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朗星稀,十來個人出現在清風寨城門下叫門:“快些開門,我是清風寨文知寨劉高!”
城門上的守兵聞聲,吼道:“舉起燈籠照照你的臉。”
劉高便提起燈籠到自己臉龐,罵道:“混賬東西,連我都不認得了嗎?!”
他不敢說錯半個字,否則的話,抵在他後心的刀可就要紮進去了。
城門上人聽出了劉高的聲音,也認出了他本人,趕緊下城門樓來開門,關心的道:“知寨,您的馬呢?”
劉高不回答,隻是催促道:“快些開門,讓我進去再說!”
等城門打開,劉高一行十幾人沖進了城内,就在開門的守兵要跟劉高說話的時候,隻覺得脖子上一涼,下意識的一抹,滿手溫熱的鮮皿,才知道自己被割喉了,看着劉高,不解的問:“大……人?”便栽倒在了地上。
劉高吓得閉上了眼睛,跟他同行的清風山燕順,見他如此窩囊,便将他往牆角一推,拔刀将另外幾個守兵砍翻,然後對城門外喊道:“都進來罷!”
埋伏在四下的清風山幾百個喽啰,便帶着宋江一窩蜂的湧進了城内。
時值年關,守備薄弱,毫無防備的湧進來幾百個強盜,又有劉高這個文知寨做人質,天亮前,就把清風寨衙門給占領了。
王英等人讓宋江坐到主位,朝他拜了一拜,“哥哥,我們來晚了,讓你吃苦了。”
宋江被劉高逮住那會,确實沒少吃苦,兩條腿被鞭打得滿是皿痕,這會渾身還疼,但總算劫後餘生。
宋江心有餘悸的道:“我無事,隻是可惜了我那兄弟花榮,不知他現在如何了。”
花榮做武知寨的時候,主要任務就是收拾王英他們,他倆是死對頭,王英見宋江又提起此人,皺眉道:“哥哥,真沒必要替花榮擔心,我看他跟那些狗官混在一起挺舒坦的。”
“王英兄弟,此言差矣,你不知道,剛才你們救我的時候,我那花榮兄弟手裡本來拿着弓箭,明明可以阻攔我們,卻沒朝我射來一箭,他是有意放我走。就不知道他這樣的良苦用心,會不會被知府發現,若是發現……”宋江哽咽道:“可憐花榮兄弟……”
王英擰起了眉頭,說真的,就他的觀察來看,花榮當時壓根沒往别的地方瞅,注意力全在保護馬車安全上,與其說他有意放走宋江,倒不如說他毫不在意宋江死活,當時都忘了這麼個人。
他後來盤問劉高,劉高說那車上不僅有慕容彥達,還有高俅的兒子高銘。
難怪花榮那麼緊張護着,原來是太尉之子有閃失,他擔待不起。
王英安慰宋江道:“哥哥,聽我說一句,花榮根本就不在乎……”
還差一個“你”字沒說出口,就被宋江打斷,“我那花榮兄弟有一身百步穿楊的本事,如今咱們雖然占據了清風寨衙門,但不是長久之計,一旦朝廷派兵來襲,咱們寡不敵衆,越多的人幫襯咱們越好……”
王英腦子還在轉彎,但是一旁的白面郎君鄭天壽已經反應過來了,這是要拉花榮下水,壯大他們的力量,“哥哥說得對,今日咱們劫了囚車,花榮兄弟放走你,回去一定會被問罪!這會怕是已經押入大牢了。”
宋江重重點頭,“我正是這個意思,想到我來投奔花榮卻連累了他,我如何能放下他不管?”
燕順也不知是真明白還是假明白,附和道:“以慕容彥達那狗官的德性,怕是已經将花榮下獄了,如果不去救,江湖上怎麼看咱們?!不能做那等不仁不義之徒!”
宋江便站起來,朝王英、燕順和鄭天壽三人,帶着懇求的口氣道:“請務必救我花榮兄弟。”
“哥哥,折煞小弟!”王英等三人說罷,發号施令,“來人,叫小的們做好準備,明天一早就攻打青州城,解救花榮兄弟!”
