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之後,林淵頒發的頭一個政令,就是大開科舉,選拔人才,管理國家。
科舉古來有之,自漢朝起便有察舉制和征辟制,到了隋朝時期,才有了進士科。
“我等學子,自然要以科舉晉身。”學子們議論紛紛,“科舉之制,古來有之,元朝時不也如此嗎?爾等何故面露愁色?”
有人也附和:“陛下此舉,就是安天下士子之心,要是人人都要官,求官,寒門庶子無晉身之道,國無甯日!”
另一邊的人說:“我家世代為官,也是古來有之,怎可與寒門庶子相提并論!”
“就是!陛下要開科舉,我等不阻攔,但我等也是世家名門,從不靠科舉晉身!”
“這是辱我世家!”
周容此時路過,面露不屑。
“周公子成竹在兇,不知有何賜教?”有人攔住周容去路,“周公子已然被陛下重用,自然看不上我等為科舉争執。”
也有人為周容說話:“周公子之前在文會上可說錯了什麼?我等本來就是書上學之,說是治國,隻會誇誇其談,治國,始于足下,落于實處,知百姓疾苦,知商賈來往,如若不知,何來治國?在家裡治國嗎?!”
周容上前一步,對為自己說話的學子拱手:“多謝趙兄出言相助,然周容也有話要說。”
“你有何話?依舊是那套老說辭。”有人不屑,“說我們誇誇其談,我看誇誇其談的人是你吧?”
周容笑道:“諸位,都是國之棟梁,都有大才,熟讀詩書史經,自幼學的就是治國之道,自幼看得就是百姓民生,容說的對否?”
有人說:“算你說了句人話。”
周容:“陛下開科舉,錯了嗎?”
沒人敢說話,說皇帝的對錯,那是言官做的事,他們的職責就是這個。
但白身之人議論皇帝對錯,就是以下犯上,被抓住就是死罪。
周容笑道:“等諸位能上朝堂,議論陛下對錯之時,再來同容把手言歡吧。”
“容還有事,先走一步,諸位自便。”
周容目不斜視,大步邁開,隻有為他說話的趙姓子弟跟上去。
趙霖跟在周容身邊,小聲說:“你何必把他們都得罪了?”
周容冷笑:“得罪他們,我有何懼?無能之輩,隻知享受,此生沒有離過家,沒有看過稻田,不識老農,不知民生,與他們交好有何用?”
“你……哎!”趙霖,“你現在去何處?”
周容走出士子樓,對趙霖說:“去見陛下。”
趙霖瞪大眼睛:“流言是真的?你真的被陛下擢用了?周二,你果然一飛沖天!”
周容面色冷峻,對趙霖說:“趙兄,我有一言贈你。”
趙霖肅穆,正容,整衣,拱手道:“請賜教。”
周容:“陛下不會用世家子弟,陛下要用有志之士,陛下有鴻鹄之志,我等要做忠臣,直臣,隻忠于陛下,忠于大明,才有晉身之機。”
“文臣死谏,武官死戰,如此,國興也!”
趙霖瞪大眼睛,鼻孔微張:“不用世家子弟……”
周容拍了拍趙霖的肩膀:“趙兄,自己琢磨吧。”
“你打什麼啞謎啊!把話說清楚不行嗎?”趙霖對着周容的背影喊道。
周容舉起手,背對趙霖搖了搖:“話說的太清楚就沒意思了。”
周容走入宮門,他擡頭看着門柱,又看向台階。
他們周家子弟在元朝時一直身處鄉野,與農人一道耕作,他知道民生艱苦,知道農人一生耕種到老時卻依舊老無所依,在他少年時,他唯一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夠入這宮門,伸展抱負,向君王奉獻自己的一腔熱皿。
可是元朝奸佞當道,連本族忠臣都被設計殺之。
更何況他們這些漢人了。
他空有報效國家之念,卻無法實施。
如今,新朝已立,新君登基,他知道自己該忠于何人。
他要做一個直臣,一個忠君之臣。
林淵看着周容朝自己行禮,他笑道:“免禮平身,過來坐,到朕身邊來。”
周容走到林淵身邊。
林淵拉住他的手:“朕有一事要你去辦。”
周容連忙說:“陛下但說無妨,草民絕不推辭。”
林淵笑道:“世家的事先不必急,然而學府之事,朕想叫你做府治,這是個新官,從六品,你若是嫌官小,此時說了最好。”
周容急切道:“陛下笑言,從無臣子嫌官小。”
林淵飲了口茶:“這樣最好,我要你推行官學,讓百姓稚童讀書識字。”
周容看着茶杯,他問道:“陛下……草民愚鈍。”
林淵看向周容:“何處愚鈍?”
周容:“陛下若是推行官學,必然不會找草民,草民無名,無論是鄭大人還是吳大人,甚至是宋相,都比臣更适合,陛下找草民,必然有非草民不可的原因。”
“推行府學,必招罵名。”林淵目光如炬地看着他,“一直以來,文字知識都被上層壟斷,哪怕是寒門,也不過是三代無官而已。”
“如今推行府學,無異于與世家争食,你若應承,必然身處危境。”
林淵又說:“況且,不僅僅是府學,還有一要事。”
“造字。”林淵看着周容。
這兩字一出,周容驚得肝膽俱裂。
林淵微笑:“你可能幹?你可敢幹?”
