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歡迎回來
經紀公司,會議室内。
據說是公司老總要見鐘意。
一進公司,周敏愈發的不安,等待過程中來回踱着步,時不時還瞥鐘意一眼,皺着眉想說什麼,而後卻又放棄了。
進圈好些年,鐘意來經紀公司的次數卻是十根手指能數出來的,她與公司簽約時,那批新人裡恰好有公司高管的人,資源便都傾向那人身上。
鐘意又是一佛系的主,有戲拍就得了,專挑女生們不喜歡的武打動作戲去演,後來被周敏看中,帶走親自管教,來公司的頻率便更低了。
等了會兒老總還沒出現,鐘意捂唇打了個哈欠,索性換了個姿勢,翹着腿,拿出一把不知道從哪兒抓過來的瓜子開始磕。
低低卻很清脆的響聲吸引了周敏的注意,她聞聲看去,唇角輕搐。
鐘意無辜臉,“有什麼好準備的,要解約那就解約呗,又不隻有這麼一家公司。”
周敏愣了愣,思緒有一瞬間磕巴,“你知道了?”
鐘意漫不經心地把瓜子殼藏在手心裡,“周姐,就您這表情,我能猜不出來嗎?”
來公司,一是簽約,二是重大資源,三是解約。
她并不覺得東家忽然轉性要捧她了,況且和經紀公司的合約今年到期了,原先還納悶過經紀公司怎麼沒提續約的事,敢情是想直接解約。
心裡早有準備,鐘意淺淺吸了口氣,淡淡開口,“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推開門,示意身後的年輕女子先進去。
年輕女子低低呵了聲,面上表情不可一世。
緩步走到鐘意面前,居高臨下??着她,“鐘意妹妹的話說得可真好聽啊。”
鐘意眉眼微動,“堂姐,好巧啊。”
鐘暖淺淺一笑,“可不巧呢,我今兒可是為了堂妹合約來的。”
停了幾秒,鐘意淺笑轉濃,“拍戲當主持這些都是吃青春飯的,走不長久,和我爸商量了下,做點投資什麼的,就收購到這兒了,沒想到是鐘意妹妹所在的公司啊,我可要好好照顧妹妹了。”
話裡行間盡是惡意和?N瑟。
鐘意扯唇:“堂姐打算怎麼照顧我呢?”
鐘暖佯裝仔細打量鐘意一陣,皺着眉故作為難道:“我很想護着妹妹的,但妹妹的所作所為太令人失望了吧。”
說話間,鐘暖示意旁邊的人送上幾份文件,擱在桌上,攤開。
“鐘意的合約已經到期了,期間不配合公司管教,從不參與培訓,還占着自己是前輩,和後輩們起沖突。”鐘暖嗓音轉為尖銳,指尖重重戳在文件上,“這樣嚣張跋扈,我們公司留不得,也不想留。”
鐘意眉眼沉沉,沒什麼情緒的輕笑了聲:“堂姐既然這麼嫌棄我,正好解約就是了。”
就知道鐘暖出現沒好事。
鐘意緩緩舒了口氣,看向和自己眉眼幾分相似神情卻極其狠戾的鐘暖,幾分恍然。
剛到鐘家時,所有人都沒有給過她好臉色,包括鐘暖。
不知是出于對同齡姐妹的渴望還是怎麼樣,每每鐘暖欺負鐘意,鐘意總會幫鐘暖找借口,有意無意的。
一退再退,直到長大。
猶記得有次和沈遠肆在商場偶遇鐘意,鐘暖又是一陣挖苦她。
她沒理。
沈遠肆便問她的刺呢。
那會兒打個哈哈說是懶得理那人就不得勁了,這理由把自己也騙了過去。
其實不盡然,或許在内心深處,還是有那麼一點可笑的希望。
希望這個姐姐當過自己是妹妹。
鐘意長睫顫了顫,斂住這份沉濃繁複的情緒。
鐘暖冷冷哼了聲:“解約?可以!”她拿起桌上最上面的那份合約,扔到鐘意面前,“鐘意,你欺負後輩,不配合公司活動,這些種種加起來已經對公司造成了幹擾,想走可以!賠償了才能走!”
鐘意垂眼看去,鐘暖指着的地方正是違約金,乍一看過去。
她抿唇,心念這違約金的零有點多啊。
“考慮到鐘意妹妹一下子拿不出這麼多錢,這樣吧,準你分三年付完違約金,但又擔心你跑路了呢,正好我們家鐘點阿姨辭職了,你每周去兩次鐘宅搞衛生,直到錢還完,就當做三年的利息吧,哈哈哈。”
鐘意額間一跳,沒說話。
鐘暖依舊惺惺作态:“妹妹,我是公司股東,要做到公私分明。”
實則心裡騰起一陣扭曲的快感。
憑什麼自己這個便宜妹妹得到了名導垂青,憑什麼這個妹妹嫁的那麼好,居然還不珍惜。
她鐘暖哪裡不如她了。
起初是忌憚沈氏才沒敢鐘意,現在沈遠肆和鐘意已經離婚了,看還有誰能護着鐘意。
鐘意揚唇,擡眼看向鐘暖:“堂姐說夠了嗎?”
