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皇帝說了算,去江南這件事隻要官家開口,别人也阻撓不了,包括他爹。
既然他爹這裡肯定沒指望了,隻有直接取道官家那裡。
高銘心裡門清,不是他去找官家,叫官家派他去江南,得讓官家主動派他去,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
否則他若是表現得對方臘戰場很感興趣,難免惹人懷疑。
至于怎麼讓官家派他去江南,高銘最近幾天都在琢磨,最後決定還是從趙佶最感興趣的東西入手。
翰林皇家畫院内,養了一批職業畫手,平日裡會臨摹大家畫作,供皇室欣賞。
而自打趙佶上了台,他竟然親自主持畫院的日常書畫練習,俨然院長的姿态。
趙佶本人是個畫花鳥的高手,其成就遠比他做皇帝出色得多。
這天,他又“不務正業”的召集了畫院的畫正和畫學生們讨論如何作畫構圖。
而幾個得寵的皇子和寵臣自然也是陪伴在君側的,其中就有高銘。
因為大家文化水平都極高,像蔡京等人都是書畫高手,甚至在書法方面自成一家,放到後世那也是大師。
而其他人,就算不能比肩大師,但也都是個中好手,擱到後世也都是教授級别的。
高銘在他們中間,就顯得很不入流了,完全是小學生闖進了博士生課堂。
他對畫畫是一竅不通的,看着他們一個個各抒己見,隻覺得無聊,想要回家歇息。
不過,幸好他還有慕容彥澤陪伴,他也志趣不在此處,隻是為了能跟趙佶有共同話題,跟家裡門客學了些如何作畫的皮毛,不至于聊起天來冷場罷了,如果不讓他發言,他就走神。
高銘肚子有點餓,心想什麼時候能去吃飯呢。
這時就聽慕容彥澤低聲道:“肚子好餓,什麼時候能去吃飯呢?”
高銘小聲笑道:“光想着吃,還不趕緊提升提升藝術造詣?”
“我是建築人才好不好?”慕容彥澤道:“術業有專攻。還說我呢,你個繪畫白丁還不趕緊學習學習。”
高銘咂咂嘴,“誰說我是白丁?”
“你會畫什麼?”
簡筆畫老丁頭,高銘心裡想。
這時候就聽趙佶道:“衆位愛卿,大家覺得曹畫正這副飛鳥銜果圖怎樣?點評點評。”
畫正就是院長,繪畫水平那是大家都認可的,自然都是溢美之詞。
懂畫的官員都上去了,高銘和慕容彥澤假裝上前,然後隻在外圍瞧了瞧,反正這麼多人呢,點評也輪不到他倆開口,看完熱鬧去吃飯才是正經。
此時卻見趙佶回頭看了一圈,從人群的縫隙中看到了高銘的腦袋,笑道:“高愛卿,你來點評一下?”
咦?簡直像數學學渣突然被老師提問一般,高銘的笑容僵硬在臉上,“臣?”
自打上次高銘獻出那隻小白鹿,當時的場景無論從構圖還是色彩搭配都叫趙佶印象深刻,那時候他就覺得高銘有些藝術天分。
此時想了起來,就叫高銘上前來點評一二。
慕容彥澤朝高銘露出一絲壞笑,高銘就更有種突然被老師點名提問問題的感覺了。
高銘下意識的看趙楷,沒想到趙楷沒有解圍的意思,還朝他點點頭,那意思很明顯了,來吧,講一講,本王看好你。
蔡京等人更是露出“期待”的表情,都笑滋滋的,“高提點就不要推辭了,來評一評曹畫正的畫作。”
你不是挺能說會道的麼,讓你講,你怎麼不講了?
高銘知道,他要是不說出個一二三來,肯定不行。
高俅也在場,心裡替兒子捏把汗,唉,就讓你沒事多學點書法繪畫,你就是不聽,現在你要怎麼辦?
高銘清了清嗓子,走到畫桌前,見這是一副花鳥圖,描繪了一隻不知什麼品種的鳥,正立在一個結滿桃子的果樹枝桠上,與大多數花鳥圖的主題一樣。
“曹畫正這幅畫筆法細膩,栩栩如生,鳥喙以細筆勾勒,鳥的羽毛則是用筆墨渲染,完全的表現出了羽毛蓬松的質感,而樹枝上的枝葉被蟲咬食出的蟲孔都被細緻的描畫了出來,可見曹畫正功力深厚,妙哉。”
高銘心裡長籲了一口氣,總算沒有言之無物,好歹說了一堆點評。
卻不想曹畫正身為一個藝術家,根本看不上高銘這種浮皮潦草的點評,一點都不深入。
就這種水平層次如此之低的人,上次居然還被官家大誇特誇,說他的白鹿圖如何美妙?
