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的流動性在亂世非常強,為了生存,人們會不停的遷移,直到找到一個落腳點。
然後繼續生活,繁衍,工作。
但人們同時也是忠誠的,他們忠誠于自己的家,忠誠于辛勤勞作的土地。
“家”這個字,除了家人以外,還是房子的代言詞。
“貸款”出來了,人們能夠買房了,就會一直留下來。
百姓才是一個城市,乃至于一個國家的根基。
林淵想了許多辦法,前期甚至挖空了大戶和朝廷的糧倉,才讓百姓對他有了信心。
光靠稅收想打平收支的難度不小,林淵現在所收的稅加在一起,隻有前期投入的三分之一。
但好歹有收益了,林淵也算是不大不小的松了口氣。
他在高郵待了三年,這三年時間,高郵被他變成了一個屬于他的城市,規則都是他定的,人們的生活習慣都由他來改變,林淵一邊試驗,一邊調整方向,直到每一項舉措的結局都接近他的預想。
至正十六年春,林淵離開了高郵,前往平江,百姓們沿路送行,有些人甚至拖家帶口的跟在林淵的車隊後面,要跟着林淵去平江,有林淵的車隊在,流匪草寇不敢動他們。
林淵也知道曆史上張士誠就是從高郵去了平江,把平江定為首都,次年元軍苗族将軍打敗了張士誠的兄弟張士德,張士德被押送到南京,絕食身亡。
但去平江是林淵現在最好的選擇。
元軍的苗族将軍是個悲劇人物,原名楊通貫,擊敗張士誠後不僅升官,還被元順帝賜名完者,他最先也是農民起義的領袖,後來受招為官,最初不過是個千戶,人生最高的官銜是元帥。
最後還是死了,不管他在戰場上有多厲害,最後還是被逼得自缢。
人們從來都是屁股決定腦袋,站在朝廷那邊,就是高舉正統大旗。
站在義軍這邊,就是口喊為民請命。
這世上的道理大多并非非黑即白,但大人物們在腦子裡把道理轉一圈,說出口的話又成了非黑即白。
這次護送林淵去平江的是陳柏松,陳柏松騎馬,林淵坐馬車——他是不想再嘗試大腿皮肉磨破的感覺了,所以他放縱自己偶爾懶惰一次。
但這時候的路,都是土泥路,哪怕是曾經的官道,都是泥坑不斷,坐在馬車上一颠一颠,林淵被颠得直反胃,又恐拉下行程,自己在馬車上獨自忍耐。
陳柏松還在馬車旁同他說話,說得他難受至極。
林淵:“……到了地方……再同你說。”
他真的快吐了。
陳柏松隻能閉嘴,一路無比的安靜的護送林淵過去。
到達平江城門口的時候,林淵終于松了一口氣,平江打下來不到一年,這一年時間幾乎都是陳柏松在管,林淵手裡的所有将領都是靠虎符管控軍隊,士兵們隻認虎符不認人,陳柏松不知道怎麼管人,所以他就把軍營駐紮在平江。
林淵倒覺得這是個好方法。
沒有太多的彎彎繞繞,就比誰的拳頭大。
陳柏松不管事,叫原先的小官和小吏們管,這些人面對着巨大的拳頭,也不敢生出什麼别的心思來,倒是乖巧的幹着事,所以平江易主一年,竟然沒出過什麼大亂子。
平江比高郵更富裕,這個富裕是體現在小民身上的,即便如今天下流民不絕,災荒不斷,但平江的百姓沒有餓過肚子——不過他們的存糧也快掏空了,錢也見底了,若是再晚一些,那也說不定後面的事。