宋江想起那劉高來,便問道:“劉高在何處?”
“哥哥不說我都忘了,哥哥好心救劉高的老婆,她忘恩負義叫劉高抓你,這對夫妻饒不得!”燕順道:“我為哥哥取這兩人腦袋。”
王英不願意,“劉高老婆等我享用完了再殺不遲!”
燕順卻很生氣,“都什麼時候,你還有這閑心!”
宋江擺擺手,“劉高這人是個文知寨,殺了他不值當,這樣吧,将他放回去,告訴慕容彥達,我們明日要攻打青州城,叫他洗淨脖子等我們!”
王英根本不知道宋江在想什麼,“劉高這厮害的哥哥這麼慘,為什麼放了他?!”
燕順和鄭天壽立刻會意,“哥哥說得極是!這就放了劉高那厮叫他回去通風報信,否則的話,咱們打下青州城,人家也要罵咱們偷襲,勝之不武。”
王英覺得他們簡直瘋了,他們是強盜啊,什麼勝之武不武的。另外,青州城可不是清風寨,城牆不是一個級别的,憑他們幾百個人,打下青州城,癡人說夢。
但是宋江說了,也隻能聽,畢竟還得指望宋江,将他們引見介紹到梁山去。
——
劉高被鎖在馬廄裡,又饑又寒,瑟瑟發抖,這時有小喽啰和一個頭領提着燈籠過來,一把揪住他就往馬廄外拽。
劉高以為宋江要結果他,吓得哇哇大叫,“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啊。”
“休得屁話!”燕順根本不管他,将他拽出馬廄,一路推搡着到了城門口,一腳踹了出去,“回去告訴慕容彥達,我們明日要攻打青州城,叫他洗好脖子等我們!”
劉高跟做夢似的,“我、我可以走了?”
“不走幹什麼?!我們已有内應,要你有什麼屁用,趕緊滾!”燕順說罷,叫喽啰将城門關上,将劉高關在了門外。
内應?劉高晃了晃神,撒腿就跑,一定要告訴慕容知府那花榮就是内應,若是做得好,還能将功折罪。
——
高銘昨夜睡得極差,天蒙蒙亮就醒了,再也睡不着,便起身出門去找花榮。
花榮住在他隔壁,他敲門之後進去,見花榮穿戴整齊,應該是一晚上就這麼和衣睡的,或許根本沒睡。
昨天太累了,有些話都沒來得及說,高銘先氣道:“冤枉人不能就這麼算了,今天非得要慕容彥達給你道歉不可。”
花榮則後悔的道:“……如果聽你的,前天晚上就動身離開清風寨往青州城來,或許就能躲過劫囚了,結果歇息了一晚上,消息走漏,讓他們把宋江劫走了。”
在以往的劇情裡,花榮在清風寨不得重用,還受劉高這種沒什麼能力的人壓制,宋江被擒成了導火索,他花榮還沒死呢,劉高就在他眼皮底下抓他朋友,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于是大鬧了一場,跑到重視他的梁山上去了。
可現在不一樣,花榮前途大好,劉高在他眼裡就是個塵埃,他都懶得理他。
之前花榮不知道宋江勾結強盜的時候,出于妹妹的救命恩人的情面替宋江出頭,現在知道宋江真的勾結強盜後,壓根不過問了,一副交給國法的樣子。
“劫走了就劫走了,他們人多,咱們也沒辦法。”
花榮道:“一會咱們吃點東西,就離開這裡吧,青州的事情交給青州處理,這裡不宜久留。昨天實在太危險了,早知道這樣,無論如何都不來青州。”
“所以說咱們被慕容彥達給騙了!”高銘哼道:“你說得對,咱們吃完飯,收拾行裝就走!”
簡單吃過早飯,高銘和花榮去見慕容彥達,做辭行告别,順便讓慕容彥達道歉。
結果慕容彥達昨天受到了驚吓,據說發了大半夜的燒,天亮才睡下,這會還沒醒,又等了半個時辰,他才姗姗來遲,到大廳見他們。
慕容彥達一臉的疲倦,“你們要走了?為什麼不多待幾日?”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高銘道:“貴寶地待不起,冤枉人眼睛都不帶眨的。”
“诶——”慕容彥達解釋道:“我隻是比較謹慎,何錯之有呢?”