“該說的也說了。”鐘暖斂住笑,雙手撐在桌子上微微俯身,“要麼立刻給違約金,要麼答應我剛剛的要求,不然……”
最後兩字拖得綿長,其中威脅不言而喻。
周敏看不過眼了,站出來正要說話,公司老總發話了。
他先是給了周敏一個眼神暗示,再是沉下聲:“周敏,鐘意已經不是公司的人了,你也不再是她的經紀人,别亂說話。”
“是啊。”鐘暖笑盈盈接話,語氣放得和緩,“早聽說過周姐的名氣,不知我有沒有這種福氣,能讓周姐帶帶也是呢。”
周敏脫口而出:“算了吧,我沒這個本事。”
鐘暖笑容僵住。
差些忍不住爆了粗口,竭力忍住看向周敏:“周姐謙虛了,您怎麼可能沒這個本事呢?”
老總也順着鐘暖的話說下去:“周敏!鐘暖比鐘意好帶很多的,你也能省心照顧家庭。”
周敏眉頭皺得更緊,沉默半晌,舒了眉:“好吧,那我換種說法,我不想帶你,看着就不讨喜。”
鐘暖面色變得極為難看。
老總頓時呵斥:“周敏!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還想不想在這裡呆着了!”
“不想,辭職信已經交給人事部了,有時間請過目。”
說完周敏幹脆利落走到鐘意面前,拉過鐘意的手腕往外走去。
“不許走!”身後傳來文件夾在空氣裡劃過的聲音,還伴着尖銳的女聲。
鐘暖氣急敗壞,還想說點什麼,那兩人卻連機會都不給她徑直走了,火上心頭,抄起桌上的合同夾往兩人扔了過去。
周敏眼角餘光瞥見了鐘暖的小動作,顧不得說别的,忙環住鐘意把人護在身後。
一聲悶響。
厚厚的文件夾砸在了周敏背上。
“還沒說清楚呢,不能走。”意識到自己失态了,鐘暖輕輕咳了聲,“我說過,違約金……”
話還沒說完,又是哐當一聲。
鐘意面無表情走過去,踹開礙事的凳子。
掌心的瓜子殼不小心也滑了出來,撒了鐘暖滿身。
鐘暖頓時尖叫跳開,緊緊捂着臉:“八婆你撒了我什麼,謀殺啊!!”
殺豬般的叫聲。
鐘意看着鐘暖耍猴般上蹿下跳的,冷冷開口:“說啊,怎麼不繼續說了啊。”
鐘暖怕極了,眼角餘光瞧見自己身上是小小的黑色硬殼,以為是小蟲子,尖叫着胡亂用手抓着頭發和身子,“你!你!有!蟲!啊!你們還不快來幫我!啊啊啊!”
鐘意冷笑了聲,面無表情走過去扯起鐘暖的頭發,迫使她看向自己。
“堂姐以前不是經常說我野孩子嗎?”
鐘意手勁微微收緊,直接把頭發往上擡,聲音緩慢陰柔,“野孩子,總是不講道理的啊。”
鐘暖又是一聲尖叫,胡亂在空中抓了兩下,被鐘意避開了。
鐘意面色平靜,嗓音透着徹骨的寒:“一開始覺得堂姐不谙世事,大小姐脾氣罷了,現在看來……是個沒腦子的吧。”
鐘暖一凜,嗓音愈發尖銳:“你什麼意思!”
鐘意舔着唇沒什麼情緒地笑着,“聽不出來嗎,我說你智障。”
“你!這裡這麼多人!你别想亂來!”鐘暖看着面前眉眼沉沉的鐘意,心間騰起沒由來的恐懼,全然不見方才的盛氣淩人。
“你是覺得我法盲不會看合同?”
“還是說覺得我好欺負,反正兩三線,随便找點理由就能讓我從圈内消失了?”
“我欺負了哪位後輩了,你讓他們帶着醫院檢查單子和監控錄像來找我,不然,告你诽謗如何?”
鐘暖氣結,一句話說不出來。
她沒想到鐘意會反擊。
這麼大數額的違約金壓在鐘意頭上,識時務者為俊傑,以為隻要這樣的話,鐘意就肯定會向她低頭的,即便一走了之,她還能去她家找晦氣。
總能讓鐘意低頭的。
沒想到,最後會變成這樣。
頭皮被扯得生疼,鐘暖張張嘴,饒是一聲都說不出來。
“好好看看身上的是什麼吧,還蟲子,嘁。”鐘意眉眼黑沉沉的,緩緩松開手,任憑鐘暖頹然坐在地上。
頭也不回,拉着周敏離開了。
心裡對鐘家最後一絲期許,消失了。
鐘意明白有的時候自己會死腦筋,執拗地想要尋找某個點,某種平衡,或者說是某種祈願。
雖然明白那群人和自己雖然有皿緣關系,但他們并沒有把自己當成親人看,甚至陌生人都算不上。
隻能算是商品。
可偏偏,還是有該死的期待。
算了。
别想了。
鐘意自我催眠般搖了搖頭,微不可查的。
電梯正好到了,她把周敏拽進去,按下一樓。
周敏看着她,欲言又止:“你……”
鐘意擡頭,忽然拽着周敏的手,順勢滑蹲在地上,捂着兇口感慨,“媽啊,幸好把他們唬住了,可吓死我了。”
周敏狐疑:“什麼意思?”