與别處相比,平江不算亂,人們安居樂業,就是生活比以前辛苦了一些。
平江的讀書人也很多,有錢的地方就這樣,人們有錢,就培養得起讀書人。
像是深山窮困之鄉,舉一族之力,培養一個讀書人都捉禁見肘。
林淵直接去了府衙,這裡日常有人打掃,維護得很好,下人們魚貫而入,開始按照林淵的習慣愛好裝點府衙,連林淵最愛用的鎮紙都帶上了,燈籠罩子上的花紋也是林淵愛看的,總而言之,一天下來,府衙大變樣,林淵看着這高效率,不得不承認,資本主義腐蝕人心啊,他都要被腐蝕透了。
——雖然他走的不是資本主義的道路。
——
“張大人。”小吏追上前方人的步伐,緊跟在對方身後三步處。
被稱為張大人的人,原先也隻是個小官,屬于沒人管的那種,沒有實權,也沒有話語權,接觸不到平江的核心政治群體。
如今平江落入了反賊手裡,他卻反而有了施展的機會。
張大人沖小吏笑,他起的早,此時手裡還拿着妻子親手做的炊餅,裡邊是肉餡,邊走邊吃,勉強混個半飽,他今日可不敢吃太飽了,不然議事的時候肚子不舒暢,那可實在不雅,還有輕慢之嫌。
小吏聞到炊餅的香味,饞的咽了口唾沫,他早上就幹啃了一個馍馍,原本以為飽足了,聞到肉味又饞了。
“不知是哪路神仙過來。”小吏吸溜了口水,有些奇怪地問,“竟叫大人們與我們都去。”
哪有官員和小吏同處一室議事的道理?那也太不講究了。
張大人呵呵笑道:“高郵的南菩薩如今到我們這兒了。”
小吏:“那可不得了!”
他們都聽說過高郵南菩薩的名号,百姓中間傳的厲害。
稍愚昧些的,真心實意的認為南菩薩是神仙。
稍清明些的,自然知道這不過是一種手段,但清明的不會說出去。
于是愚昧的就更加愚昧。
子不語怪力亂神。
古人中間,其實也有無神論者。
但也隻有熟讀詩書,思想覺悟高的人才又可能成為無神論者。
普通百姓是不可能的。
小吏興奮地說:“聽說那南菩薩能保佑男子建功,我在家裡供了神像,如今真身來了,那更得好好磕幾個頭。”
張大人笑呵呵的,一副老好人的樣子。
衆人皆醉我獨醒有什麼趣?還不如一起醉。
小吏轉頭一瞧:“那不是鄭大人嗎?今天是刮的什麼風,竟把大人們都刮來了。”
這鄭大人是出了名的滑頭,正事不幹,不願意得罪人,圓滑的要命,跟以前上官貪污,他當應聲蟲當的挺美,後來上官倒了,去做别的事,又跟同事打成一片,把自己的事推給同事做,每天也就是去應個卯,日子過得十分輕松惬意。
基本上,他是能逃就逃,說好聽點是不貪圖功名利祿,說難聽了就是不願意擔責任,肩上承不起擔子。
說是佞臣?巴結上司的唯一手段就是拍馬屁。
說是純臣?他又能不幹就不幹。
鄭大人這三個字一說起來,所有人都知道說的是誰,哪怕當官中間姓鄭的不止他一個。
張大人繼續樂呵。
看到小吏不解的表情,張大人才給他答疑解惑:“今日晨會,南菩薩要來。”
小吏瞪大眼睛,嘴長得可以吞下一個拳頭,他憋紅了臉:“今日就來?我,我都沒換身新衣裳!哎!我這會兒回去還趕得及嗎?”