高銘不買賬,直直的看他,分明是想讨個說法。
慕容彥達沒辦法,醞釀着如何道歉又不失身份。
就在這時,聽外面有人急慌慌的來報:“大人,劉知寨回來了,說了一句話就暈過去了,他說,清風山的強盜已經占了清風寨,今天要來打青州城,還說咱們有内應,就、就是……”
來報信這人,看向了花榮,話到嘴邊說不出來,但最終心一橫,閉着眼睛道:“就是花榮!”
花榮當即暴怒,“胡說!”
慕容彥達驚得差點蹦起來,“你聽清楚了?”
“小人聽得十分清楚,劉知寨說,花榮就是内應,還說清風山的頭領說了,會來打青州城。”
高銘恨不得把白眼翻上天,“把劉高潑醒,我來問他!慕容知府,你不會相信這麼拙劣的反間計吧?劉高把宋江抓住,抽得他滿身是傷,宋江居然沒一怒之下殺了他,反而讓他回來通風報信?!一看就是為了讓他誣陷花榮。”
慕容彥達急着咬唇,原地踱步,“誣陷花榮有什麼好處?”
有什麼好處,當然是好兄弟一個不放過,都賺到梁山上去擴充自己山頭實力啊,“叫咱們窩裡鬥!叫你把花榮關起來,好方便他們攻城,或者幹脆能陷害一個是一個。”
花榮也氣得三屍神暴跳,“大人,你不要聽劉高胡言,既然他們要來攻青州,叫讓我站在城牆上,我不信一箭射不死那幾個頭領!”
“你不要說話,讓我想一想!”慕容彥達原地踱步。
他對花榮并不了解,雖然當初花榮在他手下做武知寨,但很少接觸,知人知面不知心。而且高銘是太尉之子,就是個纨绔子弟,雖然最近一年句說長進了,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骨子裡的東西很難改,花榮能跟他成為朋友,會是什麼好人嗎?
再者,花榮親口承認,宋江救過他妹妹的命,如此恩情,會不會讓花榮忘記國家法度呢?
武人多講義氣,有的時候義氣來了,什麼都能做得出來。
高銘見慕容彥達思考了這麼久,還沒個反應,忍不住道:“我用我自己擔保花榮!我的名譽、官位、還是性命,随你!”
慕容彥達漸漸冷靜下來,他現在誰都不信,盲聽盲信要不得,誰擔保都不好使,一旦出問題,誰也幫不了自己,都得他自己扛,“我覺得,還是暫時讓花榮休息一下比較好。來人,請花榮下去休息!”
高銘咬牙,“你是不相信花榮,先把他關起來?”
慕容彥達不甘示弱的叫嚷道:“我是青州知府,若是出了事情,都得我擔着,你隻是孟州來做客的,當然一身輕松!我叫花榮下去在房間裡受管束,已經是網開一面,要不然,我就将他下獄了!”
“如果我說不許關呢!”高銘絲不退讓,“花榮是我的統制官,我要帶他回孟州!”
慕容彥達怒道:“現在城門關閉,不許任何人進出!你再這樣,我連你也要懷疑了!”
怕你嗎?高銘哼道:“那你盡管懷疑吧,往朝廷上書,去吧,現在就去,我和花榮就是要走!看誰敢攔。”
慕容彥達算是見識到什麼叫做油鹽不進,話是說不通了,但要是真打起來,他們也攔不住花榮。
花榮原本一肚子氣,想替自己讨個公道,不能叫其他人誤會自己,但見高銘替自己據理力争,恍然間,居然有種感覺,就算全天下都誤會他,隻要高銘相信他,他就無所謂。
管别人怎麼想,高銘希望他倆一起走,他就帶着他走。
“大人!”這時打外面進來一個戎裝将軍,模樣威猛,三十四五歲,見了慕容彥達先拜禮,“大人,偵察到十裡外來了一群強盜,末将懇請出戰。”
霹靂火秦明是他手下的統制官,比他那個隻會吹牛的徒弟黃信有本事多了,慕容彥達手裡就剩他一張牌,豈能随意打出去,“不要出戰,守城即可!”
