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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漢侯 瀟騰 5157 2024-08-29 11:20

  臨到出發之日,畜場内格外熱鬧。

  十多輛大車一字排開,前後數輛均為草原商人常用的高輪車,裝載大批貨物。中間兩輛樣式特殊,車身略高,車頂有篷,四周有木闆制的車壁,左右開窗,前後有門,既能用來裝貨,也能睡覺休息,即是趙嘉讓匠人制造的“西漢版房車”。

  拉車的馬是烏桓商人提供,肩高接近一米五,脖頸粗壯,較普通戰馬更為健壯。可惜都是骟馬,無法作為種馬。按照烏桓人的說法,除非遇到草原部落仇殺,否則很難買到上等的種馬。

  得魏太守許可,大車上除了絹帛,還有少量的粟和鹽。

  粟已經脫殼,隻能吃,無法作為種子。鹽未經加工,顆粒大小不一,顔色較深,還有種苦澀的味道。不過邊民食用的粗鹽也差不了多少,草原上的部落更不會計較,隻要商隊肯市鹽,哪怕裡面夾着石子,他們照樣肯花大價錢。

  烏桓商人仔細說過草原的情況,魏太守親自下令,更叮囑趙嘉謹慎小心,一切照計劃行事。

  “此去是為探路,莫要過于深入。遇雪當歸,不可遲疑。”

  趙嘉正色應諾。

  這些時日以來,糟心事一樁又一樁,趙嘉的人生目标發生改變,先前制定的計劃自然随之變動。出塞北行僅是第一環。

  決意馬踏匈奴,對草原的了解至關重要。

  早晚都要北上,晚去不如早行。何況有烏桓商人為向導,和匈奴别部混個臉熟,補全地圖不說,探聽情報也會容易許多。

  隊伍離開畜場之前,衛青蛾來送趙嘉,當面遞給他兩隻木瓶。瓶身細長,瓶口封得異常嚴實,更用布條包裹,确保不漏出半點。

  “阿姊,這是什麼?”

  趙嘉拿起木瓶,習慣性地抛了兩下,結果被衛青蛾一把抓住手腕,将木瓶又奪回去。

  确保封口無礙,少女才滿臉嚴肅道:“這是傷藥,我尋醫匠配的,很是難得。你我長在雲中,到底沒深入過草原,此去諸事難料,總該有備無患。”

  “謝阿姊。”

  “不用。”衛青蛾又取出一個布袋,裡面是一塊金餅和五六顆金珠,和木瓶一起塞到趙嘉懷裡。

  “阿姊?”

  “我用秦錢和糧換的。”擡手止住趙嘉,衛青蛾沉聲道,“帶着,不許推辭。未必能用上,好歹我能安心。”

  第一次進入草原,同匈奴别部接觸,這些金子說不定能起大用。

  “依魏使君所言,此行莫要走得太遠,早去早歸。”衛青蛾叮囑道。

  趙嘉點點頭。

  “弓和短刀都要備好,箭壺也要裝滿,短匕可有多備一把?”衛青蛾關心道。

  “阿姊放心,一切都已經備妥。”

  趙嘉指了指馬背上的牛角弓和箭壺,拍拍挂在腰間的短刀,又抽出藏在靴中的匕首,甚至還将手臂遞到衛青蛾面前,現出藏在袖中的一縷寒光。

  親自确認過,少女總算滿意點頭。

  “此去一路小心!”

  “阿姊放心!”

  烏桓商人親自來催,言時辰不早,需得盡快動身。

  趙嘉同衛青蛾告辭,讓孫媪和婦人們将孩童帶回去。策馬行出幾步,又拉住缰繩,對身後的人揮手,大聲道:“回去吧,我定會平安歸來,更會帶回肥羊犍牛!”

  衛青和三頭身們趴在欄杆上,學着趙嘉的樣子揮手,嘴裡喊着:“郎君早歸!”

  趙信和趙破奴站在一邊,心情都有些沮喪。

  他們長在草原,對環境十分熟悉,若是引路,未必比不上烏桓商人。可惜條件所限,幾人在草原流浪,和各部沒有任何接觸,遇上跑還來不及,哪裡敢靠近。如此一來,自然不可能做成向導。

  不過少年們下定決心,努力增強體魄,每日勤練弓箭,早晚有一天,他們會随郎君一起北上。

  公孫敖站在衛青身側,目送隊伍漸行漸遠,轉頭看向趙信和趙破奴幾個,揚起嗓子喊了一聲:“今日做完活,來比弓箭!”

  “比就比!”趙破奴昂起下巴。

  畜場的飯食好,少年都像白楊一樣拔高。伴随身量一起增長的,還有少年們的力氣。

  趙破奴射術本就好過他人,随着力氣一日大過一日,已經能試着拉開熊伯的牛角弓。雖然還很勉強,但在少年中絕對是獨一份。

  想起趙破奴的力氣,公孫敖不服氣地揮了揮拳頭,其後轉向衛青,見後者一副無關己事的模樣,不滿道:“阿青,你怎不幫我?”