張大人看着他。
小吏輕輕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是我又糊塗了。”
所謂的晨會,是陳柏松接管平江後的新規矩。
官員們要在晨會上彙報前一天的工作,自己做了什麼,總結出了什麼,需要分析和幫忙的有哪些。
這樣的方法确實行之有效,官員們沒法打嘴炮的,隻能老老實實的提出問題,解決問題。
畢竟旁邊還有小吏記錄。
這些記錄最後都要彙總到林淵的案幾上。
朝廷雖然倒了,但他們這些朝廷命官還是要吃飯穿衣,奉養父母,養育子女的嘛。
張大人看了眼走在不遠處的鄭大人,心裡也不是沒有羨慕。
人人都說鄭大人是個奇怪的官,但又不得不承認鄭大人活得比大多數人都要好。
好吃懶做竟然能被他弄成個人标志,也算是一個奇人了。
他們從側門走進府衙,發現府衙的下人們似乎換了一批人,比起原先的人,他們看上去更加秩序井然,臉上沒什麼表情,既不谄媚,也不親近,給人的感覺甚至有些生疏和冷淡,但動作舉止又帶着十足的尊重,行動間雷厲風行,還不止一個,竟是個個如此。
張大人移開目光——不該他想的事還是不要想了。
仆從帶着他們來到收拾好的廳堂,林淵已經高坐上首,下頭橫向擺着椅子,就跟開會一樣,也确實是開會,林淵沒有太多時間去了解這些官員們,隻能用這樣簡單暴力的手段來了解他們。
林淵看人來得差不多了,便說:“從這邊開始,依次說下去,說說這段時間做了些什麼,遇見了什麼麻煩,最後怎麼解決的,得到了什麼經驗。”
台下衆人你看我我看你:“……”
南菩薩!真的不給我們點時間打官腔嗎?我們都準備好了!
林淵奇怪道:“怎麼?聽不懂我說的話?從這邊往右,依次說?”
難道這群人都左右不分?
不至于?他們怎麼當的官?要求這麼低的嗎?
第85章085
平江官員坐在台下,怎麼都感覺不太得勁,這坐着感覺怎生如此不同?這橫着坐,屁股挨着椅子,就像椅子上長了刺,平江的小官員,幾乎都是當地人,這些官員不受重視——撈錢輪不到他們,重要政事也輪不到他們,但就是這些小官員,構造了平江政治的骨皿和脈絡。
以往平江還在朝廷手裡的時候,他們一年都不定能見上知州一面,别說知州,同知都見不了。
如今對着林淵,除了緊張以外,卻都生出了一種難以抑制的激動,雖然這是他們頭一回見林淵,但這段時日以來,也知道林淵是看重做實事的人。
畢竟林淵人雖不在這兒,但每個月都會給他們評績,評了優的還會升官,雖然隻是小升一階,但對這些官員來說,升官一項是輪不到他們的,如今頭上換了主人,升官卻有望了,怎麼不叫他們激動萬分呢?
“鄭大人,到您了?”剛坐下的官員笑聲對坐在一邊的鄭大人說。
鄭大人站起來,他雖然懶,但外表還是很能唬人的,他是個美中年,四十多歲,留得一把好胡子,臉上雖有了皺紋,卻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好樣貌,他站起來,長身玉立,嘴角帶笑地把自己近段時間做了什麼,幹得怎麼樣,遇到了什麼問題說了出來。
說話也是門學問,這門學問淺的,也就隻能一條條的說清楚。
這門學問深的,比如鄭大人,明明沒做多少事,說出來卻叫人覺得他一天忙得腳不沾地。
林淵聽他天花亂墜的說了一通,好不容易聽明白他到底做了些什麼。
鄭大人管的是戶籍,其實就是重新規整平江戶口,把外地來的流民也納入平江百姓,新入戶的百姓頭一年不必納稅,看起來事情不多,但其實雜碎小事多得要命。
可問題是,這位鄭大人其實幹得……隻是把任務分派下去,自己隻管流民登記,管的還非常一般。
林淵看着這位鄭大人,隻看外表的話,所有人都會以為鄭大人是個君子,既然是君子,必然是能力出衆,氣質高貴,受人尊敬的人,他說道:“鄭大人辛苦,坐。”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面子還是要給的,人活一張皮嘛。
但他之後還是要了解清楚,這位鄭大人隻是懶,還是真的是個草包。
是草包的話,那他就沒法用他了,當官跟别的不同,别的有些行業,草包努點力大概也還能做得不錯,可當官就不行了,再努力,隻要是個草包,那就幹不好事,容易被耳語左右,看似敦厚,實則是又蠢又毒。
這個會開了整整一個早晨,中途去了幾趟恭房,官員們極為重視和林淵的第一次會面,哪怕是自己聽不懂的,都要專注的聽着,臉上要麼挂着笑容,要麼一臉嚴肅,坐姿端正,倒是顯得有幾分風骨。
林淵肚子餓了,該問的也問過了,過了晌午就散會,倒是留了他們在府裡用午膳。
“我便不與諸位共用了。”林淵笑道,“免得諸位不自在。”
衆人連忙站起來,拱手稱不會。
林淵:“無須與我客氣,諸位請便。”
下人們從門外進來,将官員們請出去,用餐自然不可能在這裡用。
姗姗來遲的宋石昭此時才從院子裡繞過來,陪着林淵一起用膳,林淵在吃上不講究,盡快吃完填飽肚子就行,但廚子們可是費了不少心思。
既然知道林淵不愛山珍海味大魚大肉,他們就把珍奇食材僞裝成普通食物。
林淵對這些方面也不傷心,逮着什麼吃什麼,就覺得比現代的東西好吃,可能是因為古代沒有添加劑?
