素英愕然，「你可確定？據我所知，那極有可能是……那個人的手筆。」

　　楚遙擡眸，追問道：「那個人？」

　　「不、不太可能，或許是我多慮了。」素英搖了搖頭，「我說的那個人，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而是我某一次轉世遇到的。別人都稱她為『萬蕊夫人』、『萬蕊娘娘』。」

　　萬蕊娘娘是專門庇佑兒童的神隻，但鮮少有人知道她的來歷，隻是各地的求子廟和育嬰院都會供奉她。

　　無論是希望自己孩子無病無災，還是金榜題名，隻要是父母為子女們乞求什麼，萬蕊娘娘都會一一答應。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有求必應的神隻，卻被人類的願望「玷污」了。

　　「你知道，什麼樣的時代，神的信仰最過鼎盛嗎？」素英不等楚遙回答，自己先說道，「是亂世啊。」

　　像她們這樣的修行者，也常常是生於亂世之中，才能奪得一份機緣。

　　萬蕊夫人本來隻是幾個村莊裡一同供奉的神隻，知道她的人並不多。

　　自從飢荒肆虐人間，供奉萬蕊夫人的平民是越來越多了。

　　他們祈願的內容，自然不是讓子女過上吃飽飯的生活，而是希望萬蕊夫人能將他們的孩子殺死。

　　進食，是人的本能，但當樹皮都被啃食殆盡後，那些弱小的人類也隻能向更弱小的存在下手。

　　又或者，他們自認軟弱，不敢殘害自己的子嗣，便將希望寄託於萬蕊夫人的身上。

　　除此以外，萬蕊夫人的廟裡還有許多前來求子的夫婦。

　　儘管他們衣不蔽體，瘦骨嶙峋，但他們還是乞求萬蕊夫人賜給他們一個孩子。

　　有了孩子，就是有了食物。

　　赤地千裡，農田荒蕪，路邊時常隻剩下白骨的屍體，而萬蕊娘娘的廟宇之中，卻是香火鼎盛，甚至還有人供奉了燒肉和肉湯。

　　無人在意那位慈悲心懷的神隻，隻有在深夜中，她才會滾落一行皿淚。

　　「信神的人是什麼樣的，神就是什麼樣的。」素英感慨地說道，「飢荒持續了差不多有六年的時間，忽逢天降大雨，無人耕種的田地竟然也長出綠油油的穀苗出來。」

　　活下來的人抱在一起慶祝，懷著孕的女人也都鬆了一口氣。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某一天夜裡，有人偷偷跑去萬蕊娘娘廟，放了一把野火。

　　那神像本是陶土燒制而成的，竟被野火燒得乾乾淨淨，一丁點兒的碎片都沒留下。

　　但是，村民們卻發現，村莊裡的孩子們正在無緣無故地消失。

　　神的神格被人的願望玷污了，竟悄無聲息地變成了邪神，她再也不是庇佑兒童的神隻，而是變成了殘害孩子們的邪祟。

　　「但那位夫人似乎還保留著一絲的慈悲，不會直接殺死孩童，而是會用一塊黑布綁住他們的雙眼，再帶走他們的生命。」素英說道，「那塊黑布也不是普通的布，而是她還未被玷污時的法寶，故而是直接對人的魂魄起效。」

　　人們看不到萬蕊夫人的身影，但誰家的小孩若是出現了眼疾，大人們就知道，他會被萬蕊夫人帶走了。

　　沒有人能阻止這位古怪的神隻，好在萬蕊夫人也不是想把所有的孩子趕盡殺絕。

　　又過了幾年後，村裡很少會有孩子失蹤了，偶爾有一兩個，似乎也和萬蕊夫人扯不上什麼幹係。

　　素英又嚴肅地說道：「我沒有直接接觸過萬蕊夫人，但你要記住兩點。萬蕊夫人會附身在經常能接觸到孩子們的女性身上。通常呢，都是性格溫柔耐心的女子。而且被附身的女性，身上都會有花香的氣味。」

　　隻要不讓有這種特徵的女性接觸年幼的孩童，便不會出現類似的事情。

　　福利院的相關事宜已經不再由楚遙負責，她便將這回事告訴了對接的調查員，讓他平日裡多注意些。

　　最近福利院裡放了假，平時上課的那些老師也都休息了，大大減少了萬蕊夫人被附身的可能。

　　不過，聽素英這麼一說，楚遙倒是想起另一件事。

　　「你知道曲蕙巧嗎？」她開口問道。

　　素英毫不意外地點點頭，曲蕙巧墳前的證物就是她讓黃三錢放的，她自然也知道。

　　楚遙又提醒道：「你一直在找的那位恩人，可不就是她嗎？」

　　「她？她與我有何幹係？」素英卻是不解。

　　楚遙也突然想起來，她和陳佩雯查到錦鯉吐珠和那封信，都是在陳佩雯的夢中。

　　現實裡可沒有發生這些，當初操控袁嘉翔身體的素英並沒有和陳佩雯去到曲蕙巧的墓前，自然也不知道錦鯉吐珠之事。

　　「你等等，我去找兩件東西，看了你就明白了。」

　　楚遙起身，當初曲蕙巧托玫姐寄給袁家的東西，現如今都被陳佩雯帶了回來，正放在隔壁的書房裡。

　　那個包裹裡面包括一封信，還有一本留有字跡的日記。

　　楚遙將東西取來，交給素英，而素英雖是不解，還是耐著性子看完了。

　　光看這份書信，她可能還是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於是，楚遙又將錦鯉吐珠的蹊蹺之事告訴了她。

　　卻不想，素英看完兩封信件後，整個人猶如失魂了一般。

　　「錦鯉吐珠……錦鯉吐珠……」她喃喃地念著，「正是了，錦鯉吐珠是我教給徒弟的方法，為佑他的後代世世繁榮不絕。」

　　楚遙也吃了一驚，她沒有想到其中還有這樣的溯源，「錦鯉吐珠不是……你上一世的徒弟，就是乾安法師？」

　　黃三錢、乾安法師，兩個無論如何都沒有關聯的人，竟是前世今生的關係。

　　「沒錯，所以我才會如此信任他。」素英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苦色，「這法子，本是我憐憫他此生疾苦，才教給了他。」

　　前世的乾安法師，即便是金銀珠寶放在他的面前，他仍能面不改色，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偏偏是這樣一位天賦極佳的學生，身世卻很凄慘。

　　自幼沒了父母，流浪長大，被素英撿回去後，又得知自己是個六親緣淺的福薄之命。

　　但乾安法師從來不對人提起自己的難處，就算家裡窮的揭不開鍋，過路有人乞討，他還是將自己的財物拿來，讓人家去典當買米。

　　「若是他自己用了錦鯉吐珠的方法，不僅可以護佑子孫，自己也可以跳脫輪迴之苦。」素英感嘆道，「但我還是低估了他。自他的髮妻亡逝後，他沒有再娶，而是將錦鯉吐珠贈給了曾經助他修廟的一位有緣之人。」

　　那人姓顏，依靠著祖上積攢的財富，早年便外出留洋，一直到晚年方才回歸祖國。

　　這錦鯉吐珠，自然也不是簡單的起死回生之法，而是真的可以使亡人如鯉魚躍龍門那樣，成為守護一方的正神。

　　但前提是，這人必須有足夠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