“我剛剛都瞎說的。”鐘意單手捂着眼,語調輕飄飄的,“為的就是避開這破違約金。”
周敏:“……”
鐘意雙臂張得大大抱着周敏大腿,蹭了蹭:“周姐,你最好了,你居然為了我怼boss,來個愛的抱抱吧——”
周敏拎小雞般把人提了起來,随後啪嗒一下敲在鐘意腦門上,不知說她心大還是什麼,無奈得直磨牙:“你啊,要是對得起我,那就趕緊拿個影後回來。”
“不拿個影後回來,千萬别說是我的人,丢人。”
鐘意撇撇嘴,滿臉假乖巧:“會的!我覺得我還是有那麼點可能的!”
周敏眯了眯眼,這股年方才還是滿臉戾氣的,這會兒就變臉了。
偏偏她就吃這麼一套。
電梯緩緩打開了。
兩人出了經紀公司,一時有些沉默。
上車後過了半晌,周敏開口:“以你這個年紀的女演員來說,可以開始籌備工作室了。”
鐘意點點頭。
“之前知道你合約到期了,我想的是仍在公司名下設定工作室,看來今天是談崩了。”周敏沉吟片刻,才說,“如果不依俯公司,資源會少很多,除非……”
鐘意揚眉:“除非什麼?”
“除非有大量資金注入。”
鐘意想了下自己那存款,默默對手指:“這怕是沒得了。”
“我的意思是,”周敏白了鐘意一眼,沒好氣道,“我在業界裡放出風聲過,還真的有那麼一個神秘的東方勢力看中你了。”
鐘意眼睛亮起:“覺得我是塊未被挖掘的璞玉嗎!”
周敏點了點頭,若有所指問:“大概吧,也可能是你認識的人吧,你說有沒有可能是沈總?”
鐘意聞言愣了愣,随即搖頭,“不會是他,沈氏的事業版塊雖大,但并沒有擴展娛樂版塊,何況建工作室又不是什麼大事,他應該不知道吧。”
某人日理萬機的,估計這點事不會放在眼裡。
兩人的聯系并不算多,很多時候是電話通着,但沒有人說話,隻是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聽着沈遠肆那邊合同翻頁聲,總覺得這人事情比她想象中還要多得多。
周敏笑了笑:“但解約的事情,總得和沈總說吧。”
鐘意眯眯眼看向周敏:“周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周敏依舊是笑:“你打電話了不就知道了。”
見周敏這麼堅持,鐘意隻好把電話打給了沈遠肆。
電話很快就通了。
鐘意噼裡啪啦說了一堆,将今天的事情經過結果都說出來了,着重描述了自己英勇撕逼的部分,聽得周敏眉頭輕抽。
這姑娘到時候退圈了還能去寫書,聽着文筆還挺不錯的。
鐘意的電話開了擴音。
沈遠肆一直安靜聽着鐘意說話,末了才淡淡開口——
“我知道了。”
說完,就掐了電話。
鐘意聽着電話裡的忙音,幽幽怨怨看着周敏:“喏,怎麼可能是這人。”
冷淡得像是剛知道這件事。
周敏失笑,點點頭:“是我想多了。”
鐘意緩緩地歎了聲,看向窗外:“是别的東方勢力也好,我還挺不希望是他的。”
“為什麼?”
鐘意許久都沒回答,直到臨近下車時,才說。
“因為不想他當我爹。”
嗓音極輕,像是下一秒就飄散在空氣裡了。
周敏把鐘意送到沈遠肆那,目送她上樓。
回憶起不久前與沈遠肆談話的場景。
那會兒鐘意合約剛到期,鐘意進組拍戲不久,她還在糾結着鐘意接下來的演藝路線,沈遠肆便找上她了。
沒有廢話,直接甩合同甩資金。
讓她規劃好鐘意接下來的演藝路線,但不能告訴鐘意,背後投資人是他。
周敏應了,臨行前忍不住問了句為什麼。
身形高大颀長的男人面容肅穆,聽到這個問題後怔了下,唇角勾起見面後的第一抹笑,“她不想讓我當她的金主爸爸。”
那會兒周敏沒明白沈遠肆的話是什麼意思,聯系今天鐘意的反應。
忽然就覺得這兩人比相互覺得在乎對方很多。
沈遠肆剛到家。
便見鐘意蹲在門口,有一下沒一下的打着盹。
旁邊放着兩大大的行李箱。
聽見聲響後,小女人揉了揉眼睛,揚起一抹沒什麼勁兒的笑。
随後又把頭埋在雙膝間,聲音也是低低的。
“我今天和公司解約了,小公寓被收回去了,暫時沒地方住了。”
鐘意對手指,含糊着問:“你會收留我嗎?”
沈遠肆喉結微動,走過去把人擁進懷裡,“笨蛋,這裡一直是你家啊。”
“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