可是按理來說……有添加劑才更香來着。
“那個鄭清風有意思。”林淵一邊吃一邊對宋石昭說,“看着是個君子。”
宋石昭差點咬碎了一口牙——他就晚了幾天,就讓那群小妖精沖到林淵眼前了,竟還有叫林淵記住的,這可真是要氣爛他的心肝。
“下官也知道他。”宋石昭臉上端着笑,“聽說少有賢名,年輕時因長得俊美,還有樁兒女官司。”
林淵有些好奇:“哦?”
古代女子講究聲譽,竟然還能有兒女官司?
宋石昭說道:“那鄭清風出自世代官宦家,雖說隻是小官,但家風清正,唯有一點不好,就是太知進退。”
這是宋石昭給人家穿小鞋,說人家一家子都是膽小如鼠的。
他又說:“那鄭清風自幼與旁人不同,是個桀骜的性子,嫉惡如仇,倒是博得了不少美名,人生的又美,到議親時,媒人踩破了他家門檻,這倒不是誇大,确實是踩破了。”
“他……可是個男的……”林淵吓了一跳。
宋石昭笑了笑:“聽聞他年少時面白玉如,英姿勃發,年輕男女雖難見面,卻并非真的坐牢般關在家裡,拜佛參會,總有見面的時候,那時候就有幾家女兒回去哭鬧,雖隻見了他一面,卻非此人不嫁。”
宋石昭又說:“既敢說這話的,必定是在家受寵的,鬧将起來自然叫父母頭疼,癡纏一番,父母也就從了,那鄭清風家底不豐,想嫁他的女子太多——就是納妾她們也肯,恐怕養不起這麼多人。”
“那些女子便說了,哪怕是妾,她們也自有嫁妝,不要聘禮。”
林淵好奇道:“然後呢?他最後娶了幾個?”
宋石昭搖頭:“他就娶了一個,娘家表妹,自從他成親後,他就穩重多了,穩着穩着,就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能不做就不做,能少做就少做,不求出頭,但求無過。”
“當年他若出現在街頭,哪怕是出閣女子,都要走上街頭去瞧他,将路圍個水洩不通,還有人說,虧得鄭清風身子好,不然這陣勢,怕是能成第二個衛玠。”宋石昭歎了口氣。
林淵悶笑:“先生羨慕了。”
被那麼多女人追求,别說古代男人,就是現代男人也沒幾個見識過,說不羨慕那都是騙人的。
宋石昭笑道:“羨煞下官了。”
整個平江,鄭清風的大名幾乎無人不曉,百姓們提起他,都津津樂道。
畢竟這樣的美男子少見,尤其是到了這個年紀,人家還是美。
林淵:“此時做官如何?”
宋石昭:“年輕時倒是不錯,也曾兢兢業業,數十年不曾升官,估摸着是覺得仕途無望,甯願不做,也不去犯錯。”
林淵奇道:“數十年不曾升官?”