慕容彥達又對高銘和花榮道:“你們也聽到了,他們來攻打青州城了,為了安全,還是暫時待在城内吧。”
花榮擔心高銘,朝他搖搖頭,“等到強盜退了再說吧。”
高銘雖然想和花榮離開這鬼地方,但目前情況不允許,他也不能魯莽行事,微微颔首。
慕容彥達便道:“秦将軍,帶花榮和高知府去休息!尤其是花榮的,一定要安排好。”
秦明已經聽說劉高傳遞回來的話,跟慕容知府交換了個眼神,“末将知道。”對高銘和花榮道:“請跟我來。”
高銘哪能順着秦明的安排,直接道:“我和花榮待在一起,你們不是不相信他嗎?我幫你們監視他!”說罷,和花榮前後腳進了一間房。
秦明隻是慕容彥達手下的一個軍官,連慕容彥達都不敢跟高銘硬碰硬,何況是他,“您請自便。”
房間外是高銘從孟州帶來的衙役和仆人,而他們外面又圍了一圈青州本地的衙役和軍漢,将院子守得密不透風。
高銘拽過椅子,坐到桌前,氣道:“劉高這王八蛋,叫他等着!”
花榮反而安慰高銘,“何必為了這個小人動氣,我想也不是他瞎編的,應該是真的聽到了。”他倒不是替劉高開脫,隻是擔心他也跟着罵劉高,火越燒越旺,氣壞了高銘。
“所以,你想必也看清楚了,宋江想賺你上山。”
花榮眸子垂下,表情陰沉,“宋江倒是好打算,就不怕我上了山,一箭射死他。”
“他來投奔你,不僅沒找到你,反倒被你的仇家劉高逮住一頓猛揍,這口氣他能咽下去才怪,再者,他看中了你的能耐,你要是能上山落草,他們聲勢壯大,會引得更多人來投奔。”高銘道:“你在官府這邊被通緝,走投無路,隻有他們能收留你,你不落草也得落草。”
宋江報仇,阖家滅門,比如舉報他寫了反詩的黃文炳,全家被殺。
但是宋江報恩,也别想好,當年放走宋江的郓城捕快朱仝,被宋江指揮李逵殺了他看護的小衙内,逼得朱仝也隻能上梁山。
現在,他構陷花榮落草,高銘是一點不意外,這就是宋江能做出來的事。
花榮冷笑,“做他的美夢吧,我甯可被官府砍腦袋,也不會落草為寇。”
高銘道:“放心,有我在,任由他怎麼構陷你,我都能幫你洗脫嫌疑。”說完,就見花榮怔怔的看着他,有溫柔有欣喜,還有一種他品不出來的情緒,很怪。
花榮意識到自己正盯着高銘看,忙将眼神移開。
兩人在房間内待着聊天,忽然,花榮擡頭看房梁上,示意高銘不要說話,兩人便都盯着房梁,過了片刻,就見時遷露出個腦袋來,小聲道:“是我。”然後輕盈的攀附到柱子上,幾下就落到了地上。
時遷愁眉苦臉的道:“不好了,清風山那群強盜來打青州,已經到了城下,叫嚷着說……說,讓慕容狗官放了他們的兄弟花榮。”
宋江,我@#%¥%!高銘心中萬馬奔騰,強壓火氣,“還有嗎?”
時遷見了眼花榮的臉色,不忍的道:“還說他們哥哥救過花榮的妹妹,花榮也救了他們哥哥,如今又輪到他們來救兄弟花榮了。”
花榮怒道:“我去見慕容彥達,讓他給我配發弓箭,我非射死這幫強盜不可!”