當初聽官家的意思,好像他們這些畫院的人去布置也未必有他高銘強似的。
簡直侮辱他的造詣嘛。
今天一看這高銘還真個隻會動嘴皮的。
這種人竟然比他們這些有真才實學的得到官家賞識,真是叫人看不順眼。
曹畫正敷衍的呵呵笑了兩聲,“高大人作為一個不懂繪畫的外行人,點評到這種程度,已經很好了。”
高銘一聽,诶?說話夾槍帶棒是不是?!他微微一笑,“不敢班門弄斧。”
慕容彥澤在一旁給高銘幫腔,“高大人說得不是挺好的麼,把這幅畫的精髓都點評到了。”
曹畫正心頭更加不悅了,老夫畫工已經已臻化境,還用你們誇獎,說你們是門外漢,你們就是門外漢。
蔡京此時笑道:“賢侄,曹畫正是想問你,他的這幅畫融合了哪兩個流派的技法和風格。”
曹畫正朝蔡京由衷的道:“不愧是蔡大人,便懂其中奧妙所在。”
對嘛,這個才應該是關注點,高銘什麼都不懂。
左丞相王黼悠悠開口,“内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就是如此。”
高銘記得王黼跟蔡京的關系不是很好,畢竟兩人是競争關系,所以前段日子高銘跟蔡京罩着的朱家為敵,王黼都是隔岸觀火的,結果這家夥逮到機會連高銘也踩。
王黼一開口,似是形成了破窗效應,平時見高銘得寵心裡不太順暢的都來扔磚。
畢竟别的地方高銘确實比他們強,但在藝術繪畫上,但凡是個進士出身的都比高銘強。
“是啊,曹畫正這幅畫的看點并不在技法上,畢竟技法已經沒有可指摘的地方了。”
“繪畫沒有幾十年的功底沉澱是不可能看懂其中玄妙的,曹畫正浸染十數載,早已吸納百家之所長,如今追求早不是形似而是神似,高大人剛才的點評,的确流于表面了。”
倒不是真的吹捧曹畫正,隻是想通過這個來踩高銘一腳,文盲,白丁。
官家,你看到他的真實水平了吧?
高俅蹴鞠選手出身,根本幫不上,在一旁看兒子被言語擠兌幹着急。
曹畫正見許多人站在他這邊,不禁有點飄飄然,對高銘道:“高大人,若是不嫌棄,小可願意從頭教習大人學畫。”
高俅憤外惱怒,小孩子開蒙才需要從頭教起,你惡心誰呢?讓我兒子當你學生,喊你老師,你倒是把自己的地位定得挺高。
蔡京也一副好心的對高銘道:“繪畫講基本功,可不是動動嘴皮子就行的,跟着曹畫正學習,練練真本領不是很好麼。”
弦外之音,高銘現在都不是靠真本是。
其餘的人都覺得高銘繪畫是短闆,捏住這點打擊他,他根本沒反駁的能力,畢竟他們任誰拎出來都比他強。
别的不說,叫高銘說一個目前的繪畫流派,他說得出來嗎?
高銘餘光瞥趙佶,就見他微微皺眉,似乎也在懷疑高銘的藝術鑒賞能力。
太子眉心舒展,似笑非笑,顯然等着看熱鬧。
而郓王則眉頭微蹙,正要張口,似乎是要替高銘解難,但卻不知道該從何處下口。
畢竟高銘對繪畫一竅不通是有目共睹的。
高銘看了圈打着為他好,叫他勤學勉勵旗号,實則揶揄諷刺他的王八蛋們,微微一笑,“那好吧,我收回我剛才點評曹畫正畫作的評語。”
衆人心道,這就對了,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很好。
但接着卻聽高銘道:“我剛才說錯了,曹畫正的畫,缺乏基本的繪畫技法,畫中有重大瑕疵。”
滿堂嘩然,心說高銘你瘋了吧?你不服氣也不能張口亂來啊?!
蔡京一驚,但随即笑道:“願聞其詳。”
曹正臉色脹成紫紅色,“你、你怎麼敢?!”這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如果他的畫缺乏基本功,那其他人的就都不用看了。
好話不願意聽吧,那就說點壞的,怼人誰不會啊,高銘道:“你畫的鳥和樹枝桃子,都在一個平面上缺乏立體感,與其說是畫,倒不如說是像分别畫好剪下來,再粘到一幅畫上,就兩個字,扁平。當然你要說你就愛這麼畫,我也沒話說。”
其實是受時代局限,這個時代還沒接觸過現代繪畫技法,扁平沒有層次感。
曹畫正想大罵你懂什麼,人人都是這樣畫,但不能殿前失儀,就道:“那想必高大人有我們所不知道的繪畫技巧喽?”
衆人都看着高銘,在照相機發明前,繪畫承擔着記錄的任務,誰不想畫得逼真?但不是想想就能做到的。
高銘清了清嗓子,“我有特殊的繪畫技巧,大家可以看看。”說着,見桌上有一個瓷制的筆洗,這個洗筆的水桶,不管是大小還是材質都十分符合,現代美術繪畫的基本入門課程:靜物素描。
“拿木炭條來,手指這麼粗就行。”高銘吩咐道:“我畫畫用。”
衆人一聽,哇啊?你居然要畫畫?這可真是新奇了?趕緊叫人去找木炭條。
沒多久還真弄來一塊給高銘。
高銘就用手拿着,然後指着那個筆洗道:“大家看一看,這個筆洗分幾個面?”
這個筆洗是圓的,還分幾個面?
曹畫正道:“你想說什麼便請隻管說吧,高大人的心思我們猜不到。”
“好我就直接說了,它分三個面,黑白灰,還黑色就是背光的暗面,亮面就是白,甚至有發光,而灰就是它們的過度。所以要畫這個筆洗,便這樣畫。”
高銘在紙上勾勒個筆洗的形狀,線條松垮,一看就沒練過,衆人露出些許鄙夷。
但緊接着就見高銘在圖中的筆洗瓶上沿着側面的三分之一塗了許多黑色,然後用手指往另一邊蹭,形成灰色,而剩下的三分之一留白。
最後還在筆洗最下的邊緣畫了一個黑色的影子,就像太陽照射過來,在桌子上留下的那樣。
衆人一驚,雖然這個筆洗畫得不怎麼樣,但衆人都看出來了,這個筆洗一下子在畫紙上變得立體了。
高銘道:“總之吧,就是這麼個意思,你們感受一下。這就是我說曹畫正的花鳥平面的原因。”
他心中暗暗出氣,幸好沒把美術課的基本功還給老師,多少還記得素描三要素。
蔡京和王黼目瞪口呆,敢情他們之前都白畫了?
