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們是在水中，完全不是七鰓鰻的對手。

　　或許是因為許久沒有活人造訪幻境，七鰓鰻本來在湖底沉睡，直到裴念掉入湖泊之中，它才被喚醒。

　　隻不過，剛蘇醒過來，自然是沒有什麼攻擊的力氣，也讓裴念躲過了一劫。

　　看著遠處的森林逐漸變得稀疏，楚遙開口說道：「這樣一來，第一道試煉應該算是通過了。」

　　「嗯，那我們就繼續往前走吧。」裴念也說道。

　　楚遙剛轉過身，就聽到背後傳來一聲古怪的聲響，像是一串金屬製成的東西滑落在了地上。

　　那聲音的來源，正是七鰓鰻的屍體。

　　她毫不猶豫地走了回去，被劈成兩半的屍體已經徹底沒了動靜，還能看到它腹中未被消化完的水草。

　　……以及，一段看起來像是鐵鏈的東西。

　　七鰓鰻隻是體型大了一些，總歸還是消化不了金屬製品，這東西也不知是何年何月進了它的肚子，直到現在才掉了出來。

　　但是，無論是可能進入過幻境的宗門弟子，還是陳隊長，都不可能會帶鐵鏈進來。

　　這鐵鏈足有二十多厘米的粗細，也不像是法器，倒像是……

　　拷在犯人身上的枷鎖鏈。

　　既然幻境是由陳隊長的記憶所形成，那麼鎖鏈就一定是他曾經見過的東西了。

　　楚遙暗自記下了這個細節，又快速跟上了裴念的腳步。

　　幻境整體的難度並不高，之後出現在二人面前的，大多也都是一些異變的動物。

　　這些動物雖然在體型或是速度等方面被大大加強了，但說到底，無非就那幾種簡單粗暴的方式，根本不是楚遙的對手。

　　動物們也算不上活物，受到緻命傷之後，並不會拚死掙紮，而是會直接在原地死亡，並在數十分鐘後消失。

　　兩人順利地通過了六個關卡的試煉，周圍的景象也開始變得荒涼了起來。

　　更重要的是，已經是深夜了。

　　「這是……第幾隻了？」裴念喘著氣，將貌如獵狼的動物屍體拖到了一邊。

　　「第七隻。」楚遙回答道。

　　他雖然不會玄術，但在格鬥上有著獨到的天賦。

　　二人為了節省力氣，一般是由楚遙先發動攻擊，裴念再上去補上幾刀，基本可以解決大部分的怪物。

　　隻有在一個多小時前，他們遇到了一隻會噴灑毒霧的蛇，稍微有點兒難解決。

　　裴念就地坐了下來，殺了這麼多隻怪物，他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弄髒了。

　　「你說，後面還有幾個試煉？」他側過頭問道。

　　「我們的進度還是挺快的。」楚遙悠然地說道，「唔……一般來說，宗門都喜歡九這個數字，我猜一共有九道關卡。」

　　換句話說，他們再殺死兩個異獸，就可以從幻境裡出去了。

　　不過，他們的目的可不是為了出去，而是找到被困在幻境裡的那條龍。

　　「那我們就在此處休息吧。」裴念打了個哈欠。

　　「也好。」

　　雖說他們在幻境之中，幾乎不會感到飢餓，但殺死怪物帶來的疲憊感卻是個大問題。

　　他們不急著出去，稍作休息，也可以恢復精力。

　　幻境倒是比外面還安全一些，隻要他們不走出這個範圍，就不會出現新的怪物。

　　入夜。

　　以防萬一，楚遙還是在二人休息的附近布下了防禦的陣法。