  衛青擡起頭,道出一句讓公孫敖肝疼的話:“破奴力氣最大,連阿稚都曉得。”

  “阿青,咱們才是一起的!”

  “都在郎君的畜場,何須分得那麼清楚。”衛青跳下木欄,拍拍手,“魏叔說過,領兵打仗不能單靠勇武。阿敖該多習字,和我一起學兵法。”

  公孫敖看着衛青,似不能理解。

  在他的理解中,想要做将軍就必須勇猛,不勇猛如何帶軍殺敵?

  “我不是說勇武無用。”衛青皺眉。他終究太過年少,道理存在腦海中,想要用語句準确的表達出來卻不是那麼容易。

  阿麥轉過頭,開口道:“阿敖,弋弓和牛角弓哪個強?”

  “自是牛角弓。”

  “我們和阿青用弋弓射鷹,護得雞雛和鴨雛,你一人用牛角弓能做到嗎?”

  公孫敖想說能,話到嘴邊,終究沒能吐出,洩氣地搖了搖頭。

  “這就是了。”衛青用力拍手,“我們用弋弓,輪番射箭,合力逼退兩隻黑鷹。阿敖用牛角弓,縱然射中一隻,不等再拉弓,另一隻黑鷹就會飛落。”

  趙信幾人陸續走過來,聽到衛青的話,臉上有明悟也有不解,還有些許的不以為然。

  “你們若能拉開牛角弓,就無需等到媪至才能殺鷹。”趙破奴道。

  “對!”公孫敖雙眼一亮。意識到自己是在贊同誰的話,立刻沉下表情,扭頭閉嘴不再言語。

  “我沒說個人勇武無用。”衛青嚴肅道,“我隻是勸說阿敖習字學兵法,這樣才能殺更多敵人。草原上有那麼多匈奴,縱然是再勇猛,一個人殺得完嗎?”

  童子們圍攏在衛青身邊,大聲表示阿青說得對。

  少年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一起抓頭。貌似是他們沒轉過彎,想得還沒有這些孩童深遠?

  婦人們搬出木盆,準備鞣制羊皮。

  熊伯帶着青壯從倉庫取出工具,準備再造一個新圈。

  魏同随趙嘉北上,魏山留在畜場裡,聽到童子和少年們的争執,會心一笑,決定下次給衛青講魏太守鏖戰須蔔氏,屠滅其麾下别部的戰事。要是他沒記錯,趙功曹即是在那場戰事中立功,一刀砍下匈奴什長的人頭。

  與此同時,趙嘉一行離開畜場,依烏桓人指引的道路北上。

  出邊界時,隊伍經過一處烽燧台。

  恰好尉史巡邏至此,和候官一起攔下隊伍,仔細查驗身份憑證、大車上的貨物以及攜帶貨物的契券。發現車上有粟和鹽,尉史神情變得嚴肅,就要召集軍伍。

  領隊上前兩步,将一枚木牍遞到尉史手裡。

  尉史仔細看過,神情又是一變,順着領隊所指,果然認出護衛中有熟悉面孔。同領隊低語幾聲,當下讓軍伍散開,放一行人離去。

  自始至終,趙嘉都沒有出聲。

  他清楚魏太守派來的人不會是擺設,沿途的一切都會打點清楚。至少在出邊之前,不會有任何問題。

  隊伍離開邊郡,沿着烏桓商人選擇的道路,進入茫茫草原。

  天氣晴朗,從北吹來的風拂過高草,帶着一絲絲涼意。

  趙嘉騎在馬上,留意沿途地貌,将羊皮鋪在馬頸上,手持木炭條,不時落下幾筆。棗紅馬打着響鼻,不時甩動脖頸,顯然對脖子上多出一塊東西很不滿。

  中途休息時,趙嘉從布袋中取出饴糖,遞到棗紅馬嘴邊。棗紅馬卷走饴糖,大頭湊到趙嘉兇口,輕輕頂了兩下,引來少年一陣輕笑。

  看到趙嘉用饴糖喂馬,烏桓商人立即出言提醒:“郎君,待見到部落牧民,莫要再如此。”

  知曉對方不會平白無故道出此言,趙嘉點點頭,拍拍坐騎的脖頸,将裝糖的布袋重新收好。

  歇息了不到兩刻鐘,隊伍繼續啟程。

  随着逐漸深入草原,沿途所見的樹木越來越少。出塞時還有成片的榆樹林,現下即使有,也不過是寥寥幾株。

  目光所及,盡是蔚藍天空,遍地荒草。偶爾有小獸被從草間驚出,速度飛快的向前飛跑,很快就不見蹤影。

  越向前走,景色越是單調。

  趙嘉記起鶴老所言的古城,訊問帶路的烏桓商人。後者想了許久,還是沒能想出來,趙嘉口中描繪的殘垣究竟在哪裡。

  “若是野粟,我倒是知道一些。”烏桓商人策馬走在趙嘉身邊,手指向前方,道,“那裡有兩座土丘,生有大片野粟,每逢粟熟,都能引來成群野鳥。可惜時節已過,現下已經見不到。”

  趙嘉擡起頭,順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隐隐約約,的确能望見兩座土丘。

  “那裡是否有溪流?”