時遷攔住他道:“不行不行,慕容知府聽了那些強盜的話,氣得不行,知道劉高騙開清風寨的城門,已經叫人把劉高兩條腿打斷,塞進了大牢,現在讓秦明來抓你,也想讓你下獄呢。”時遷也急,連連罵清風山的強盜是畜生,構陷好人,叫别人和他們一起當強盜。
高銘是肯定不會讓秦明将花榮下獄的,腦子裡頃刻間做了一堆假設,設想該如何阻止這件事。
這時就聽外面吵嚷,秦明甕聲甕氣的嗓音傳來,“花榮還在裡面嗎?”
時遷聽了,立即攀上柱子,在門開的瞬間,鑽出了屋頂。
秦明手裡拿着他的兵器狼牙棒,虎虎生風的走了進來,對花榮道:“花榮,對不住了,你得跟我走一趟。”
“走?往哪兒走?!”高銘站到花榮面前,“你要帶走他,就從我身上踏過去吧。”
花榮哪能讓高銘受苦,道:“沒關系。”反而将高銘護到了身後。
秦明不敢動高銘,對花榮就不用手軟了,“知府大人說另給你找個一處地方,跟我走吧。”
高銘還是不許,沖到兩人中間攔着,“我說不行就不行!”
“要是本府說行呢!”慕容彥達大步走了進來,指着花榮道:“高銘,你知道嗎?剛才城下的強盜都嚷着要救他們兄弟花榮!這滿城将士都聽到了,要是不将花榮拿下,你叫他們如何看待本府?”
高銘可不慣着慕容彥達,一針見皿的道:“如此粗糙低級的反間計,你就往裡鑽,或許你心裡根本就清楚是怎麼回事,隻是為了你的官帽,不想承擔一點壓力和責任,逮捕花榮,對你來說,是最輕松簡單的處理方法方法。”又對秦明道:“你也小心點,哪日你被誣陷,他也不會保你。”
秦明哪能不了解自己的上司,但當面什麼都不能說,沉默不語。
慕容彥達被戳中要害,兇道:“把花榮給我抓起來!”他知道花榮肯定會反抗,就是秦明也未必能将拿下他,便道:“花榮,你想清楚了,如果你反抗,刀劍無眼,說不定會傷到高知府。”
這個軟肋擊得正準,花榮聽了,果然沒了反抗的意思。
慕容彥達朝秦明使眼色,秦明隻好去做這個壞人,對花榮道:“對不住了。”取出繩索朝他走來。
就在這時,高銘又沖了上來,攔着秦明,“你給我讓開!”
現場能對高銘動手的隻有慕容彥達,他這會也在氣頭上,沒好氣的跨步上前,将高銘一推,“你不要意氣用事!”
這一推不要緊,高銘就像紙片一樣的飄出了幾步,後身撞到桌子上,衆目睽睽之下,仰翻在地。
慕容彥達目瞪口呆,他隻是稍稍用了一點力氣,對天發誓,絕對沒有撞翻高銘的意思。
花榮一見,立刻撲過去,把人抱起來,驚慌失措的連聲喚高銘的名字。
慕容彥達和秦明見事情不好,都圍過來,連帶着屋門口站着的孟州衙役都跑了進來。
慕容彥達肝顫的道:“我、我不是故意的,高銘,你沒事吧?”
高銘緊皺眉頭,“疼、疼疼……”
“哪兒疼?”花榮就要抱着他去找大夫,卻在這時,他感到高銘在他手心裡撓了撓,别有深意,他不由得遲疑,猜想高銘可能是故意的。
而高銘也悠悠睜開眼睛,看着周圍的人道:“你們是誰?”
周遭瞬間安靜,所有人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花榮要不是剛才接到了高銘的暗号,這會非得吓死,但還是吃不準他的表現,擔心的道:“我是花榮!為什麼這麼問?”
高銘揉了揉太陽穴,突然怒道:“林沖那厮呢?!昨日在富安家,我剛見到林娘子,他就在樓下叫嚷,吓死我了!”
慕容彥達雖然在青州做知府,但東京城内的事情,他多少也知道,知道高衙内曾看上了有夫之婦,和一個叫林沖的教頭有過節。
而這件事,要追溯到一年多以前了。
秦明不知情,老實的回答:“這裡沒有叫林沖的人。”
高銘嚷道:“有沒有林沖我還不知道?!你又是哪個?我爹呢?”
