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72章 虞素錦舌戰鄭珠儀
“鄭……鄭氏!”
太後搶在虞素錦之前,啐了鄭珠儀一口。
一口帶着皿的唾沫。
鄭珠儀怒目:“叛賊,省省你的力氣,跟陛下請罪忏悔,求陛下賜你一條全屍吧!”
太後從地上撐起半個身子,艱難爬到了鄭珠儀身邊,伸手抓她的袖子。
“你忘了,你的貴嫔之位,是誰給你的!沒有哀、哀家,你早該滾出皇宮去了!你,和你的家族,榮……榮耀全都系在哀家身上,你給哀家揉肩捏背、端茶倒水,你誓死追随,說要做第二個哀家,你還……”
“别胡說了。”鄭珠儀甩開太後的手,滿臉都是厭惡和鄙夷,“我從第一次進慈雲宮,就是在試探你罷了!陛下才是我大梁的至尊,你卻妄想站到最高處,我倒要看看你背地裡會做什麼!”
鄭珠儀膝行幾步,靠近了皇帝,跪在龍椅前。
擡起頭,一雙眼睛蒙着淚意,殷切望着皇帝陳情。
“陛下,臣妾從來都沒有背叛過您!貴嫔之位,臣妾一點都不在意,臣妾在意的,是那天晚上在這殿裡,聽臣妾彈奏琵琶的知音啊!”
她動情地說着,輕蹙娥眉。
對鏡練習了無數遍的美麗儀态,在此刻不動聲色展露。
卻見皇帝眉頭一低,眼露厭惡。
“陛下!”鄭珠儀連忙接着解釋,“這些日子以來,臣妾一步一步獲取太後的信任,便是為了讓她放松警惕,将背後真正的謀算透露出來!皇天不負苦心人,臣妾終于做到了,今晚臣妾終于問到了太後暗中藏着的兩股軍力,顧鎮和通明府,那是臣妾問的,根本不是虞貴人!”
發現皇帝還是沒有什麼反應,鄭珠儀有些慌,“……陛下,您若不信,可以叫人去審問太後跟前的十香嬷嬷,問問她到底是誰問出來的顧鎮,再問問她,虞貴人這一路跟着太後,是不是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虞貴人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在臣妾想要給官兵通風報信、報告太後行蹤時,追上來把臣妾打倒了!臣妾的頭還腫着,陛下,您摸一摸,就在這裡……”
她順勢,便牽住了皇帝的手,拽着往自己頭上摸。
聲音也放低放柔了。
自然,驗證腫包是一則,最主要的,還是要和皇帝有肌膚接觸。
柔夷握着皇帝的手,感受到男人掌心的薄繭。
她一瞬間想到,皇家子弟,遵太祖訓,自幼都是習武的。果然,薄繭是陛下不但能文且會武的證明。
心旌不由微微一蕩。
然而下一瞬,手卻被皇帝用力甩開。
“放肆!”
皇帝坐在龍椅上,伸腿将她踹開。
鄭珠儀吃了一驚,又羞又怒。
跌坐在地,難以置信看向皇帝。
皇帝卻是看也不想看她。
花言巧語的女人,言語真假難辨且不說,這身髒污,竟敢靠近他。
還竟敢用髒手碰他!
旁邊曹濱知趣,立刻示意宮人上前,将鄭珠儀從龍椅前拖走,放到距離陛下遠一點的地方。
曹濱心想,含淚楚楚的樣子,是誰做出來都能好看的嗎,沒那個天資,就别照貓畫那個虎。
贻笑大方嘛這不是。
“呵呵……呵呵哈哈……”
地上,太後發出解恨的笑聲,像是破風箱,聽的人頭皮發麻。
她幸災樂禍盯着鄭珠儀。
仿佛在說,這就是你背叛哀家的下場。
“你死到臨頭,容不得你笑話本宮!”鄭珠儀回瞪太後。
不過,卻不敢多和太後糾纏,轉頭質問虞素錦以自證:“你說你在太後跟前忍辱負重,是為了騙取信任,那我問你,最初進慈雲宮,是你自願的嗎,還不是我帶你去的!”
虞素錦奇怪地看看鄭珠儀:“我當然不是自願。陛下青睐于我,連續晉封我三級,我為何要去伺候處處和陛下過不去的太後?是你用我姨娘的性命逼我,拿我當大禮送給太後,要給我的長姐昭妃添堵。我怕姨娘有閃失,才随你進了慈雲宮,被迫說是自願。你在慈雲宮折磨我,讓我當你的奴婢,給你端茶倒水加值夜,連慈雲宮的宮女都知道,太後還為此責備過你,陛下一查便知是事實。”
“哈!這便是了!”鄭珠儀笑道,“你既承認不是自願,又哪裡來的故意潛伏、忍辱負重?”
