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賀明隽睡了半個時辰,醒來已是酉時三刻約下午六點。
這次他睡得比較沉了,因坐了一路馬車産生的身體不适也緩解了許多。
他精神尚可,在傳了晚膳之後,就讓人拿來冊子賬簿,并通知相關的人開會。
東宮就像是一個大公司,部門有詹事府、左右春坊、三寺十率府等,相關事務十分繁雜。
好在賀明隽又不是真的十一歲小孩,他也不需要将所有問題都查清楚,因此不難對付。
他翻了幾本冊子,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等晚飯被端上桌子,他就将冊子合了起來。
晚膳倒沒有很誇張,隻是一盅湯并幾個小菜而已。
賀明隽體質弱,就要少食多餐,晚飯更是不宜多吃。
在他用膳的時候,就有人去将延德殿更仔細地打掃一遍,并放上火爐驅寒。
延德殿是東宮的第一正殿,隻在有正事要議的時候才打開。
待賀明隽吃完飯,商陸才走到他身側,報告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
賀明隽點點頭,卻沒有立即動身。
他以前從來不遲到的,可現在,他要擺太子的威風,就要晾着那些人一會兒。
他到卧房,在軟軟的地毯上慢慢踱步。
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胃下垂患者除外。
略微消了消食,賀明隽才換了衣服,乘轎去延德殿。
初春的晚間有些涼意,賀明隽裹得嚴嚴實實的。
在他進入延德殿正殿大廳之前,就有丫鬟小厮魚貫而入。
很快,大廳主座旁就多了一個爐子,桌上擺着一套茶具,椅子被鋪上軟墊
在衆人小聲的議論中,賀明隽信步走來。
他才十歲半,又因為體弱,身量比同齡人還矮些,隻有三尺高約一米二。
因為是在自己家,又是見下屬,不喜歡簪發的賀明隽就沒有将頭發梳得很端正,隻是用一根鴨青色的發帶束了個松松的低馬尾。
這樣的發型很考驗顔值。
賀明隽不太在意長相,就沒什麼特别的感覺。
可按照大衆審美,他如今這副皮囊實在是膚白貌美,精緻得不像個真人。
十多歲的少年正是雌雄莫辯的年紀,他一張臉還沒有成年人的手大,被大氅上的一圈白毛圍着,原本雪似的膚色在燭火光的映照下如月暈一般。
看着就毫無威懾力。
而等他一開口,是還沒變聲的奶音。
氣勢又減了三分。
賀明隽已經習慣了這個身高看世界,也聽慣了這道聲音。
要服衆,又不是靠年齡和聲音大。
“免禮。”
賀明隽左手抱着手爐,輕擡右手。
其實東宮的官職有不少問題。
東宮的配置是仿照朝堂的,比如,詹事府就相當于宰相府和尚書府。
這樣似乎是為了讓太子更好地學習、提前适應盡管縱觀各朝曆史最終登基的太子不過半數。
然而,東宮的規模又遠遠不如比不上一個國家,所以就顯得官職冗雜,有些責任劃分不清。
這些都是遺留問題。
即便賀明隽要做出調整,也不會自己費心,隻需要找到合适的人。
而且,制度問題這時候點出來并不合适。
現在隻适合拿一個簡單直白的、能找到相關負責人的問題來當這第一把火。
落座後,賀明隽上身斜斜地倚在椅背上,沒有寒暄或是說一通恩威并施的開場詞,而是直接指出剛才在賬冊上看出的問題。
聽到他的話,司藏署令站出來,支支吾吾,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青黛貼心地奉上賬冊。
賀明隽指出哪一頁哪一行,他聲量不高,語氣還不如别人讀書時抑揚頓挫,卻讓司藏署令吓得冷汗都冒出來了,他撲通一聲跪下,連聲告饒,稱是自己失職。
其餘人也心有戚戚然,知道太子這次是來者不善,生怕自己被點名,忙暗中思考自己可出了什麼差錯,應如何應答。
太子被立也才兩年,他搬到東宮一年有餘。
去年冬天太子也是到莊子上過的,夏天又去避暑山莊納涼,兩次他回宮後都躺了兩天才去中宮請安,更别提過問東宮的事務。
就算他事後問起,隻不過是走個過場,大家随便敷衍幾句就應付過去了。
他們實在沒想到太子殿下會忽然過問庶務,還趕在他從莊子回來當天,實在讓他們有些措手不及。
賀明隽沒有理會那求饒之人,而是氣定神閑地喝了杯茶後才問道“洪詹事,張家令,羅主簿,你們以為,此事當如何處理”
三人站出列,沒直接回答,一撩衣袍準備下跪,看樣子是又準備來認錯、告饒那一套。
賀明隽像是沒看見,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他幽幽開口“我身子不好,更需要你們盡職盡責,多替我分憂,而不是搪塞、推诿、求饒。”
下邊站着的人跪得更利索,頭嗑得更響亮,求饒聲也更大了些。
賀明隽可沒那個力氣和他們比誰聲高,再說,那樣有失太子氣度。
他更不能拍桌子,會手疼。
于是他把才放下的杯子又重新拿起,和桌面碰了一下。
霎時,整個正廳安靜下來。
賀明隽垂眸道“是本宮無能,竟連東宮都管不好,不若還是請父皇派人相助吧。”
