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我沒有死……是你們見死不救！」小茹昂著頭，倔強地反駁道，「如果我死了，怎麼還能聽得到你們的對話？」

　　「死了的人，才會被『他』同化。不然的話，為什麼我們都沒有被同化？」蘇恆直接點破了真相。

　　「不可能的，我沒有死……我怎麼能死在這裡呢……」

　　與其說是想要辯駁，小茹此時更像是給自己洗腦。

　　她不願意相信，也不敢相信。

　　「在你被暴風雪走散的第三天，我們在側峰下的樹林裡發現了你。」蘇恆繼續說道，「從你跌落的地方到那裡，垂直距離足足有兩百多米。側峰險峻，又沒有任何可以緩衝的東西。」

　　兩百米的高度、幾乎垂直的角度，換算一下，小茹幾乎是從六十多層的高樓上墜落下去的。

　　慕兒先是看到了小茹的衣服，又叫來蘇恆，將深埋在雪下的屍體挖了出來。

　　然而，看到屍體的兩個人都沉默了。

　　除了被衣服兜著的身體，其他部位斷得斷、碎得碎，幾乎都看不出來腦袋在哪裡、四肢在哪裡。

　　慕兒當場便崩潰地嚎啕起來，過了許久，情緒才慢慢平復。

　　兩人合力挖了一個雪坑出來，慕兒親手將小茹剩下的殘肢放了進去，又蓋上了柔軟潔白的新雪。

　　「真的要把她留在這裡嗎……」慕兒抽噎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又不是能夠起死回生的神，什麼都做不了。

　　但看著孤零零的墳頭，心中還是泛起悲痛與不舍。

　　如果他們當時再小心一些，如果她反應快一點兒，將小茹拽了回來，是不是她就不會死呢？

　　愧疚和自責淹沒了她，而蘇恆也隻能站在她身旁，輕聲安慰著她。

　　「這才是真相。」蘇恆緩緩說道，「我和慕兒都沒有放棄過你，我們把你挖出來了，但是……」

　　「不要說了！都是假的！」小茹捂著雙耳，「你隻是在騙我罷了！」

　　無論蘇恆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但她卻發現，自己的體溫在迅速降低。

　　「不、不可能……不可能……」

　　她在薛家山待了七年，也是見過一些忘記自己已經死亡的人。

　　倘若他們想起來，他們的身體就會迅速變成死亡時的樣子，有的人甚至會被困在死亡的那一刻。

　　也就是說，他們會無限重複死亡的那個瞬間。

　　而她此時的身體變化，正是因為臨死前埋在雪裡的低溫導緻的。

　　小茹親眼看著自己的指尖開始潰爛，很快就像消融的冰塊似的，暗紅色的污濁液體流淌下來，與之一同消失的，是她的身體。

　　她甚至來不及發出任何的尖叫聲，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化成了一攤皿水。

　　蘇恆搖了搖頭，他一直守護著這個秘密，也是不想看到小茹陷入永恆的死亡輪迴之中。

　　但他也沒有想到，自己的苦心卻被小茹誤解了。

　　人在臨死的時候，最後消失的感官是聽覺，這也是為什麼小茹聽到了他們的部分對話，卻誤以為兩人什麼都沒有做。

　　因為，她的聽覺、觸覺等等，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不過，總算是阻止了造神儀式，所有人也鬆了口氣。

　　做完自己想做的最後一件事後，蘇恆再也撐不住了，倒在了地上。

　　鈴躉的再生能力雖然強悍，卻也不是毫無限制的，更別說他被金刀刺中以後，又自斷了雙腳和一隻手。

　　眼前的景象逐漸變得模糊，疼痛意外地消失了，他隻感覺整個人像是飄浮在雲端一樣。

　　沒有痛苦，沒有疲憊，冰冷的身體慢慢變得溫暖。

　　如果這就是他的終點的話，好像也沒有那麼差，隻是沒有找到慕兒，他仍是有些遺憾。

　　然而，他的視力又突然變得清晰了一瞬，地上的金刀像是在震動。

　　蘇恆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下一秒，他竟是親眼看到金刀飛了起來，再一次插入了他的兇口！

　　緊接著，金刀迅速被他對面的人影拔出，那人在不斷後退，地上的木偶突然恢復如初，回到了她的手上……

　　他驚恐地看向四周，發現所有人的動作都變得詭異了起來，陳隊長在向後倒著走，而像是放慢了數十倍的電影正在倒帶。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心裡想著。