周容抿唇道:“草民若從,天下士子皆與我為敵,恨不得将我千刀萬剮。”
林淵:“可敢?”
周容擡頭,直視林淵雙眼,一字一句,落地有聲:“周容敢!”
“好!”林淵吩咐道,“上酒來!朕要與周卿共醉!”
“此等膽識,此等魄力,周容,你若能成事,朕必将你奉為上卿!”
兩人喝得半醉不醉,周容借着酒勁問:“陛下,陛下為何選草民?”
林淵臉色通紅,他很久不喝酒,現在沾上一點就不行了:“不怕死的,敢為名放棄一切的,周容,你這樣的人,難得。”
周容苦笑:“陛下置臣于絕境。”
林淵:“你可有信心絕境求生?”
周容趴在桌上:“微臣等待此時,等了足有十年,前方哪怕是龍潭虎穴,臣都願意去闖,隻求陛下仁愛,不要……不要在臣成事之後,為平世家之怨,取臣項上人頭。”
林淵哈哈大笑:“外頭如何說朕的?說朕是暴君,暴君者,何懼庸人口舌?!”
周容:“悠悠之口,可比刀劍啊……”
林淵:“你若成事,世家便不足為懼,周容,你要做的事,是開辟一條新的道路,你若做成,将名留青史,萬古流芳!”
周容高聲道:“臣,遵旨!”
待周容被内侍帶去寝宮後,林淵才用冷水洗了把臉。
這事他不能讓宋石昭或吳長青他們去做,他們這些人都是上層階級出身,哪怕是出身最不堪的宋石昭,也是世家出身,他們認為庶民不配讀聖賢書。
當年林淵在高郵等地推行小學,宋石昭他們沒有反對,是因為那些老師教的不是治國之道,隻是小民生計。
林淵讓周容造字,是按照現在的世情把文字重新簡化。
這就是在沖擊整個封建社會的文化基礎。
他可以想到,天下學士要怎麼說他,怎麼說周容。
周容敢答應他,就是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
林淵對二兩說:“這人是個狂人。”
二兩沒聽懂,但還是順着說:“是啊,敢叫您喝那麼多,他是挺狂的。”
林淵笑起來。
二兩又說:“陳将軍早就在外面等着了,您今晚還見不見他?”
林淵站起來:“見,怎麼不見?我此時精神正好呢!”
二兩小聲提醒:“陛下,該自稱朕。”
林淵:“不要計較這些,快請他進來。”
陳柏松進去的時候,就看見林淵在對着他笑,林淵雙頰绯紅,雙眼濕潤,不笑也含情,更何況他此時正笑着,陳柏松腳步頓了頓,他已經很久沒有打量過林淵了。
林淵長變了,氣勢變了,臉沒變,上蒼待他寬厚,如今依舊像少年。
“陛下。”陳柏松正要行禮,林淵擺手,“别行禮了,過來。”
陳柏松走過去,他還穿着盔甲,行走如風,高大強悍,他從皿中拼殺出來,在戰場上成長,已經有了悍将的氣質。
“你看着有點老了。”林淵忽然說。
陳柏松知道林淵醉了,他看着林淵:“我今年也有三十八了。”
林淵:“……是嗎?”
古人命短,平均年齡也就四十,就是不算上老百姓,達官貴人能活到六十的也不多。
更何況是戰場殺敵的将領,舊傷無數。
林淵忽然說:“你都三十八了,還沒娶妻呢。”
陳柏松:“太忙,沒空。”
林淵:“你還是這麼耿直。”
陳柏松看着林淵,雙眼中如有烈火:“少爺現在才知道嗎?”
林淵似乎被陳柏松眼中之火吸引了,癡癡地看着他:“我一直都知道。”
陳柏松呼吸一窒。
林淵問他:“這麼多人在我身邊,可我最信的,隻有你。”
陳柏松閉上眼睛:“臣……知道。”
林淵忽然問他:“我問你,你敢不敢以下犯上?”
陳柏松忽然成了啞巴。
“我不會娶妻,這一生都不會有子嗣。”林淵忽然說,“我若有子嗣,我所圖之事,此生無望,這一條路或許是一條死路,你敢不敢陪我一起走?”
陳柏松張嘴,所說之話,擲地有聲:“我敢!”
他不知自己是何時心生绮念,他隻是發現自己不想任何人比自己離林淵更近。
這股念頭根植于心,長久以來他刻意避而不想,林淵一日不娶妻,他便也一日不娶。
他以為自己此生都會如此,他會見證林淵登臨大寶,坐禦九州,他将為林淵流盡最後一滴皿。
不是為了百姓,不是為了天下,隻為了林淵。
作者有話要說:陳柏松的占有欲一直很強。
任何感情到了極緻都這樣,所以他對林淵的感情很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