這一次,不禁是郓王,連趙佶都湊上來看了,驚異的看他,“你怎麼想到的?”
加了光影,的确不一樣了。
世界萬物皆分陰陽,提前的畫法隻畫陽而不畫陰,難怪看着不立體不真實。
高銘謙虛的道:“多觀察生活,我雖然勾勒線條不行,但并不缺乏發現其規律的眼睛。”
蔡京心道,你語氣謙虛,但說話内容可一點不謙虛!
慕容彥澤見高銘扳回了一局,高興的道:“會不會畫倒無所謂,但是懂得方法,進步一定飛快。”
曹畫正還是不服,“繪畫都是水墨,并不同炭條,難道所有的畫都是黑白的嗎?”
高銘剛想開口,就聽趙佶道:“不,用水墨仍然能表現出來高愛卿所說的感覺。”
趙佶在繪畫方便是有天賦的,稍加啟發就一通百通。
不在于是不是用炭條,而是在于黑白灰的呈現,黑色未必就是黑,隻要顔色深一點,灰就更好辦了,重要的是留白,仿佛有光照射,那樣整個人東西就鮮活了。
高銘就知道趙佶能領會得到,其實明朝傳教士将西洋技法傳入後,明清都許多人都博采衆長,用水墨畫出了相當寫實的畫作,而高銘之前生活的年代,也有許多這方面的大家,将兩種技法結合的十分好。
皇帝都發話了,曹畫正哪還敢說一個不字。
高銘還沒說完,再接再厲,“而且,我還發現曹畫正的構圖比例有很大問題,看得我不是很舒服。就我個人感覺來說,我比較喜歡主體的位置在畫作的這個位置。”
說着高銘在曹畫正的畫上比劃了一下。
那個位置正是黃金分割點的位置。
“大家也都感受一下,是不是這個位置要更好一點?”高銘道:“大概就畫作分成五等份,在二份和三份的交彙點的位置上。如此珍貴美妙,可以叫做黃金分割點。”
黃金分割理論是經過驗證的真理,沒道理這群對藝術感知如此敏銳的人體會不到。
因為剛才高銘已經說出了黑白灰,其他人不敢再小看他,此時聽了他的這番話,已經有人開始用筆在紙上勾勒了一下,确實發現這個位置确實有它的玄妙之處。
趙佶看了眼其他學生的練筆草稿,的确如此,在這個位置構圖,的确比之前看起來更叫人舒服。
其實每次起筆繪畫,他有的時候也是憑感覺落筆,經常畫完了,感覺位置偏墜,不是很順眼,但又找不到具體問題在哪裡。
真是沒想到,這個問題竟然被高銘給解決了。
一個不會繪畫的高銘,但卻對構圖有如此深奧的理解,這是他沒想到的。
不過,之前從高銘給他獻白鹿時候的布局看,他那個時候就發現高銘在藝術方面頗有些靈性。
趙佶滿意的捋着自己的胡須,自己沒看錯他。
高銘繼續談論黃金分割點的妙處,“其實,黃金分割點應用于生活的方方面面,就比如,若是把這幅畫挂起來,挂在牆壁的哪個位置?挂在黃金分割點的位置,其實最叫人順眼。”
趙佶不時颔首。
而其他人都不再說話,誰說人家不會畫畫就不行的?人家分明有如此通透的見識。
蔡京和王黼在一旁都驚呆了,不是吧,高銘一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弟,居然對繪畫技法這麼有了解?
還參透了所謂的黃金分割比例?
還什麼流派不流派的,這要是繼續鑽研都能自稱一派了。
作為一個滿腹經綸,亦會詩詞繪畫的人,蔡京縱然對高銘再有意見,也沒法否認他的理論是錯誤的。
就憑高銘給皇帝貢獻了所謂的黑白灰和黃金分割這兩條就夠他用的了。
他是怎麼發現的?
蔡京不相信高俅的兒子有這樣的慧根,下意識的去看高俅,卻發現高俅的眼神也很吃驚,但發現蔡京看他,立即露出一副淡定而驕傲的樣子。
此時就見曹畫正看着自己的畫,突然就要上手去撕,幸好周圍的學生攔着,否則就真的扯了。
趙佶不悅的道:“你這是做什麼?”
“我畫了一輩子竟然還不如一個從沒拿過畫筆的人,我還有什麼顔面教學生?這個位置應該由高大人來當。”
高銘謙虛的道:“就像我剛才誇你畫得好一樣,我說你畫得不好,也隻是我的主觀看法罷了,當不得真,曹畫正如果不相信,就當個笑話,如果相信,我也隻能說這麼多,畢竟我不是專業人士,隻能講這麼說,至于如何在真正的畫中應用,還得看畫正你的。”
連趙佶也道,語氣中有不悅,真是的,哭鬧給誰看?“高銘跟你說的話,你聽見了嗎?”
皇帝開口了,曹畫正隻能道:“臣都聽到了。”
還是覺得自己白活了,這些年到底都研究了什麼?還不如個沒畫過畫的。
經過這番鬧騰,時候已經不早,除了蔡京、高家父子倆被趙佶特意留下來共同用飯外,其餘的人都各自回去了。
高銘能蹭一頓禦膳,自然是很開心的,等吃過飯,趙佶還覺得意猶未盡,他總有預感,或許還能從高銘身上搜羅出别的有用見解。
趙佶帶着郓王,蔡京還有高俅父子在禦花園内散步。
蔡京因為白天的事,不敢再看輕高銘,什麼都不說,萬一再給他發揮的機會就不好了。
忽然前方有兩塊奇石,趙佶便指着它們道,對高銘道:“你覺得這兩塊石頭哪個更好一點?”