　　忽然間，他整個人被拖拽到了半空之中，他轉過頭，皿藤死死地纏繞在他的身上。

　　「我……我的頭好暈……」裴念忍不住扶住了山壁，「像是暈車一樣，還有點兒噁心……」

　　而陳隊長和薛秋凝亦是臉色變得非常難看，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蘇恆不見了。」楚遙的眉頭微蹙，她像是意識到什麼了，朝著第五個空座位看去。

　　「等等，我怎麼記得……」裴念恍惚了一陣，「是我多了一段記憶嗎？」

　　而楚遙分外冷靜地說道：「現實，被改寫了。」

　　「現實……被改寫了？」裴念納悶地問道，「現實怎麼會被改寫呢？這又不是什麼遊戲。」

　　「你說得沒錯，就像是遊戲一樣。」楚遙有條不紊地解釋道，「從鐘聲響起開始，我們就像是遊戲裡存檔了一樣，而很明顯，剛才發生的一切，不符合玩家的預想。」

　　蘇恆躲過金刀，殺死了與皿藤同生共死的小茹，造神儀式也被中斷了。

　　而就在他們眩暈的那幾秒鐘，時間被倒回至第四個祭品剛被獻上的時候，經過不知多少次重演，才有了蘇恆被皿藤綁走的「結局」。

　　但是，這數次重演隻發生在蘇恆一人身上，他們四人都被排除在外了。

　　無論他們做什麼，都不會影響到註定會發生的結果。

　　「這和作弊有什麼區別？！」裴念氣憤不已，「是不是玩不起啊，我打遊戲存檔次數都有限制……」

　　楚遙垂下雙眸，這看似逆天的操作，其實發動起來並沒有那麼簡單。

　　而滄溟鍾每使用一次，就需要無數靈魂作為「燃料」，且倒回去的時間也隻有短短的數分鐘。

　　那位「玩家」在薛家山積攢了上千年的燃料，想必是在剛才幾分鐘裡一次性用完了。

　　換句話說，重演不會發生第二次了。

　　但這也算不上什麼好消息，造神儀式已被啟動，接下來，他們也無法阻止新的神隻誕生了。

　　蘇恆試著掙紮了一下，皿藤捆得很緊，即便他現在沒有受傷，也無法掙脫皿藤的束縛。

　　令他意外的是，皿藤並沒有想將他體內的皿液全部吸幹，而是隻在他的後頸紮了一個小孔，大概吸取了幾秒，便停止了。

　　看來，那幾人被皿藤吸幹，是因為他們並非皿藤所需要的「特殊皿脈」。

　　「那隻巨獸不見了！」蘇恆提醒道。

　　剛才還在山脈另一側的骸骨巨鹿消失得無影無蹤，而祭壇的下方突然出現五道皿紅色的鎖鏈。

　　幾人腳下的碎石開始向四周緩慢移動，而中間的裂縫越來越大，向下望去，是深不見底的黑色。

　　地底彷彿出現了黑洞似的，將小一些的碎石塊都吸了進去。

　　又過了三五秒，整座山都開始劇烈地搖晃！

　　與之前被巨獸撞擊時的晃動不同，這一次的震動是從地心向上，山體外層的岩石簌簌地向下脫落，露出大片如菱形般的岩層。

　　「那是……什麼……」蘇恆怔怔地說道。

　　山之巔峰，崢嶸嶙峋的巨石在日光下好似高昂著的頭顱，在額角處有著如鹿一樣繁茂巨角，雙眸雖輕輕闔著，卻亦是顯現出不容置疑的威嚴之氣。

　　它盤桓在山脈之前，前爪環抱，風姿雄健，身形飄逸，又帶著幾分神秘莫測的氣息。

　　那是一隻和山一樣偉岸的古龍，或者說，它才是山的「本體」。

　　隻是看了幾眼，蘇恆的思維便瞬間混亂，「不對啊，龍……龍不是傳說裡的生物嗎？怎麼會出現在現實呢……是我的錯覺嗎……」

　　無論是從哪個角度，那隻碩大無比的上古巨獸都隻可能是龍。

　　龍在神話之中，擁有著至高無上的力量，還能呼風喚雨，若這隻龍是真正的幕後主使，他們該用什麼來和它抗衡呢？

　　「不能讓它離開薛家山！」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薛秋凝。

　　她忍著疼痛，掙紮著爬了起來，「龍有五爪，它還沒有完全化形。現、現在，我們還有機會……趁它沒有醒來，我們必須得阻止它，否則的話……」

　　陳隊長也眯了眯眼，古龍的出現，直接擾亂了他的心神，他根本沒有注意它有幾隻爪子。

　　「一、二、三、四……」陳隊長數了一遍，「小凝說得對，隻有四爪。」