　　在幻境之中，自然沒有多好的條件，最多也隻能找些寬大的樹葉當做枕頭。

　　好在夜間的溫度還算適宜，不用為寒冷或是炎熱而擔憂。

　　雖說設施簡陋，但這無疑是裴念近來睡得最舒服的一個覺了，而楚遙也休息了近五個小時。

　　此處的靈氣尤為純粹，睡兩三個小時，都頂得上現實中九個小時的睡眠。

　　楚遙是被一陣鳥叫吵醒的。

　　醒來時，天色將明未明，陣法外側立著一隻像烏鴉的巨鳥。

　　它背對著楚遙，個頭差不多有兩米，蓬鬆的羽毛一層層疊加在身體上，看上去倒像是一隻毛茸茸的巨型黑犬。

　　雖然它站在那，好似一尊漆黑的雕像，卻不會讓人感到害怕。

　　當然，能在幻境裡出現的，楚遙不認為它隻是偶然路過的動物。

　　這很有可能是第八關的異獸，奇怪的是，楚遙並沒有從它身上感受到任何危險的氣息。

　　像是前面的七隻，雖然實力都很一般，但無一例外地兇狠殘暴，幾乎看到活物就會進行攻擊。

　　而這一隻卻沒由來的平和，它似乎隻是站在這裡，等著楚遙醒來。

　　感受到楚遙的視線後，那隻巨鴉昂著脖子，發出了「咕嚕」的一聲。

　　隨後，自它口中吐出了一個已然化為白骨的腦袋。

　　它的羽毛也「刷拉」地展開，在一根根有手掌大小的黑羽之下，竟是一顆顆眼珠。

　　毫無疑問，這兩者都是人類身上的東西，那些眼珠每顆的大小、色澤都不相同，就像是從上萬個不同的人的眼眶之中剜出來的一樣。

　　被如此之多的眼珠盯著，很難不叫人犯噁心。

　　但楚遙依舊很平靜，至少她的面色沒有任何的變化。

　　「我沒猜錯。」巨鴉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你……的確有可能會成為拯救我們的人。」

　　「你不是這裡的人。」楚遙斬釘截鐵地說道。

　　巨鴉的這句話看似沒頭沒腦，但它提到了「拯救」二字。

　　千機幻陣，皆是虛妄，它所說的，自然不是將它從幻境之中拯救出去。

　　那麼，能被拯救的群體，也隻有被困在薛家山的眾多靈魂了。

　　「沒錯，我是若澤人。」它側著腦袋，「也是你們必須要殺掉的異獸之一。不過……你很聰明，我想和你做個交易。」

　　「說說看。」

　　交易一詞，楚遙聽得多了，隻要條件沒那麼過分，她倒是都會答應。

　　「我想先確認一件事，你是想要出去呢，還是想要徹底終結這場痛苦呢？」巨鴉的聲音溫潤如細雨，「想要出去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一個法子，幾乎不需要你付出什麼。但想要徹底終結這場痛苦……」

　　它似乎在思考著什麼，身上的羽毛又一次聳立起來，眼球也都慌亂地亂轉著。

　　「代價，沒那麼簡單。稍有不慎，整個世界都會因你而湮滅。」

　　它自己的眼珠直直地盯著楚遙，再一次確認道：「你，考慮好了嗎？」

　　「如果你所說的出去，就是像你現在這樣，那我會直接選第二個。」楚遙淡然地說道。

　　「哧。」巨鴉發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我才誇過你聰明，你卻又和其他人沒什麼區別了。像我這樣，是什麼壞事嗎？」