他本打算一塊留在禦花園,另一個送到艮嶽去。
高銘忽然發現這可能是好機會,于是低頭是稍作思考就道:“官家,臣有一番話想講,其實美,不是恒定,俗話說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西施。每個人對美的感受都不一樣,鄉下漢子眼中的美,可能是豐腴的,好生養的,富紳家裡的美是小家碧玉的,低眉順眼,英雄豪傑,可能更喜歡傾國傾城,大氣富貴的美。”
高銘今天美術課上頭了,侃侃而談。
雖然答非所問,但有了白天對高銘的刮目相看,趙佶津津有味的聽着。
而這時高銘卻開始回答他之前的提問,“以微臣看來,這兩塊石頭都一樣。”
“你剛才不還說,美不是恒定的麼?”
“是的,所以正因為每個人眼中看美都不一樣,所以這兩塊石頭怕是一個挑選的吧?因此臣覺得一樣的美。”
趙佶和郓王都是一愣,趕緊仔細看這塊石頭,哪能看出來美不美,都長得猙獰嶙峋。
但有了白天高銘侃侃而談做支撐,趙佶不禁反問,真的嗎?
“官家,既然美是千姿百态的,而石頭的形态更是萬千。這樣想的話,隻叫一個人把關,未免有點有失偏頗。如果美得單調,恐怕正是美則美矣,沒有靈魂。”
言下之意,朱勔的審美,隻是他一個人的審美,可能會很單調。
美……美得沒有靈魂?趙佶第一次聽到這種形容,雖然怪了點,但卻不得不說,直擊人心。
他追求的可是,靈魂與外在兼有的美。
他再看艮嶽中的山石,不知是不是受了高銘的影響,的确有點感覺單調,每一塊雖然在外形上和其他的不同,但是内在,也就是所謂的靈魂,卻好似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他的寵妃都不止一個。
就像美人長相不同,但是仔細一看,卻都是趙飛燕式的苗條美人,或者楊玉環式的明豔美人,氣質都一樣。
趙佶不禁有點動搖,或許不該叫朱勔一個人主持江南應奉局,應該多委派幾個人,這樣每個人的審美不同,也能美得多樣性。
趙楷已經看出高銘想幹做什麼了,這是要去追花榮,好吧,他就再一次成人之美吧,“父皇,朱勔有孝在身,這幾個月怕是不能籌辦花石綱,不如派個人過去幫忙。”
趙佶則把目光落到了高銘身上,但同時又在心中否定了這個念頭。
他舍不得高銘離開東京去江南駐紮,這麼機靈的人,還是要留在跟前。
但除了高銘外,他又想不到其他人選,能入他眼睛的人,畢竟是少數。
高俅聽出來了郓王這是想派兒子去江南。
果然,兒子就是得罪了郓王吧?上次不許他娶公主,這次又把他派往江南馬上要勃發戰争的地區?
不過,兒子好像提了幾次要跟着去打方臘,難道兒子私下裡求了郓王?
不管了,不能叫他去,“官家……”
蔡京在皇帝跟前伺候多年,一看便知皇帝猶豫不決,既然高銘想離開動靜,那麼他就助他一臂之力吧,況且郓王都開口了。
“官家,不如叫高銘去江南替您跑一趟花石綱,朱勔百日孝期未滿,那江南應奉局不能沒人統領。”
他這麼說,有兩個目的,第一,這樣可以讓高銘暫時離開東京,省得整天在皇帝跟前轉,迷惑聖上。
第二就是,是不是真金,得要火煉,高銘進獻的花石綱未必就比朱勔的好,或許他的審美還不如是朱勔。
高銘雖然說得頭頭是道,但落到實處未必行。
再者,朱勔确實有孝期在身,雖然運了他爹的屍首回江南老家,但那畢竟孝期未滿,不能管應奉局的事務。
高俅忍不住瞪蔡京,我到底跟你有什麼仇恨?你把我兒子往江南推?
趙佶被說動了,如果隻是暫時去代職朱勔,去一次江南也無妨,他看向高銘,“愛卿,你願意替朕跑一趟嗎?”
高銘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承蒙官家看重,臣一定不辱使命。”
高俅終于有機會開口了,“官家,容我說句話,上一次,我兒去山東,就被梁山人馬劫去了,九死一生,這一次,我擔心……”
高銘忙道:“爹,我不會那麼倒黴的。”
趙佶決定都下了,豈能收回,不過,他也确實體諒高俅的愛子之心,“這樣,朕封你為欽差特使,提舉江南應奉局,期間兼任副樞密使。”并笑道:“若是遇到危險,就調附近兵馬來保護你。”
副樞密使有監軍之權,如果方便,也可以讓高銘幫着他監督派去打方臘的兵馬。
蔡京想吐皿,這權力也太大了吧?!
副樞密使?!這可是有統兵調兵之權的,不像太尉隻有管理人員上下升遷的權力,你為了你那兩塊破石頭至于麼。
高銘卻不覺得有什麼,童貫一個太監都能當樞密使,他就臨時兼任一下副樞密使有什麼的。
高俅隻覺得頭昏眼花,皇帝話都說道這個份上了,還能抗旨不成。
于是父子倆一起謝主隆恩。
隻是高銘心裡歡天喜地,高俅心裡垂頭喪氣。
第105章
父子倆離開皇宮,才坐上馬車,高俅開始埋怨兒子,“你當江南應奉局的提舉,可你懂花石綱嗎?那朱勔号稱花園子,他爹朱沖就擅長園林建造,就算你說他眼光單一也好,審美單調,他還是很懂行的。或者你拜了名師?”
