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于現在的賀明隽而言,亥時晚上九點休息已經有點晚了。
可這個時辰,嘉樂帝還在批折子。
因為嘉樂帝睡得晚,所以不必等第二天,他當晚就聽到了東宮的消息。
這倒不是他刻意監視,隻是不放心太子,命人多加看顧。
平時東宮發生的一切也并非是事無巨細都上報的。
但今晚發生的事不算小,無論是賀明隽一改往日處事風格,直接将太子府詹事貶職,還是沒好好休息熬夜處理這些瑣事,都不應瞞着陛下。
嘉樂帝看着這些消息,有點欣慰,這孩子總算露出點鋒芒了,隻是手段稚嫩、仁慈了些。
除此外,嘉樂帝還不免擔心太子的身體,又感覺到異樣。
前些日子在莊子上還修身養性的
是不甘心當一個徒有虛名的太子現在覺得長大了、有能力了,又恰逢好時機
嘉樂帝正在沉思之際,馮保誠上前給他換了杯茶,輕聲道“陛下,時辰也不早了,這夜裡還是有些涼,您看要不要歇了”
嘉樂帝被打斷思緒,不悅地看了馮保誠一眼,忽然就想到今日派馮保誠去看望太子後的回話。
“你是說,太子今日氣色不錯”
馮保誠一臉喜意,應道“是呢,奴婢謹記着陛下的吩咐,特意去瞧了。太子殿下隻眉眼間透出幾分疲憊,氣色卻很好,想必休息一番就調養過來了。”
嘉樂帝臉上也露出幾分笑意,點頭道“看來那溫泉莊子養人。”
馮保誠卻反駁道“哪裡是莊子養人分明是陛下您一顆拳拳愛子之心”
嘉樂帝被這一通馬屁拍得是通體舒暢,又順着這個話題自然而然地問道“你今日在東宮耽擱了那麼久,可是太子與你說了什麼,你瞞而未報”
“并未啊”馮保誠有些愕然,随即語氣神色皆惶恐地認錯“是奴婢的不是,擔心太子殿下身邊的人報喜不報憂,想着要親眼見了太子殿下是否安好。奴婢萬萬不敢和太子殿下多說什麼,太子殿下也不會犯這種忌諱,打探陛下的事。”
“哦”嘉樂帝神色莫名,意味深長道“太子果真并未打探一句朕的情況”
馮保誠再反應不過來就顯得過于遲鈍了,他小心翼翼道“許是太子殿下明日便要進宮,這才,這才”
嘉樂帝冷哼一聲,便讓馮保誠說不出下邊的話。
手中的折子批閱不下去了,嘉樂帝便将其一合,丢到旁邊,冷冷地看着馮保誠,說“今日你到東宮之後,一言一行,事無巨細,一一禀來。”
馮保誠肩膀一縮,低頭斂目地應了一聲“是”,接着就平鋪直叙地彙報起來
他踏入東宮後不到一刻鐘,太子殿下的車架便回來了,傳話後,太子殿下并未接見他,隻差人回了話,稱自己無恙、勞陛下娘娘記挂、明日便來請安等等,而他記着陛下的吩咐,等了大半時辰才見到太子殿下
馮保誠老老實實地說完,總結道“除此之外,别無他事了。”
馮保誠并不敢誇大其詞,畢竟嘉樂帝并不是好糊弄的,目前又一心偏向太子殿下。
嘉樂帝聽完,沒有說什麼,隻是一擺手讓馮保誠退下。
但他晦暗沉郁的眼神還是透露出幾分情緒。
馮保誠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讷讷地喊了聲“陛下”,才在一片沉默中退下。
等轉過身,馮保誠眼神裡的擔憂和慌亂全都消失不見,隻餘下一片冷然。
第二日,賀明隽是在約巳時九點從東宮出發去請安的。
東宮,顧名思義,就是位置在東邊的宮殿。
除過每年的大朝會外,本朝的慣例是五日上一次朝,今日并不上朝,嘉樂帝大概會在兩儀殿聽政理事,或是在距離兩儀殿不遠的寝殿休息。
賀明隽估算過,從他寝殿出發到兩儀殿路程不過兩千米。