虞素錦更奇怪了,“我雖是被迫,可既然去了,就該為長姐和陛下做些什麼。發現太後有些古怪之後,就一直伏低做小,以騙取有用的消息,怎麼了,這兩件事矛盾嗎?”
鄭珠儀一噎。
被問得說不出話。
虞素錦乘勝追擊,一臉誠懇地勸道:“你已經落到這個地步,認罪吧,你追随太後,不過是心急博前程,陛下寬宏大量,未必會賜你死罪。隻要你虔誠悔過,看在你的琵琶天份上,也許陛下還會網開一面。可你若是執迷不悟,隻顧着攀咬旁人,那可就真成了叛賊的黨羽了。鄭四小姐,我不知道你為何能悄悄弄死我姨娘窗前的花,但你現在,一定沒辦法用姨娘的性命威脅我了。不如,你把你安排在我娘家的人手說出來,證明你認罪的誠心,我向你保證,虞家不會為難你的人,如何?”
鄭珠儀感受到森然的冷意,轉頭一看,發現皇帝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
她驚覺自己中了虞素錦的圈套。
剛才急于證明虞素錦不是自願潛伏,忽略了反駁用姨娘威脅之事。
此時被虞素錦詳細展開說了,再否認,就很難說清了!
但還是要掙紮一下:“什麼你的姨娘性命?什麼威脅?我聽不懂!我可沒有威脅過你。”
虞素錦皺眉道:“那晚你闖入我的房間,非常無禮,驚動了同院住着的幾個姐姐,她們都可以為我作證。你趕走她們單獨和我說話,最後我便跟你到了這裡,請陛下允許我們去慈雲宮伺候。試問,若不是你威脅,我為何要跟你走,為何要去伺候太後?”
虞素錦說到這裡,向皇帝磕頭。
“陛下,那天嫔妾有苦衷,所以不能對陛下講明真相,隻能說是自願去伺候太後。這些日子,嫔妾沒有一刻不惦記着您,隻盼着和您說明一切的時候早點到來。今日太後逃出宮,嫔妾跟随,也是為了套出更多的消息,好回報陛下對嫔妾的恩澤。嫔妾從未有一時背叛過您,嫔妾可對天發誓,以自己和所有親人性命做賭,若嫔妾有一句虛言,就讓虞家上下立刻天打雷劈!”
鄭珠儀咬碎銀牙。
沒想到事情會到了這步田地。
虞素錦今日将她打翻,幾乎毀了她的一切!
這賤人竟敢搶在她之前,說出了太後的兩條暗線,可太該殺了!
現在她進不得,退不得,被動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後再一次爆發大笑。
笑的還是鄭珠儀。
對太後來說,虞素錦遠遠不如鄭珠儀可恨。
如果鄭珠儀真的是從第一次被封貴嫔時,就打算做卧底,那麼到現在,可謂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哈哈哈!”鄭珠儀心虛至極,一時之間想不出反駁之語,也大笑起來,以顯得自己坦蕩。
她好笑地看着虞素錦,“你巧言令色的本事,不亞于你的姐姐,果然不愧是虞侍郎府出來的姑娘,一個兩個都随了虞侍郎的老謀深算。隻可惜,陛下英明智慧,不會輕易被你們哄騙。我今日中你圈套,可假以時日,陛下必定明白我的忠心和苦心,也會認清你們的虛僞和算計!”