宋石昭輕咳了一聲:“聽說以前知州的女兒也愛慕他。”
這是穿小鞋了。
林淵:“看來得麻煩先生幫我看看了,這些人裡哪些可用,哪些不可用。”
宋石昭連忙說:“定為大人分憂。”
當官的不想升官都是假話,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若是十年,二十年都在同一個位子上呢?空耗時光,消磨人的意志,驢子跟前掉根蘿蔔菜走得快,更何況人了。
鄭清風放衙回府,脫了官袍,換上了一身便服,他坐在廳堂裡,手裡捧着一杯茶,鄭妻抱着個奶娃,正一臉溫柔的哄着,他們夫妻在一起的時間久了,竟有了些夫妻相,一舉一動都有相似的地方,表情也是相似的。
哪怕不認識他們,也能看出他們是一對夫妻。
隻是丈夫姿容出衆,妻子與衆人無不相同。
“今日怎麼在府衙待得那麼久?”鄭妻哄着小兒,又轉頭問鄭清風。
鄭清風拉了拉領口:“那南菩薩把當官的都叫去了,小吏也去了,一人即便隻說一盞茶的功夫,也得花些時間。”
鄭妻好奇道:“南菩薩長得如何?是否真是神仙下凡的模樣?”
鄭清風笑道:“若說相貌,差你夫多矣。”
鄭妻捂嘴笑:“夫君貌比潘安,隻是不知那南菩薩是個何等心性的人。”
鄭清風的目光深邃起來,他說:“我觀他行事,待百姓倒是菩薩心腸,但是對旁的……”
“心性之狠,到叫我刮目相看。”鄭清風從妻子手裡抱過小兒。
妻子奇怪:“狠?”
鄭清風:“蔣家上下一百餘口,無一活口。”
妻子吸了一口涼氣。
“竟……竟這般狠毒?”鄭妻吓了一跳。
鄭清風:“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他若真跟傳言一樣,是個菩薩心腸,那才叫人憂慮。”
鄭妻看着丈夫的表情:“夫君倒是欣賞他?”
鄭清風:“世人多被虛名所累,如我一般,半生被君子二字限制,當年我若……”
鄭妻:“多少年前的事了,沒什麼意思。”
鄭清風歎了口氣。
他年輕時惹得多少芳心暗許?又自以為君子端方,結果為了君子這兩個字,吃盡了苦頭。
君子不是凡人能當的,鄭清風明白這個道理太晚,晚到他已心灰意冷。
如今看到被人稱為南菩薩的人,怎能不心生好奇呢?
都是虛名聞名之人,那南菩薩卻怎麼比他活的潇灑?
南菩薩殺了蔣家一百餘口,卻沒人說他殘忍狠毒,這叫鄭清風百思不得其解。
鄭清風說:“有趣,這般趣人,難得一見。”
鄭妻看着丈夫,她的丈夫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卻可惜心灰意冷多年,隻希望那南菩薩真是個慧眼識英雄的人,能看出丈夫皮囊之下那顆建功立業之心。
第85章085
平江就是現代的蘇州,平江富裕,與它的氣候脫不開關系,林淵當年學地理的時候就學過,蘇州四季分明,雨水充沛,種植水稻,小麥油菜,出産棉花,蠶桑,林果,蘇州還有許多著名的特産——澄陽湖大閘蟹等等,是标注的亞熱帶季風海洋性氣候。
宋代範大成曾留書言:“春暖花香,歲稔時康,真乃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唐代詩人也說:“人謂爾從江南來,我謂爾從天上來。”
林淵看到平江的糧倉時,才知道這些贊美并沒有誇大其詞。
平江的糧倉之豐,罕見至極,别的城州,糧草放的都是陳糧,官員們要撈油水,新糧是不會放進糧倉的,糧倉的糧食大多是幾年前的陳糧,林淵還曾見過一處,糧倉裡全是黴糧,在那放了十多年,别說吃了,搓一把都能變成稍粗些的沙子。
平江曾經的大官們就不貪嗎?