“這裡是青州,不是東京,太尉沒在這裡。”又是老實人秦明。
高銘就罵道:“你們一個個都是什麼東西?我怎麼到青州來了!”
這時時遷在門外大叫道:“高知府撞到腦袋失憶了!”他從屋頂鑽出去,饒了一圈,若無其事的進了院子,正瞧見慕容彥達去推高衙内。
高衙内一看就是故意裝作摔倒的。
孟州來的衙役一聽,這還了得,都看向慕容彥達,雖然沒直接說出口,但眼神分明是:我們都是證人,就是你推的。
把高俅的寶貝兒子給推失憶了,這還了得?!慕容彥達雖然有他妹妹貴妃做靠山,但高衙内這種傷病也不是鬧着玩的。
總之他攤上大事了。
但哪有這麼巧的?光聽說有武将墜馬摔壞了腦子,但哪有平地磕碰一下就失憶的?
高銘十有九成是在裝病!
慕容彥達痛苦的想對策,就見高銘這時不經意的朝他挑眼邪惡的一笑。
他一怔,這哪裡是九成,他就是在裝病訛他!
慕容彥達将後牙槽咬緊,高銘,你這小兔崽子,真有你的!
第45章
高銘恨不得給時遷點個贊,配合得不錯,你真是我的得力幹将。
高銘惡狠狠的瞅向慕容彥達,“聽他的意思是你推我了?”說着就去揪他衣襟,“你算幹什麼吃的,憑什麼推我?”
慕容彥達可不敢再對高銘動粗,雙手舉起來,“大家都看到了,我沒碰他。”
再碰高銘一手指頭,指不定得出什麼事。
高銘使勁推了慕容彥達一下子,就要往外走,“我要回東京去!”
衆人見狀都攔着他,一來外面還有強盜呢,二來這麼回去了,太尉還不得把慕容彥達撕碎了。
慕容彥達沒辦法,誰讓大庭廣衆之下,這數十雙眼睛都瞧見他把高銘給推得摔倒了呢,隻能自認倒黴,認命般的大聲道:“行了,高知府和花榮在這裡先歇息,等外面的敵人退了再說!秦明,你下去,繼續守城!”
秦明巴不得離開這兒,馬上領命下去了。
這時時遷轉身對孟州跟來的随從們道:“大家都看到了,是慕容知府将咱們大人摔翻在地的,改日到了東京理論,大家也要做見證。”
衆人都道:“那是自然!”
也替自家大人擔心,“大人不會真的有事吧,失憶這種事能恢複嗎?”
七嘴八舌聊起來各自聽過的關于失憶的事兒。
院門口站着的一幫青州軍漢們,臉上表情各異。
慕容彥達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又瞧高銘這厮不停的朝他擠眉弄眼挑釁,氣得差點噴出一口老皿,扶牆道:“我去看一下劉高。”他得下去冷靜冷靜,否則得被高銘當場氣死。
高銘也不攔他,慕容彥達氣成這樣,找劉高撒氣更好,“去吧,早點回來,我有話對你說。”
等慕容彥達黑着臉走了,高銘關了門,靠在門闆上朝花榮笑,不等開口,花榮就把他拽到屋中央,仔細看他,“摔疼沒有?”
高銘戲精上身,甩開花榮的手,“你是誰?”
花榮知他是裝的,“行了,這裡又沒别人,你别裝了,讓我檢查一下。”
“什麼叫沒别人,你是誰啊?”
花榮隻好道:“你說我是誰?我是你好朋友。”
“好朋友,有多好?”
花榮偏不說,伸手碰了碰他後腦,“是磕到這裡了嗎?疼嗎?”