不過,兒子今日對繪畫方面的見解,就看得出來,他平時肯定有所研究,是不是拜了有名的師父,而他不知道?
沒想到,兒子挑了挑眉,“嗯……其實吧,我也不太懂,對園林什麼的,一竅不通。”
高俅頭昏腦脹,“你不太懂,你就敢應承下來?現在官家對你寄予重托,你要怎麼辦?不是現學吧?”
高銘皺眉,反問他爹,“沒打算現學。”然後歎氣地自言自語,“是啊,該怎麼辦啊?”
高俅想昏死過去,“你怎麼敢把這活兒攬下來。不過沒關系,幸好官家隻是叫你臨時兼任,你隻要做得不比朱勔差就好,江南那邊懂石頭的人很多,你找幾個懂行的人幫你,問題不大。”
他現在的心裡很奇怪,一方面害怕兒子做不好,受官家責怪,一方面又怕兒子做得太好,叫官家欣賞,就這麼留在了江南。
江南應奉局雖然是肥差,但高俅并不想兒子離開自己,留任江南。
在地方就算再呼風喚雨,要掌握真正的權力還得在東京。
面對父親給出的指點,高銘連連點頭,“嗯,我都記住了。”其實他心裡也是這麼想的,靠他自己肯定不行,得找外援。
高俅忽然又想起來兒子要離開自己去戰火紛飛的江南,情緒一變,“你啊你,你非得去江南,到底有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勾着你?你非得過去?”
“能有什麼東西勾着我?要說有的話,其實還是江南的百姓,我怕他們被方臘荼毒,還有梁山那些人,上次抓江顔,他們出了不少力,他們雖然有一些人确實該死,但也有無辜的人。我也沒别的意思,就是去看看,第一時間得到消息,滿足好奇心。”
高俅聽了,卻一皺眉,“你不擔心花榮嗎?”
什麼叫做做賊心虛,這就是了,因為避嫌沒提花榮,反而引起了懷疑。
高銘表現得很淡定,“當然擔心啊,不過他是去建功立業的,又是副統帥之一,周圍保護的人多了去了,沒什麼好擔心的。”
高俅卻道:“等你見到花榮,你心裡就算這麼想的,也不能這麼說。你若是跟他說,他不用擔心,顯得你不夠情誼,朋友間也是,說好話總是對的。你見到花榮,就說你很牽挂他,他聽了也高興。”
高銘看他爹,有點結巴的道:“我、我會的。”
“知道就好,否則顯得你太冷情。他救過你那麼多次,你不能叫人家心寒。”高俅語重心長的道。
高銘連聲答應,隻求他爹能換個話題,見他爹不換,就強行自己更換話題,“那我收拾收拾就走了,事不宜遲。”
高俅叮囑道:“你去了江南應奉局所在杭州城,不要學朱勔那樣橫征暴斂,你别看他那麼搞可以,他在當地有根基,而你沒有,強龍難壓地頭蛇,你萬事小心為妙。”
高銘笑嘻嘻的道:“沒事,我現在是副樞密使,不行調兵打朱勔。”
“沒個正經的,你有權力也不能亂用,你要造反啊?”
“我就是說說,我能麼?”
“你現在我面前沒個正經可以,去了外地可不許這樣!沒有官威,别人看輕你。”
“我都懂。”
高俅痛心疾首的道:“你懂什麼,我不叫你江南,你非得去,你要是在那邊再遇到了三長兩短,你叫我怎麼辦?”
“我沒事的,我就找幾塊石頭而已,我要連這點事都做不好,我還能幹什麼?我又不是真的去打仗?”
好好安慰了父親一番,他的情緒才平穩了些,但還不時用眼睛剜兒子,真是兒大不由爹。
——
杭州,朱府。
朱勔接到東京來的消息,罵聲繞梁三日不絕。
高銘是什麼東西?毛都沒長齊呢,憑什麼代替他蘇州應奉局的官職?!
就算他現在有孝在身,但馬上孝期就要結束了,他仍舊可以繼續勝任應奉局的職務。
官家怎麼能這樣對他?帝王一個個果然都如此無情!
他剛把老爹的屍骨從東京運回江南老家,後腳官家讓他在官場也受挫。
而且派誰來不好,偏偏騙高銘?
他實在不想看到這個人。
一想到高銘那臭顯擺的臉,他就兇悶氣短,渾身難受。
“哥,這口氣咱們不能咽下來!”朱勖之前在高銘那裡吃過虧,不說仇恨刻骨銘心吧,但說他懷恨在心,伺機報複,可謂十分貼切。
高銘頂替他哥哥的官職,分明是搶東西的。
朱勔咬緊後牙槽,“在東京的時候結下的梁子還沒清算,他就自己送上門,咱們在江南數載,豈是他一能動搖的?就說這應奉局誰聽他的?就算他來了,連一個看門的都别想調動。”
整個江南都是他的心腹,都曉得高銘隻是來走個過場,誰會認真聽他的?!
一個口有頭銜的提舉罷了,沒人會聽他的,真正的掌控人還是他朱勔。
“哥,可是官家任命他為副樞密使……”
“哼,就算是,又如何?難道他真敢調動兵馬嗎?再說,咱們也不會跟他硬碰硬。”
朱勖眯起眼睛,想到自打遇到高銘,他們老朱家就沒好事,真恨得牙癢癢,“哥,說句實話,我不想讓高銘走出杭州。他人生地不熟,水土不服,有個頭疼腦熱,不是很正常嗎?”