自然也貪。
但不管他們怎麼貪,平江的糧倉永遠是滿的,裡面的糧食雖說也有陳糧,但新糧也不少。
大概是因為氣候好,平江種出的水稻脫殼後大米顆粒飽滿,蒸煮之後清香撲鼻。
小麥磨粉以後,做出的面點也更有嚼勁。
林淵現在手裡就捧着一碗飯,白米飯配着一條水煮魚,吃得心滿意足。
他穿越過來這麼久,在吃上一直不怎麼講究,每天事情太多,就跟讀高三一樣,忙得腳不沾地,就連吃飯,都是随便糊弄兩口,餓不死就去繼續忙,但高三隻有一年,他卻經過了幾年的高壓生活,人心裡有事,吃什麼都不香,龍肝鳳髓都吃不出滋味。
陳柏松正好回來交兵,兩人坐在桌邊吃飯,林淵喝下一口雞湯,飽足的靠在椅子上,他難得吃的這麼飽,肚子都有點凸出來了,卻看陳柏松面色不改的吃下八碗白米飯,竟然還準備再填。
就是林淵這個經曆過長身體階段的男人都覺得這飯量實在是太大了。
畢竟碗可不小。
他奇道:“你吃這麼多,都吃哪兒去了?”
也沒見陳柏松發胖啊,肌肉倒是越發結實了。
陳柏松放下碗筷,他剛剛把最後一筷子魚也吃了。
陳柏松不會吐刺,不知道怎麼學會了一個吃魚的新方法,把魚和米飯一起嚼,有刺就一起咽下去,再來一口米飯,也不嚼,直接硬吞,魚刺就不會卡住喉嚨。
林淵看得膽戰心驚,害怕陳柏松下一秒就會被噎死。
陳柏松坐姿比林淵更好,他比林淵體格結實,背打直了,整個人看起來很有氣勢,畢竟是從千軍萬馬中曆練出來的将軍,不再是以前那個放牛趕車的奶哥了。
人都是會變的。
林淵忘記了自己在哪兒聽過的話,現在想起來,覺得很有道理。
“這世上沒什麼事一成不變的,唯一不變的,就是變。”
陳柏松說:“總覺得吃不飽。”
林淵:“行軍的時候吃的怎麼樣?”
陳柏松想了想:“幹糧是夠的。”
陳柏松說的幹糧,其實就是雜面餅,因為怕壞,所以做的非常耐放,硬得要命,林淵嘗試過一回,隻能小口小口的咬,大口根本咬不動,如果能燒點熱水,把幹餅放進去煮一會兒倒還好一些,隻是沒什麼滋味,隻能填飽肚子而已。
士兵們行軍,打了勝仗可以吃肉,肉就是臘肉和香腸,這兩樣不容易壞,加上林淵自己手裡有鹽,所以倒不用為鹽的原因頭疼,鮮肉不行,放不了兩天就要開始發臭,行軍又不可能帶着冰。
“我叫人想想法子。”林淵站起來,陳柏松也跟在林淵身後。
兩人在廊間消食,平江的花草都長得比高郵好些,院子裡的花朵朵精神奕奕,不需要太費心思去打理,它們自己就能生得很好,等到要枯萎的時候才會露出疲态來,林淵心裡有事,陳柏松也不是個話多的,就這麼安靜的走着。
“平江留五萬兵就夠了。”林淵對陳柏松說,“剩下的你帶出去,還是做老行當。”
陳柏松也不問——他這點最得林淵心意,林淵下達了命令,陳柏松就會去執行,他不會問什麼原因,也不會去做自己的解讀。
林淵建立的是一個新的政權,每一個政權都應該像機器一樣運轉,才不會有地方卡住。
議政的議政,管民生的管民生,當兵的當兵,打仗的打仗,每一個環節緊密相連,嚴絲合縫,才能擁有更強執行能力。
如果下面的下達了命令,下面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哪怕隻有一點,執行起來就會大打折扣。
其實現代和古代,有一點是相近的,那就是集權。
現代看似權力分放,但不管哪個國家,做決策的還是一小撮人,如果人人都能做決策,都能左右政令了,那國家也就亂了。
自己跑來給林淵獻州獻城的人不就是嗎?
他們推翻了上面的統治,按照自己的承諾,把權力分發給追随自己的人。
結果呢?