他又是乘馬車去的,就算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速度不能太快,預計用時最多兩刻鐘。
依照禮法,如無急事,臣子進宮是不能騎馬乘轎的。
但太子體弱,是個特殊的存在。
賀明隽坐在馬車上也并未閑着。
他面前放着一張小幾,上面放着東宮的圖紙。
在太子入住前,東宮是經過一番改造的。
比如,他的寝宮院子裡花木都移栽到别處、連池塘都填了,因為這些容易招蚊蟲。
若是别人被蚊子叮一下可能身上隻會起個紅點,但若放到太子殿下身上,那就可能是紅腫一片。
除此之外,東宮内還做了不少簡化,這就讓東宮的景觀看起來有點單調了。
賀明隽現在看圖紙,不是打算在觀賞性方面對東宮做出什麼新的改造。
他對住宿環境沒什麼太大要求,更不愛折騰。
可如今身處古代社會,賀明隽不想在朝堂攪弄風雲,也不喜歡管理東宮的庶務,他這個身份又極其尊貴,不像女主那樣生存難題迫在眉睫
盡管他現在睡覺時長和學習時長,與以往想比,差不多是完全反過來了,但他還是要在自己清醒的時候找點事情做的。
除了看書、練書法、學中醫,他還打算在東宮搞幾片試驗田。
這當然不需要他親自動手了。
說起來,在農業種植方面,賀明隽的理論很豐富,但卻沒什麼經驗。
盡管他出身農村。
他唯一的經驗,就是在第一個任務世界“繼承”的那盆盆栽,結果還養死了。
現在依賀明隽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貴身體,就更沒機會實踐、提升一下種植能力。
不過這種指揮别人動手的活,他還是可以做一下的。
東宮占地面積一千八百餘畝,說得更容易想象些,相當于一百七十餘個标準足球場,開幾塊地出來還是很容易。
隻是究竟選在何處
,涉及到風水、美觀和土質等問題。
賀明隽左右閑着,就先篩選一下合适的地方。
思考這個,需要動腦卻又不很費神,他剛好可以打發一下時間。
要是女主知道同為穿越者,她勤勤懇懇侍弄那三分地才能改善生活、而賀明隽開兩塊地隻為打發時間,不知會作何感想。
等賀明隽下馬車時,他心裡已經有了大緻的規劃。
他對于如今可以稱為自己的家的東宮也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畢竟,以前太子體弱根本沒機會逛一逛自己的家,于是賀明隽接收的信息就隻有劇情提到以及太子常去的地方。
記住東宮的地圖很有必要。
賀明隽可不想以後若是出了什麼事,他在自己家還迷路。
回到當下
賀明隽在神龍殿門口下了馬車。
從門口到正殿還是有一段距離的,他隻能慢慢走過去。
到了正殿門口,卻聽被守着的内侍說此時陛下不便見他,要他先去偏殿等候。
這是以前從未發生的事。
太子若進宮,剛到最外的宮門口就有人往裡面遞消息了,若是嘉樂帝有事在忙,就會先讓太子去皇後的寝宮,他忙完了就過去,一家三口說說話,有時在一起用膳。
現在賀明隽被這樣對待,倒是沒什麼失落,他神色如常地一點頭,往偏殿走去。
初春的白日比晚上溫度稍高些,但賀明隽依然穿着大氅,甚至因為今日有些微風,他連兜帽都戴上了。
因為穿得厚,走起路就有些累人。
到偏殿時,他臉頰已經泛起了紅暈。
好在嘉樂帝隻是晾着賀明隽,倒沒有在别處苛待他、給他下馬威。
偏殿裡燃着火爐,顯然是特意給他準備的。
擦臉淨手之後,賀明隽又歇了片刻,才脫去身上的大氅。
很快又有人端來一盤櫻桃。
如今櫻桃算是名貴水果。
賀明隽原本不喜歡吃這種肉少核多的水果,可現在他這體質,能吃的食物實在不多,除了各種藥膳外,尋常的菜口味也極其清淡,現在等着又無聊,他便捏起一枚櫻桃在爐子邊烘得不那麼涼了,再遞入口中。