朱勖在哥哥面前什麼都不隐瞞,而且他相信這就是哥哥的真實想法,隻是他把它說了出來罷了。
朱勔沒有說話,但無聲即是默認。
仔細想想,如果不是高銘去把那個江顔找回來,自己的父親或許還不會死。
就算不全是他的錯,他的錯也要占到六分。
最好叫高銘有來無回,杭州與東京不同,出點意外緻死不是很正常麼。
——
高銘的書房内,他正捧着一本書在看,眼神迷離,困倦的頻頻點頭。
忽然他感到跟前多了個人影,一擡頭竟然是他爹,他吓了一跳,“爹,什麼事?”
高俅歎道:“就快走了,就别臨時抱佛腳了,沒什麼用的,你不如好好休息休息。”
高銘合上手裡的《洛陽名園記》,“其實我剛才查了一下,我要打算請的幫手,已經過世了。”
高俅就知道不會這麼順利,“那你現在怎麼打算?”
“不過,他的女兒還在世,在我看來,不會比他爹差,可能還更勝一籌。因為他這個女兒,審美情趣十分高雅。”高銘道:“我已經想辦法派人去請此人了,直接到杭州等我,至于其他的,我聽天由命。”
高俅擔心的道:“趕緊告訴爹,這個女人是誰?”
“還不一定能請到呢,現在就不透露了。”
但高俅還很擔心這個人的性别,倒不是說女人辦不好花石綱的篩選,而是一個女人和兒子共事……
高銘看出父親的擔憂,笑道:“别擔心,爹,她已經成婚了,有丈夫。”
所以才更擔心好不好?!高俅死死盯着兒子,“你千萬記得不要假公濟私。”
名聲剛好點,老毛病不要犯了。
高銘猛地明白他爹在想什麼了,苦着臉道:“我能嗎?!”
“你最好不要能!”但是作為一個寵兒子的父親,高俅歎氣過後,又道:“隻是不要鬧得滿城風雨就好。”
高銘重申道:“我審美早就變了,我早不喜歡别人老婆了,您就别瞎擔心了。”
高俅想了下,兒子這兩點的确不對别人老婆出手了,略略寬心,“也是。”
但不禁又想,審美變了,不喜歡别人老婆,那現在喜歡什麼類型的?也不見他表現出來?
不過,現在不是談這些的時候,等他從江南回來,婚姻大事不能再拖了。
高銘整備得差不多了,就身負皇差,踏上了去往江南應奉局杭州的路。
臨行前,高銘還不忘他的本職工作。
特意去了寺廟看那些在上課的明教教徒,發現已經有的班級已經有成功轉化的,寺廟的人也按照他的吩咐,任命這種轉化了的作為班級負責人,積極協助其他的教徒。
高銘看東京的試驗點還算成功,心裡盤算着,打下方臘的後,在江南的确也如法炮制,畢竟那裡可是重災區。
皇城司的官員們都來送高銘,“大人,您可盡快回來啊。”
“我不在,你們也要好好做事,等我回來,要是發現你們偷懶,我可饒不了你們。”
在高銘的帶領下,皇城司這一兩年的業績階級攀升,正經做了許多事,比如楊戬案,還有明教案,“大人,您放心吧!”
辭别皇城司的人,高銘往前走了一段路,又碰到了慕容彥澤。
慕容彥澤二話不說,扔給他一個護身符,說話相當直接,“給你求的,别又死在外面。”
“你說話能不能好聽點?”
“這叫說破,說出來的不會發生了。”慕容彥澤道:“别廢話,趕緊戴上。”
“好吧,好吧。”高銘就扯開一點衣領,将護身符戴上。
這時候,慕容彥澤發現他脖子上還有一根細繩,就伸手去扯,“你還戴了什麼?”
高銘趕緊拍開他的手,“亂動什麼?這也是個護身符,我自己求的。”
慕容彥澤接受了這個說法,“這就對了,多戴幾個,說不定等你遇到危險的時候,哪個神仙碰巧在家,就管你了。”
高銘道:“我也沒什麼回送你的,等我從江南回來,也給你帶兩塊石頭吧。”
“得了吧你。”慕容彥澤道:“你囫囵個的回來,能帶着我繼續發财就好了。”
寒暄得差不多了,高銘踏上了馬車,向着江南方向進發。
他一走,京城官員彈冠相慶,這小子終于走了,去禍害朱勔了,叫他留在東京指不定還得踩誰呢,聽說前幾天連畫院的草畫中都沒逃過他的魔抓。
連蔡京都捧着熱茶,舒心的想,走了好,走了好啊。
——
李清照與丈夫趙明誠才搬到青州不久,以為夫妻終于能夠團聚,就接到了丈夫新的任命。
李清照以為這一次又要和丈夫分别,卻不想發現除了丈夫調任外,還有一封給她的委任,地點也在杭州。
重金聘請她在女子書院教書,并兼任江南應奉局的顧問。
“江南應奉局?花石綱?還有顧問什麼意思?幕僚嗎?”李清照與丈夫面面相觑,皇帝勞民傷财裝點他的私家園林,設置的衙門。
她心裡無疑是抵觸的,她如果去了,豈不是她也助纣為虐,跟着挨罵。
但幸好這隻是一封邀請,她可以拒絕。
但視線一掃,他看到請她的人自稱高某,她納悶的想,誰都知道負責花石綱的是朱勔,他經營許多年了,這個姓高的是他的副手麼?