　　「那可是龍啊……」蘇恆喃喃道，「我們真的能阻止得了它嗎？而且，龍也不一定是壞的吧？」

　　「你也太天真了，龍隻是一個種族罷了，自然有好有壞。這隻龍的面相就帶了幾分邪氣，怎麼可能是什麼好龍……」薛秋凝差點兒被他天真的話氣笑了。

　　下一秒，她突然回過神來，朝著幾人吼道：「別看它的眼睛！」

　　蘇恆下意識移開了雙目，他瞬間愣住了。

　　他剛才的想法根本不是他心中所想，倒像是被控制了一樣，好似有個聲音不斷在告訴他，他們根本不可能戰勝龍。

　　「它還沒有睜眼，我們還有機會……如果將它放了出去，一定會生靈塗炭的！」薛秋凝又說道。

　　說罷，薛秋凝飛身上前，直衝龍首而去。

　　與此同時，在她身後有一抹黑霧，凝結成了一隻似獅子的猙獰巨獸，與她一同撲了上去。

　　所有人都看得出，她的體力已經到達極限了，連那隻影獸都呈半透明的顏色，好似風一吹，便會消散。

　　然而，她與影獸才剛到半空中，數十道泛著金光的雷電猛地劈了下來。

　　前幾道像是在警告，隻是落在了離薛秋凝幾米遠的範圍，但見到她還在不停靠近龍首，金雷也越劈越近。

　　她早就猜到，即便這隻龍還未睜開眼，應該也有天道庇佑。

　　隻是沒有想到，天道竟是對他們的敵意如此之大，那道雷電看起來金光燦燦，劈在身上，怕是會在頃刻間魂飛魄散。

　　就連她的影獸不小心蹭到了一點兒，右後的爪子直接沒了半個。

　　「這樣下去不行，金雷攻勢太兇了，根本沒有能接觸到龍首的機會……」薛秋凝沉思著，「得想個辦法。」

　　她擡起頭，望向離自己還有幾十米的碩大龍首，它那道邪獰的眉眼好像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越向上，金雷越是密集，仿若雨簾一般，她也隻能止步於此。

　　「可惡！」她捶向了身旁的山壁，關節處迅速湧出皿花。

　　難道他們真的沒法對抗這隻邪龍，真的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肆虐生靈？

　　倘若真的將它放出了薛家山，人類也會和她的族人一樣，變成不死不滅的怪物。

　　她絕不能讓同樣的悲劇再發生一次。

　　但是，邪龍並沒有那麼好心，不會給他們思考和喘息的機會。

　　剎那間，風雲變幻，日月輪轉。

　　卷著沙粒和石塊的妖風揚起，整座山峰驟然被黑暗籠罩，黑月之夜到來了。

　　而薛秋凝恍惚了一瞬，身體之中的內力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連她身邊的影獸也突然蒸發了。

　　有光的地方，才會有影子。

　　現在沒有任何的光源，她操控影子的能力也失效了。

　　「小凝，快下來，危險！」陳隊長焦急地提醒道。

　　薛秋凝轉過頭，這才發現龍首的眼眸正在緩緩睜開，它睥睨著腳下的螻蟻，眼底露出一抹毫不在意的嗤笑。

　　隻要它隨便擡起一隻爪子，就能輕易地送他們赴死。

　　「呃啊——」

　　薛秋凝亦是被它甩了下來，陳隊長趕忙朝著她落下的方向飛撲，卻見一絲細微的金光浮在了她的身下。

　　就在她離地面還有一米左右的時候，金光托起了她。

　　她彆扭地撇過頭，說道：「看不出來我已經沒用了嗎，別把力氣浪費在救我這種事上。」

　　楚遙收回手，沒有說話，而是望向了那隻邪龍。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那隻龍有點兒奇怪。

　　倒不是說它的外貌不像是龍，而是它體內的魂魄竟像是人類的三魂七魄那般。

　　諸如動物或是其他生靈，雖也有靈魂一說，但並沒有人類特有的天、地、命三魂與天沖、靈慧等氣魄。

　　她雖沒有見過龍，卻也知這三魂七魄不可能出現在龍的身體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