　　楚遙沒有再說話，巨鴉的狀態極為特殊，它處於生與死的邊界，就像植物人的靈魂一樣。

　　植物人仍有生命體征和腦電活動，但卻無法操控自己的身體。

　　一些有幸蘇醒的植物人曾描述過自己的感受，他能看到，亦能聽到，還能感受疼痛和別人的觸碰，但就是無法醒來，好似鬼壓床一樣。

　　而楚遙所看見的，正是巨鴉的魂魄，它的身體或許早就死了。

　　它存在於陳隊長所創造出的幻境之中，與其他那些沒有魂魄的異獸還有一些區別，因為它是能看到外界的。

　　換句話說，它的存在，類似於陳隊長的「背後靈」。

　　背後靈隻能跟著被它們附身的人，隻能在一定範圍內活動，而且，它們還必須和被附身者有一定的聯繫。

　　要麼，兩者是親屬關係，要麼，便是仇殺的關係了。

　　即便是沒有惡意的背後靈，也會影響到被附身者，時間一長，被附身者不僅會身體酸痛、四肢乏力，還會時不時地做噩夢，導緻他們精神狀態日漸萎靡。

　　被附身者也隻有一個結局——早早地死去。

　　從巨鴉所說的話，不難聽出，它平時都是待在幻境之中的，對陳隊長的影響也會小一點。

　　楚遙都能猜到，它所說的法子，無非是找一個沒有深入薛家山的人，然後以交易的名義，成為那人的背後靈。

　　隻要不跨越某條界限，那人還是可以出去的，就像多次進出薛家山的陳隊長一樣。

　　這樣做的代價，就是得拋棄自己的軀體。

　　當然，比起日復一日被困在這座鬼山之中，這個代價幾乎不值得一提。

　　「看你的眼神，難道你覺得我是什麼欺騙別人的壞東西嗎？」巨鴉略帶幾分不滿地說道，「我的交易，可是絕對公平的。如果沒有我的話，他早就死了。」

　　楚遙倒是沒有想到，遇到這隻巨鴉，竟是拼湊出了陳隊長之前的過往。

　　按照蘇恆的說法，陳隊長在七年前那次進山時，就已經死了。

　　再加上陳隊長認不出蘇恆的照片，使得蘇恆以為陳隊長才是披著人皮的內鬼。

　　但其實，陳隊長應該是在蘇恆離開以後，遇到了巨鴉。

　　彼時的陳隊長瀕死，與巨鴉達成交易，巨鴉幫他續命，而他則要成為容納巨鴉靈魂的容器。

　　隻不過，可能是陳隊長受到了背後靈的影響，或多或少失去了一些記憶，才會說不出照片上的女孩身份。

　　「來說說你的第二項交易吧。」楚遙若有所思地說道，「聽完你所說的交易的內容，我才能知道到底公不公平。」

　　「你真的考慮好了嗎？」巨鴉盯著她，「還是說，你還沒有想好它的代價，究竟會有多麼的痛苦呢？」

　　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一步。

　　巨鴉那雙漆黑如墨的雙眸驟然爆裂出絢麗的光彩，直接將楚遙拉到了另一個世界。

　　那不是幻境，亦不是現實，隻是可能出現在未來的泡影。

　　被洪水吞噬的世界、遍地野火的世界、瘟疫與戰爭席捲的世界……

　　無數個世界呈現在她的面前，她聽到人類痛苦的咆哮，也看到世界歸於寂靜。

　　她在數億個世界之間躍遷，最長的一次，她停留了十一分鐘。

　　那是個被純白所覆蓋的世界，就像是整個地球都被一場史無前例的暴風雪所淹沒。

　　她沒有找到任何關於人類的痕迹，儘管那些極具科技感的建築仍然豎立在地面上，每一層都有上千層。

　　那些建築的風格更偏向於九十年代，和現在那些常見的高樓大廈不一樣，每一棟都不是規整的，倒像是科幻電影裡的那些飛船。

　　但是，無論是哪一間房子，都隻剩下了那些孤寂的傢具，彷彿在某個微妙，所有的人類都被轉移走了一樣。

　　當然，這也隻是個過於童真的想法。

　　楚遙知道這裡為什麼沒有人類，也知道其他的世界為什麼都走向了末日。

　　造神儀式，本就觸犯到了一個絕對不能觸碰的禁忌——龍脈。

　　就像是人體內脆弱的神經，有多道防禦程序，保護它的安全。

　　但是，凡事都有特例。

　　一旦神經受到了損傷，就會對人體造成不可逆的影響。

　　而龍脈還不止是任意一根神經，它是控制人腦的中樞神經。

　　稍微偏離了一點兒方位，世界就會瀕臨毀滅。

　　僅僅是人類消亡，算得上一個最好的結局了，這也是楚遙能在這個世界停留十幾分鐘的原因。

　　像是其他的世界，近乎完全支離破碎，楚遙僅能稍微的駐留半分鐘，甚至是幾秒，就會被傳送到下一個世界。

　　躍遷的速度太快了，即便是她，也經常反應不過來。

　　好在，她隻是一個意識體，她隻是在觀看那些世界的結局，如同觀看一盤錄影帶。

　　時間也在這種扭曲的影響下，變得緩慢了起來。

　　楚遙能看到自己的雙腳分別地踏在地面上，周圍有一些遊魂，他們像是凝固的石像，一動不動地縮在原地。

　　這也許不是最後一個瀕臨滅亡的世界，但的確是她最後一個見到的世界。

　　巨鴉的身體也到了極限，它是想告訴自己，如果選擇第二條路，就可能會產生如此之多的失敗。

　　而成功的幾率呢？

　　隔著朦朧的灰霧，楚遙看到了一個身穿白袍的男人。

　　看得出，他的體型應該是很高大的，隻是此刻佝僂著背，坐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裡。

　　即便看不清他的面容，楚遙也感受到了一種極為沉重的疲憊感。

　　楚遙走了過去，在其他的世界裡，她沒有和任何人交談過。

　　要麼，人類已經消失了；要麼，他們全都變得瘋瘋癲癲的，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直覺告訴她，那個身著白袍的男人還保留著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