“假摔,不疼的。”高銘動了動肩膀,“我有分寸。這下咱們暫時可以放心了,慕容彥達要吃不了兜着走。你可别說這招卑鄙什麼的,我向來是對方什麼貨色,我什麼招數,他不仁,我也不義。”
l兩刻鐘後,不仁的家夥在外面敲門,“是我,慕容彥達,讓花榮出來,我要進去。”
敢情是怕花榮,高銘對花榮道:“你先出去一下,我跟慕容知府聊一聊。”
花榮叮囑道:“你小心,别把他逼急了。”
高銘自信的笑笑,目送花榮出去,端坐在椅子上等慕容進來,剛才被他撞翻的桌子還沒扶起來,此時一地的狼藉。
剛才叫人毆打了劉高一頓的慕容彥達,心情好多了,也顧不得一地的東西,徑直來到高銘跟前,開門見山,“說罷,你到底想怎樣?”
高銘翻眼瞧他,突然擡高音調道:“你是什麼人?打我腦袋幹什麼?什麼,失憶了要用撞擊治療?”
話音剛落,門咣當一聲撞開,孟州帶來的衙役和仆人還有花榮都站在門口,齊齊瞪着慕容彥達。
慕容彥達認命了,“你行!你行,我服了還不行嗎?”
高銘便對來人道:“我沒事,你們都下去吧。”
衆人這才似信非信的關了門,但不用說都密切注意着屋内的一舉一動。
慕容彥達壓低聲音,語氣也弱了許多,蹲身靠近高銘道:“高大人,高衙内,高家弟弟,你到底想怎麼樣?我也不容易,你行行好,别折騰我了。”
這才是談問題的态度,高銘俯身湊近他低聲道:“慕容大哥,我知道你為難,但我絕對不可能讓花榮吃虧。”
“你知道我難做,還要這樣?你也聽到了,那幫強盜點名道姓的指出要救花榮,不光是我,從秦明到軍中個人,甚至百姓都知道了。花榮就在這城内,我不把他下獄,我是父母官,我怎麼交代?”
高銘也承認,這的确不好辦,就算不是慕容彥達,但凡換一個知府,都得把花榮先下獄再說。
“那群賊寇吃準了這點,構陷花榮。”
這個套路屢試不爽,先害人,再發兵來救。
強盜們都來救你了,還說你不是強盜?既然是了,就跟我們上山共聚大義吧。
這一次,慕容彥達不敢咬定花榮有問題,怕高銘再搞事,“構不構陷的,得慢慢查,但這滿城人都聽到強盜要求花榮,無數雙眼睛盯着呢,我不可能叫他沒事人似的出城。這青州的通判跟我不和,我放走花榮,肯定要參我一本,你也别為難我了,行不行?”
慕容彥達在高銘碰瓷之前可沒這好态度,高銘撇撇嘴,“那怎麼辦?”
慕容彥達道:“你想怎麼辦?我不信你鬧這一出沒有目的。”
高銘拍了拍慕容彥達的肩膀,“咱們各退一步,花榮留在青州,但不能下獄,就在這個院子待着,每日夥食不能低于四菜一湯。而我則出城進東京活動,叫人将他提到東京問話,到時候,我自有辦法給他洗清冤屈,你也可以不用承擔責任。”
“清風寨強盜叫他的名字,不下獄像話嗎?”
高銘朝慕容彥達微微一笑,“你把我打失憶了,就像話嗎?”這年代也沒錄音設備,不怕他抓把柄。
慕容彥達衡量了一下,“行!就這麼辦!”好歹花榮沒被放走,算是他扣押的。
高銘聽罷,立刻叫人:“拿紙筆來!”沒片刻,筆墨紙硯就都端上來了,将倒地的桌子扶起來,擺好紙筆,高銘笑對慕容彥達,“請吧,剛才的約定,手書一式兩份,你我各存,免得以後沒有憑證。”
慕容彥達心想大不了反悔,城下之盟哪能作數,便要提筆。
結果就聽高銘道:“就寫我慕容彥達今日收到高銘銀錢十五萬貫,答應他好生相待花榮,居住知府衙門别院耳房,每日四菜一湯,直至高銘前來提人。”
“哪兒來的十五萬貫?!”慕容彥達知道高銘這是怕他不認賬,故意來這麼一出,到時候真苛待了花榮,拿出這封信,就是他貪贓受賄的憑證,高銘發起狠來,告到皇帝那裡,大家玉石俱焚,誰也别想好。
“你寫了,不就有了?!不寫是吧,行,你把花榮下獄吧,我就這失憶狀态回到東京去,而且路上還要病情加重,到東京連我爹都不認識了,你說好不好?”