他們根本過不下去,一千張嘴有一千種說法,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說話的角度。
人都有私心,隻不過有些人即便有私心,也會注重大義。
但有些人隻有私心,沒有家國,他們就會成為蛀蟲,如果當權者沒發現,那蛀蟲就會生的越來越大,拉幫結派,占據更大的話語權,到最後連當權者都無法撼動。
君臣之間,本身就是相互制衡,君強臣弱,君主若是暴君,臣子什麼都做不了,隻能一哭二鬧三上吊。
若是君弱臣強,君王就隻是一塊擋箭牌,如同現在的安豐,劉福通不就把持着朝政嗎?小明王隻是他手裡的招牌。
小明王若是現在敢收回劉福通手裡的權力,敢正面跟劉福通硬剛,劉福通就能讓朝政癱瘓。
沒有臣子,王還是王嗎?
人都是逐利生物,跟随劉福通,就能手握實權,升官發财。
跟随小明王,小明王就算給他升了官,他能掌握實權,說話能有用嗎?
人們嘴裡說着正統,心裡也清楚誰握有權力,誰才是正統。
陳柏松說道:“有人給我送禮。”
林淵:“誰?”
陳柏松說:“趙成廣。”
林淵一臉問号,這人誰?沒聽說過啊。
陳柏松:“以前是個村長,帶着村民反了朝廷,攻下了江林。”
……林淵記得元末著名的起義領袖裡沒有這個人。
估摸着因為沒什麼本事所以就沒記進史書?畢竟元末反聲四起,到處都有人造反,挨個記下來估計也不太可能。
陳柏松又說:“他還叫人給我送了一封信,讓我拿給您。”
林淵拿到了那封信,表情很神奇,這趙成廣是個狂人,狂的叫人哭笑不得。
信的意思是:“我反了,把那些貪官都殺了,我聽說你混的不錯,我倆都是一樣的,我最近要登基了,你要是沒事就過來參加我的登基大禮,到時候給你封個官,肯定不給你封小了,我當皇帝,你就當王,封号我們到時候再商量商量,你可一定要來,你要是不來,就是看不起我,我可就對你發兵了。”
林淵把信遞給陳柏松看。
陳柏松磕磕巴巴的看完,表情忽然變得兇狠起來,整個人像是一把開了鋒的刀,嗡鳴着要喝皿:“我去取了此人項上人頭!”
林淵擺手笑:“不用,何必浪費兵力。”
林淵繼續朝前走:“這樣的人太多了,要是個個都去打,那豈不是要累死?”
有些人造反隻是看着有利可圖,他們手底下幾千人就敢自稱皇帝,封一堆官,再來個三宮六院,在沒人注意的地方當個土皇帝,等天下大定了,如果遇上個要表現仁慈的當政者,說不定還能撈個官當,繼續當土皇帝,如果遇到不願意表現仁慈的,也就完了。
就像朝廷,真的不想直接派兵打反軍嗎?
當然想,但之所以每次都招安,雖然也有自身兵力的原因,但也有做樣子的原因。
你看,他反了,但我沒揍他,他隻要臣服了,我還給他官做。
你也反累了?那你接受招安,我也給你一個官做。
如果之後元朝沒被推翻,那這些被招安的,一個個都要倒黴。
但多數被招安的都意識不到這點,他們的目光隻能看到眼前,隻能看到馬上就能拿到手裡的利益。
陳柏松看着那封信,表情冷峻。
林淵:“别這麼嚴肅,笑一笑。”
陳柏松:“……”
不過平江有一點比不上高郵,高郵當時是一片混亂,舊的規矩被打破了,林淵才能順利建立新的秩序,但平江并沒有經曆高郵一樣的戰亂,平江的規矩是穩固的,人們習慣了,官員們也隻知道這一種辦法。
想要改變,難度很大。
林淵歎了口氣,沖陳柏松說:“你先回去休息。”
陳柏松點頭:“少爺保重身體。”
林淵:“我知道。”
他得想想,怎麼在破壞最小的情況下,把平江改成他想要的樣子。
現在平江易主,改的阻力小一些,等一切塵埃落定了,再想改,難度可就從三星變成了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