虞素錦怔怔望着她。
片刻,輕輕歎了口氣。
“陛下,嫔妾該說的都說了,不想再做口舌之争。陛下還有正事要忙,嫔妾不敢打擾,這便告退。”
她竟一點不反駁了,直接跟陛下行禮告辭。
鄭珠儀慢了一步,驚覺她這是無招勝有招,不辯勝于強辯。
自己仿佛又輸了一城。
“跪安吧。”禦座上,皇帝看虞素錦的眼神很溫和,“曹濱,着人好生送虞貴嫔去慶貴妃身邊。”
“是。”曹濱躬身答應。
虞素錦起身後,又向内殿方向看了眼,輕聲求懇一句:“請陛下着人好生照料昭妃娘娘,長姐她身子弱,又被太後磋磨,今天還不知經曆了什麼危險,求陛下憐惜她。”
而後輕輕朝走來的曹濱點了點頭,“有勞公公。”
懂事知禮的樣子,和昭妃如出一轍。
接着便款步出了殿。
鄭珠儀咬唇,定了定神,壓抑住因為驚慌而狂跳的心,勉強擠出一個溫柔的笑,也朝皇帝告辭。
“臣妾糊塗了,不該打擾陛下這麼久,臣妾告退,改日再來和陛下陳述潛伏在太後身邊的詳細。還有許多事,臣妾需要告訴陛下呢。”
她盈盈俯身行禮,盡量讓自己婀娜。
卻聽頭頂上皇帝一聲淡笑:“既有事要說,就去虎贲衛的衙門說吧。張麟。”
“是。”
虎贲衛統領張麟立刻叫手下進來,押送鄭珠儀。
“陛下!陛下!臣妾真的是潛伏,從沒背叛過您,陛下明察,不要送臣妾去虎贲衛啊,陛下,臣妾……”
被拖出去的時候,鄭珠儀大喊大叫,嗓子都喊啞了。
但張麟看皇帝沒有寬恕的意思,便示意手下堵了她的嘴,免得她亂喊驚擾宮中貴人們。而且,萬一喊出什麼不體面的話,那可不成。
深秋夜風瑟瑟。
已是夜半三更。
虞素錦尚未走遠,站在正殿轉角處的暗影裡,瞧着鄭珠儀被人拖走的狼狽模樣,微微勾了勾唇。
如果她所料沒錯的話,鄭珠儀或許真不是誠心投靠太後。
或許,還真是劍走偏鋒,玩一個大的。
畢竟,鄭珠儀可沒有榮寵至極的長姐做靠山,反而還要被那廢後長姐拖累。
又失了被皇帝寵幸的先機。
所以去太後那邊謀個前程,是她唯一的出路。
偏生太後和皇帝不對付,這出路,便要改一改,表面依附太後,暗中效忠皇帝——這也不是不可能。
但,管它什麼謀算呢!
虞素錦暗笑。
今夜,鄭珠儀種的桃子,她摘得心安理得。
如果鄭珠儀當時真是想去通風報信,而不是找落腳地,哎呀呀,那可真是太巧了,也太驚險了。
她若是慢動手一步,這桃子就摘不到了呢!
“鄭四小姐,一路走好啊,虎贲衛的衙門想必睡着不舒服,今晚我可沒法替您值夜了,抱歉啊。”
虞素錦朝鄭珠儀被拖走的方向默默告别。
這才跟着禦前的宮人,往後宮慶貴妃所在之處去。
月色如銀。
一輪碩大的玉盤清冷冷挂在天上。
距離中秋夜宴已經一個月,又是月圓時了。
在慶貴妃跟前見到芷書的時候,虞素錦暗暗感慨,離櫻姐姐小産,已經這麼久了呢。
這期間發生的事,跌宕起伏,回頭看來,夢一樣。
誰能想到,當初宴會絲竹管弦,今宵卻是劫後餘生。
這段日子短暫又漫長。
物是人非,大家全都不一樣了。
……
“太後,還有什麼要對朕說的麼?”
辰乾殿裡,皇帝在鄭虞二人走後,屏退了跟前所有人,卻叫了太後身邊的老仆十香進來。
“太後……奴婢扶您坐起來。”
十香嬷嬷哽咽着,心疼地扶起主子。
太後倚靠在十香身上,才能勉強坐住。
緊緊握住十香的手,她感慨:“哀家……到頭來,身邊隻……剩了你。”
“哀家對你,沒什麼好說的。”面對皇帝,太後又冰冷了語氣。
皇帝眯了眯眼。
陰沉了臉色:“朕卻有話對你說,母後。”
這一聲母後,竟然是當年飽含深情呼喚的語氣,讓太後一怔,警惕看向禦座上的人。
卻聽皇帝道:“朕的母妃當年是怎麼死的,朕早已知道了。母後,朕很感謝你,選擇了朕。朕也恨透了你,甯願從未被你選擇過!”
太後靜了片刻。
哈一聲,笑了。
“你知道了?”
“知道了。”
“果然是狼崽子,知道了,卻引而不發,暗地裡……咳咳咳……”
太後情緒激動,一句話沒說完就咳皿了。
“太後保重啊,别說話了!”十香着急撫她的後背,幫忙順氣。
内殿裡的绯晚閉着眼睛,屏息聽着外頭三人說話。
她跟前伺候的兩個宮女也在剛才被屏退了。
皇帝如今的話,都是不想讓其他人知道的。
她卻在這裡“睡”着。
看來皇帝對她的愛,又深了一層。
就算冒着她醒來聽到的風險,也不忍驚動她休息呢!
不過,皇帝的母妃是怎麼死的?
聽起來似乎是皇帝太後之間嫌隙的根本呢!
绯晚支着耳朵聽,卻沒聽到皇帝再細說,不免十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