不多時,商枝就躬身,附到他耳邊輕聲道“殿下,陛下是在給三皇子考校功課。”
賀明隽捏着櫻桃的手一頓,神色有點古怪。
他不是因為男主三皇子,而是覺得,嘉樂帝的做法似乎有些幼稚
你擺譜晾着朕派去的人,朕便寵愛别的皇子讓你等着
賀明隽應該是他多想了吧。
正殿中,嘉樂帝聽着三皇子的對答如流,誇得有些敷衍。
現在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吧
嘉樂帝确實想給太子一個教訓。
可太子那身體,别說罰跪了,就算抄書,都太重了些,讓人他這個老父親不忍心。若要口頭訓斥,隻怕太子會多
思,外人見了,還以為太子失寵了呢。
但若什麼都不做,他為君為父,也太憋屈了些。
外出兩個月,歸來竟沒有關心問候他一句那逆子,也委實太沒有良心了
“父皇”三皇子賀峥見嘉樂帝皺着眉,還有些咬牙切齒,就小心地喊了一聲。
可是兒臣的回答有誤嗎來”
嘉樂帝邊起身邊說道“你的功課不錯,今後也勿要松懈。”
他又吩咐人拿塊硯台賞給三皇子。
這就是要三皇子告退的意思了。
賀峥放在身側的手悄悄攥緊了,他仰起小臉,笑着問道“是太子哥哥來給父皇請安了嗎兒臣也許久未見太子哥哥,甚是想念,就讓兒臣一起去見見太子哥哥吧。”
八歲多的小孩甚是陽光可愛,說出的話也乖巧懂事。
可嘉樂帝卻皺起了眉。
他不願讓其餘皇子常在太子面前晃悠。
二皇子就不說了,三皇子比太子還小兩歲呢,身量都快趕上太子高了,體格更是像個小牛犢似的,這樣的弟弟,太子見了能高興
況且今日太子才回來,必然有很多話要和更親的父母說,有你一個弟弟什麼事
嘉樂帝便道“改日吧,你也知道,太子身體一貫不好,你要體諒,莫累着他。”
這下咬牙切齒的人變成三皇子了。
他體諒個鬼啊
他是弟弟,又是個連王位都沒有的皇子,去體諒身為兄長的太子
就因為太子病弱
三皇子心中忿忿不平,對太子滿是嫉恨。
但他面上卻沒有顯露出來,而是有點失落地應了一聲“是”。
又道“那兒臣告退了,父皇要和太子哥哥說我想他。”
嘉樂帝正欲往前走的腳步一頓,回身摸了摸三皇子的腦袋,誇道“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嘉樂帝并沒有看出三皇子陰暗的心思。
一來是三皇子表面功夫做得很到位。
二來,則是嘉樂帝自認對三皇子已經不錯了。
他待二皇子那才叫一個冷漠忽視呢。
當然,他對三皇子是沒法與太子相比,可太子是他愛重的皇後所生,是他第一個孩子,又從小體弱,讓他多費了不少心思才養大的,他更在意一些不是很正常嗎
而且,他是皇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給你你接着,不給你你就忍着。
難不成還要有意見
嘉樂帝卻不知道,像二皇子這樣一開始就被抛棄的,其實早就習慣了,反而沒什麼奢望,就算有點情緒,恨意也沒有那麼濃郁,更多的是漠然。
而三皇子,他受過關愛,卻比上不足,更容易覺得不滿、心生怨怼。
于是,站在三皇子的角度,太子病弱平庸,父皇偏心至極,皇後娘娘是他的殺母仇人卻把他記在名下讓他認賊作母
他弑兄篡位,不過是為自己讨回公道而已。
在三皇子的劇本中,太子就是個死不足惜、為他讓位算是賠罪的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