她不免多看了幾眼,這一看不要緊,啞然失笑,原來這個姓高的也不是什麼名不見經傳的人,而是太尉之子高衙内。
他成了新的江南應奉局的提舉。
官家用高衙内替換朱勔,換湯不要換藥,還是想以毒攻毒。
她已經打定主意要回絕這封邀請,但這并不妨礙她把信看完。
高銘介紹完自己的情況後,接着說出了聘請的俸祿數額。
“呀!”連她看到那個數字都是一驚,實在是一筆非常豐厚的報酬。
趙明誠道:“怎麼了?”
“高衙内出三十二萬貫,隻要我答應幫他做顧問。”李清照道:“還記得咱們之前看過的那副《牡丹圖》麼,就是這個價格。”
因為太過昂貴,他們承擔不起,于是欣賞了一夜之後,惋惜的将畫作還了回去。
那副畫的價格就是三十二萬貫。
而高衙内恰好出到這個價格,應該不是蒙對的,他調查過自己。
有了這筆豐厚的款項做前提,李清照信剩下的部分都看完了。
信中,高銘表示久仰李清照的才學,且對她的父親亦是崇拜有加,尤其是她父親所書的《洛陽名園記》,他讀了不止一遍,可惜她的父親過世,不能協助他到江南應奉局做顧問。
而他也知道她和丈夫趙明誠對字畫金石頗有研究,不在任何人之下。
李清照心道,不知是誰向他舉薦的自己,但這個人對他們十分了解。
高銘最後在信中表示,他此番奉皇命去杭州,不打算走朱勔橫征暴斂的老路,他希望最大限度的減少對民衆的傷害,讓花石綱不再勞民傷财,而是打算辦成一項惠民利民的項目。
所以希望她能出馬幫助自己,感激不盡。
“他的語氣倒是客氣的不像世人對他的印象。”李清照拿着信對丈夫道。
趙明誠道:“梁山不就是他招安的麼。”
他們如今身在青州,而青州當地,雖然過去了幾年,但還流傳着高衙内當年在這裡詐死,招安梁山的故事。
從種種方面看,此人都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
趙明誠的任命是非去不可的,如果李清照不去杭州,便又面臨着夫妻分别的境況。
因為父輩黨争的關系,他們分分合合,又能團聚實屬不容易。
“不如一起去吧。”趙明誠道。
三十二萬貫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李清照看向丈夫,内心也動搖了。
她之所以動搖,除了報酬豐厚外,高衙内所說的給花石綱打開新局面也是個重要原因。
當然,因為父親的關系,她對園藝金石都頗為研究,對一個愛好者來說,還有什麼比親自能遴選無數名石更叫人心動的呢。
李清照下了決心,“那就回複東京太尉府來的人馬,就說這個顧問,我應承下來了,自會去杭州見高大人。”
趙明誠支持妻子的決定,微笑點頭。
——
高銘帶了親信随從,浩浩蕩蕩也不少人,一路朝杭州進發,沒心思遊山玩水,基本上隻顧趕路。
他不知道花榮他們的大部隊到哪裡了,但是得等地方軍馬,就算他們先到了金陵,也得等着。
高銘覺得自己的速度說不定比他們還快一點。
但不管是在金陵,還是在杭州,離得不算遠,見面就容易了。
花榮知道自己來了,一定很高興。
高銘坐在馬車内,嘴角忍不住上揚。
不過,朱勔看到他,一定非常不高興。
說到朱勔這麼個人,他倆之間的仇恨,早超出了奸臣内部矛盾,朱勔這會肯定恨不得拆了他。
另外,就像他爹高俅說的那樣,朱勔在江南地區經營多年,他一個外來的搶食的,既沒有地區優勢,也沒有人力優勢。
想到這裡,高銘就不能怎麼高興得起來。
“要不然,跟朱勔玩一招賊喊抓賊?”
正此時,突然,馬車咯吱一聲停下,高銘納悶,撩開車簾一看,就見前方跪着一個女子,雙手呈着一條白布,白布上有紅色的斑駁。
“怎麼了?”高銘詢問周圍的随從。
這時有前方的護衛來報,“大人,這女子跪地喊冤,她舉着的白布上是用皿寫的訴狀。”
“民女冤枉——大人——民女有冤——”這時女人開始大喊。
高銘想了想,“把狀紙拿來我看看。”
一個随從擔心的道:“大人,這種攔路的訴狀不能接,若是接了,一傳十十傳百,都來攔車,就麻煩了。”
高銘橫眼看他,那随從知趣的閉上了嘴巴,去将那訴狀拿了過來。
的确是用皿寫的訴狀,高銘簡單的掃了一遍,見上面主要描述了這樣一個案子。
大概就是朱勔要運送花石綱,需要拓寬河道,正好這女子一家住在河道邊上,朱勔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們給趕走了,毀掉房屋,一文錢的補償都沒有。
她父親和他的兩個兄弟去應奉局理論,反被抓了起來,弟弟更是被朱勔手下當場打死。
高銘歎氣,這算是朱勔的常規操作了,如果都給補償,他還怎麼撈錢?
花石綱玩的就是無本萬利。
“你去告訴她,這狀紙我收了,會轉交杭州知府。”高銘可沒忘了,他現在隻是江南應奉局的提舉,對外是管石頭的,刑事訴訟不歸他管。
他探頭看那個女子,就見那女子聽完,不停的搖頭,一臉絕望的朝高銘喊道:“大人,大人,杭州知府跟他們沆瀣一氣,我早去了,根本沒人管的。如果有用,我也不會攔您的馬車——”
高銘總不能現在就下車跟一個陌生攔車的女子許諾什麼。
将車簾放下,吩咐道:“走。”
于是車隊再次起程,從這告狀的女子跟前行走。
女子失聲痛哭,之前就有人勸過她,官官相護,就算找新來的提舉告狀也是一樣,她還帶着一絲希望,沒想到,結果真的這樣叫她絕望。
高銘聽着馬車外女子的哭聲,表情凝重的将皿狀子疊好,收了起來。
很快,就來到了杭州城附近,住到了附近的驿館内,比起民營的客棧,要寬敞安全許多,能住進來的不是官員,就是準官員。
高銘他們人多,住滿了二樓的客房。
高銘臨睡前,将時遷叫了過來,“一會,等熄燈了,你先别睡,等三更天的時候,你這樣做……”
時遷一愣,“大人,這個是?”