  “早年有,近幾年見不到。要尋水,得再向前行五裡。”

  烏桓商人講解得十分詳細,趙嘉當場取出羊皮記錄。隻是馬上颠簸,寫下的字迹像是雞爪扒過。

  烏桓商人能說漢話,識得的漢字卻有限,遑論書寫。見趙嘉執筆,嘴上一個勁恭維。趙嘉折疊起羊皮,聽烏桓商人說什麼“字甚好”,禁不住耳根發燙。

  到土丘的路貌似很長,車馬行動起來,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

  探路的護衛最先抵達,在土丘周圍搜索,沒有發現烏桓商人提心的草原野人,也沒有獸類出沒的迹象。

  領隊看一眼天色,詢問烏桓商人附近水源所在。知曉距離之後,轉頭和趙嘉商量,趁天沒擦黑再行一段路,其後紮營休息。

  “長者決定即可。”

  兩人達成一緻,隊伍加快速度,中途不歇,一路馳過草原。

  趙嘉行在隊伍中,感到風一點點變涼,身上的衣服顯得單薄。但衆人正抓緊趕路,不好在這時開口,趙嘉咬緊牙關,正打算強撐過去,虎伯突然調轉馬頭,将一件皮襖遞給趙嘉。

  “郎君穿上,草原風涼。”

  皮襖套上身,涼意被驅走,趙嘉暗暗舒了口氣。虎伯又從馬背解下一隻皮囊,遞到趙嘉跟前,道:“郎君飲一口再趕路。”

  取下皮囊的塞子,一股淡淡的酒味飄入鼻端。趙嘉轉頭看向虎伯,後者笑道:“三公子送來的,事情太多,仆一時忘記,沒來得及告知郎君。”

  此時的酒多是用糧食釀造,度數不高,摻有不少雜質,有的甚至帶着酸味,比起酒更像是醋。

  趙嘉幼時好奇,想嘗嘗西漢的酒是什麼味道,隻是一小口,瞬間臉都青了。

  恰好魏悅來尋他,一路找過來,看到趙嘉的樣子,笑得停不住。最後竟把趙嘉抱起來,向上抛了兩下。

  魏悅力氣再是不小,終歸是十歲出頭的年紀。趙嘉再是三頭身,也有一定重量。其結果就是,抛起來沒接穩,兩人一起倒在地上。

  健仆和仆婦看到這一幕,下巴落到地上,半天撿不起來。

  魏尚聽忠仆回禀,拍着桌子笑了半晌。當日晚膳,更讓人呈上濁酒,故意擺在趙嘉面前。見趙嘉五官皺在一起,當場大笑出聲。

  真心的往事不堪回首……

  趙嘉抓着皮囊,半晌沒飲一口。

  虎伯看得奇怪,問道:“郎君,可有何處不妥?”

  實在過不去心頭那關,趙嘉搖搖頭,将皮囊重新塞好,遞回虎伯手中,道:“虎伯自飲,我有皮襖即可。”

  虎伯倒也沒堅持,将皮囊系回馬上。

  季豹打馬過來,沒等開口,直接被虎伯瞪回去,“紮營後還要守夜!”

  季豹被罵得一縮脖子,被酒味吸引的護衛也尴尬得調過頭,有的還咳嗽一聲,故意策馬上前兩步,表示自己沒盯着裝酒的皮囊。

  日落時分,一行人終于抵達紮營地。

  領隊組織人手,将大車圍成一圈,并以最快的速度點燃篝火,烤熱幹糧,搭配肉幹吃下肚,再輪換着警戒守夜。

  趙嘉坐在火堆旁,和烏桓商人一起吃着烤餅,順便打聽草原部落的習俗。

  烏桓商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連部落搶親的風俗都沒落下,甚至還自誇英勇,搶到部落裡最美的女郎。雖然當場被女郎抽了一頓鞭子,事後又在婦公家服了兩年“苦役”,到底是抱得美人歸,引得不少兒郎羨慕。

  趙嘉聽得有趣,想多問一些,見對方一副陶醉回憶的樣子,咳嗽一聲,将話又咽了回去。

  吃完烤餅,将記錄的羊皮收好,趙嘉起身回大車休息。

  風中隐隐傳來一陣嚎叫,領隊和護衛同時臉色一變,當即揮舞着火把,照亮大車四周。虎伯和季豹抄起弓箭,連烏桓商人都一手抓起火把,一手拔出短刀。

  夜色中,星星點點的綠光陸續亮起,飄忽閃爍。

  趙嘉攀上大車,握着弓箭的手隐隐冒汗。

  在草原上,那些綠光隻代表一種可能,狼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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