這話已經很嚴重了。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卻又因為賀明隽明顯表現出對他們隻會求饒的不悅,兼之摸不清如今太子殿下的脾氣,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以前的太子殿下可是很要強的,牙齒掉了甯願往肚子裡咽也不願讓人看了笑話,尤其怕皇上失望。
現在怎麼會
不少人已經敏銳地意識到太
子有什麼不一樣了。
洪詹事作為在場人中官職最高的,這時候不得不出頭殿下,這等小事又何須驚動陛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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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事”賀明隽反問。
“若單一個署令屍位素餐、弄虛作假,還算是小事,若這隻是潰堤之蟻呢本宮瞧着,諸位似乎沒有把本宮的話當一回事。”
洪詹事忙道“微臣不敢。”
“微臣不敢。”
“屬下不敢。”
其餘人都跟着表态。
賀明隽聽得有些心煩。
可能是前段時間身邊都是順着他的、能聽懂他說話的人,讓他脾氣見長。
現在見着這一群隻會口稱“失職”、“有錯”、“不敢”的人,他隻想把他們全部換掉。
身體不好莫生氣,病倒喝藥無人替賀明隽在心裡默默安慰自己。
還是換個詹事吧。
太子詹事就相當于總經理,管着三寺十率府。
若有一個得力的詹事,賀明隽這個太子就會輕松許多。
或許是因為衆人都不看好太子,東宮這個班子中的人就沒有幾個好用的,就是有,慢慢地也變成了得過且過的老油子。
就連皇上皇後為太子選人,也更在意他身邊伺候的、太醫、廚子等。
因此,現在賀明隽就有點憋悶了。
好在,他身邊的青黛還是很靠譜的。
經過兩個多月的相處,青黛等人已經差不多摸準賀明隽的性子了。
青黛上前一步,提醒道“殿下問你們該如何處置,你們回答就是了,勿要搪塞。”
她是好意,若這些人把太子殿下氣到,或是今晚之事傳到宮中,事情恐怕要鬧得更大了。
隻不過,某些人未必領情。
就如洪詹事,他可是正三品的官員
以往太子沒精力管理東宮事務,一年還有兩三個月都在外面住,太子詹事便是東宮最大的官。
被人捧着慣了,現在被一個伺候人的小丫鬟訓斥,洪詹事心裡怎麼會好受
尚不知道賀明隽已經生了要把他這個詹事換掉的心思,洪詹事笑道“是微臣的不是。那以殿下之見,該如何發落李署令臣等照做便是了。”
賀明隽右手虛握撐着額頭,緩緩又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先免了李署令的職,待率更寺查清楚,李署令及其餘失察之人,皆依照律法及舊例處置。”
洪詹事又問“那署令一職,殿下是要提拔署丞,還是另有人選”
賀明隽“那麼就由洪詹事暫代吧,李署令失職,怕是有爛攤子要收拾。至于詹事一職,就由少詹事升任。”
“殿下,這”洪詹事,或者現在應該稱為洪署令,有些猝不及防。
賀明隽輕叩了一下桌面,道“照做。”
洪署令想起了方才自己所說的“臣等照做”,就有種自食其果的懊悔,但他總不能當着衆人的面反駁太子。
他實在沒想到太子殿下會做到這一步。
他當了兩年的詹事,太子又幾乎從不管事,沒了他,就不怕東宮亂成一團嗎
此時,洪署令還沒有領會到賀明隽說的“暫代”一詞的含義。
賀明隽當然知道這個決定有點草率,可他現在必須要立這個威。
而且,某些人沒有自己想得重要,就算少詹事依舊德不配位,估計也不會差到哪裡。
而在不到半個月後,賀明隽就能挖來新的“大總管”。
賀明隽将已經有些涼了的手爐遞出去,又換個新的,繼續要職官和管事彙報工作。
有了前面的殺雞儆猴,其餘人就配合懂事多了。
其實賀明隽不想要這些人的忠心和敬畏,隻需他們各司其職、不生事。
他獨來獨往慣了,更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現在不得已身居廟堂、身處鬧市,若是周邊的人還給他找麻煩,那他會很苦惱的。
因為處理這些瑣事,賀明隽到将近亥時才入睡。
他有些輕微發熱,但并沒有驚動别人。
太晚了,他不願折騰。
現在賀明隽的身體比起兩個月前他才接手時已經好了許多。
原劇情中,太子體弱又因為這個職位壓力頗大,多思多慮,郁結于心,更不利于養生。
賀明隽卻不會,有不順意之處,他當場就發洩出來了。
賀明隽清楚,自己的這番變化瞞不過嘉樂帝和皇後他身邊的人都是他們安排的。
但維持原劇情中的太子人設,他做不到。
明日就要去見他們了,他還要給出一個解釋,包括自己的變化和今日馮保誠之事。
賀明隽隻慶幸好在古人都早熟,太子與身為帝後的父母更不如尋常人家那麼親近,否則,他可做不出十歲小孩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