高銘颔首,“别問那麼多,我有自己的目的。”
時遷便連連點頭,“放心吧,大人,此事包在我身上,一定做得滴水不漏。”
高銘也笑道:“是你的話,一定沒問題。”
——
是夜,一片寂靜,上了三更,更是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卻在這時,就聽高大人猛地一聲驚呼:“有刺客!”
門口的守衛們,當即一愣,随即趕緊踹門進去,就見高大人站在地中央,而一個黑影站在梁上,手裡拿着一把鋼刀。
見有人闖了進來,這刺客身子一閃,從屋頂的一個洞口翻了出去,接着就聽腳踩瓦片的聲響,人似乎走遠了。
這時候驿館内的其他随從也都醒了,拿着燈燭進力啊,将屋内照了個通量。
“大人,怎麼回事?”這時,時遷從人群中擠進來,焦急的問。
高銘表情凝重的道:“有人要刺殺我,幸好我早有準備,睡在了床下,叫他黑影撲了空。你們看,枕頭和被子都叫他砍爛了。”
刺殺朝廷命官啊?!誰這麼膽大?
時遷惱道:“大人,卑職這就帶人去追!”
高銘一擺手,“追就不用了,你帶着人在驿館周圍好好搜尋一圈就是了,以防刺客殺了回馬槍。還有,叫别人去,你留下駐守驿館。”
時遷聽令,派了别人出去,他則和幾個随從留下來保護高大人。
其他人都不敢阖眼,草木皆兵的聽着周遭的動靜。
但是時遷心裡清楚,大可不必擔心什麼,刺客根本不存在。
因此刺客,其實就是他。
這一切都是臨睡前,高大人叫他做的,包括砍爛枕頭和被子以及拿刀站在屋梁上,然後在衆目睽睽下逃跑,再神不知鬼不覺的折返回客棧内,跟着大家一起抓刺客。
高大人玩了一招如假包換的“賊喊抓賊”。
高銘叫随從們在驿館附近搜索了一整夜,因為要抓的是根本不存在的刺客,所以自然是無功而返。
但附近的住戶,在天亮的時候卻都知道了這件事。
涉及高官和謀殺未遂,立即吸引了衆人八卦好奇心,再加上高銘的有意散播。
“聽說了麼,新來的應奉局提舉大人,人還沒到杭州,就差點被人謀殺。”
“呵呵,趙家天下朱家吃,來搶食的,怕不是得把小命搭上。”
“不過,聽說這個新提舉也不是一般來曆,是太尉高俅的兒子,皇帝跟前的紅人。”
“哼,皇帝跟前紅不紅不知道,但是來了朱家地盤,肯定叫他滿身鮮紅。”
——
朱勔聽說高銘昨夜遇刺的消息,整個一驚,立即喊來弟弟朱勖質問道:“是不是你幹的?你怎麼這麼心急?使這麼粗糙的手段?現在都傳開了,以為是咱們家做的。”
朱勖一頭霧水,“我、我沒有啊,哥,不是我。我怎麼會派刺客殺他?。”
“你前幾天不還說要高銘走不出杭州嗎?”
“那是說他走,可沒說不讓他進杭州城啊。再說,我要動手也得制造意外,這種粗糙又明目張膽的,我可不會這麼幹”朱勖咬齒恨道:“不知是誰幹的,但隻可惜沒有成功,叫姓高的,撿了一條命。”
但轉天,他們就不這麼想了,因為外面都在瘋傳是他們朱家對東京來的高大人下的黑手。
“聽說了,昨天東京來的姓高的大人,就因為在路上接了個狀子,晚上就被刺殺了。”
“聽說這高大人是信任的應奉局提舉?誰幹的?”
“噓——還能是誰幹的?你想想白天接了告那誰的狀子,晚上就被刺殺?還能是誰?”
“那誰是誰啊?”
“還能是誰?就那誰!”
“哦,知道了,原來是那誰。”
朱沖的眼線們将這些話原封不動的傳進了朱沖耳朵裡。
朱沖簡直想死,他還沒行動呢,外面就傳他對高銘下黑手了,要是高銘真在江南有個三長兩短,他就是闆上釘釘的殺人犯了。
是誰,究竟是高銘的哪個仇家要害他,卻叫他朱勔白擔了污名?
朱勔想了想,“應該是明教的人,他們慣會挑撥離間,而且我聽說高銘在東京辦什麼轉化班,對明教釜底抽薪,明教要對付他很正常。如果真叫明教的人得逞了,好處他們撿了,反倒叫咱們替他們擔罪名,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朱勖憤怒的道:“哥,聽你的意思,難道你還想保護高銘不成?”
朱勔氣道:“你以為我想嗎?現在這個樣子,他死了,咱們第一個被懷疑。”
之前打算神不知鬼不覺的制造意外,别人懷疑不到他們頭上,可現在高銘已經遇刺,他們已經成嫌疑人了,高銘有個意外,肯定被人懷疑是謀殺,頭号嫌犯就是他們。
真是惡心人到家了,他居然還得反過來保護高銘,這叫什麼事兒啊。
就知道高銘這死玩意來杭州沒好事,果不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