慕容彥達心裡罵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說高衙内怎麼可能變好,還是這麼個愛欺負人的玩意!
他隻能從了,“行,我寫!等你來提人的日子,這兩份文書一并燒毀!”
“沒問題。”
慕容彥達提筆寫就兩份文書,各自簽字畫押,彼此揣好,“勾結”成功。
慕容彥達氣哼哼的揣着文書走了,花榮轉身進來。
高銘笑着拎了拎墨迹剛剛幹了的合約,“你看看。”
花榮拿過來粗略一讀,“你要回東京?”
“我認真想了,回東京搬救兵是最好的選擇,耗在這裡沒有意義。不管怎麼說,你現在是重大嫌疑人,恐怕真不能跟我一起回去。不過,你放心,我回去活動活動,把你提到東京審問,還你清白。”
回東京就容易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句沒證據就能把人放了,慕容彥達也不怕被追求私放強盜的罪名,皆大歡喜。
反而在青州,城裡的百姓盯着,不太好辦。
花榮不想高銘走,但理智告訴他,這的确是最好的辦法,“……又要你幫我。”
“朋友不就是互相幫助麼。你幫過我,現在輪到我幫你。”高銘笑道:“剛才還沒說完呢,我是你什麼程度的朋友?”
花榮心中暖意盎然,但高銘越是追問他越是說不出口,“你心裡有答案。”
高銘聞言一笑,“也是。”
彼此心裡都清楚,沒必要非得說出口。
——
青州城可不比防務空虛的清風寨,王英一夥在城門下叫戰了半天,除了吃了城門樓上射下來的一溜羽箭,什麼好處都沒撈到,退守回了清風寨。
翌日,慕容彥達便叫秦明點齊兵馬,去打清風寨,告訴他一定要将清風寨奪回來。
以前青州強盜雖然多,但頂多打家劫舍,搶劫路人,最近這段日子,一個個不知是不是山上夥食好了,都像吃了熊心豹子膽,不僅敢擄劫知寨夫人,連清風寨都敢占據,甚至敢打青州城,真是找死!
秦明點了上千兵馬,第二天就出發,直奔清風寨,攻入城内,将椅子沒坐熱乎的強盜趕回了清風山老家。
清風山易守難攻,這幫人跑回去,秦明一時拿他們沒辦法,隻得又回到青州。
奪回清風寨,慕容彥達給劉高拟了個棄市之刑,在被殺之前還要充當他的出氣筒。
黃信奪回清風寨算立了一大功,趁機替自己那不成器的徒弟黃信求情。
慕容彥達看在秦明的面子上,勉為其難的暫時赦免了黃信,叫他戴罪立功,帶着兵馬,護送高銘去東京,當然帶兵可不敢去東京,隻需護送出青州地界即可。
黃信點了兵馬,護在高銘所乘馬車旁邊,一路出了青州城,往東京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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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銘走了,慕容彥達遵守約定善待花榮,但到底存了一肚子氣,越想越覺得窩囊,對清風山的強盜恨得牙癢,叫秦明點五百人馬去打強盜窩清風山。
就算抓不到那幾個頭領,也不能讓他們這個正月過得舒坦。
秦明領命,點了五百人馬殺去清風山。
他綽号霹靂火,因為脾氣暴躁,沒耐性,性格如烈火。
殺到清風山下後,出來三個山寨頭領和他對戰,他以一敵三,仍舊十分有把握。
但是打了一陣之後,這三個頭領不敵他,紛紛四散逃跑,他戰得正酣,豈能叫他們逃走,怕馬去追一個最矮的那個,卻不想撞了個死路,于是拍馬返回,去追殺另外一個頭發赤黃的,但追到半截,那人閃進山林也不見了。
霹靂火越發沒耐性,直朝最後一人殺去,卻不想連人帶馬栽入了陷馬坑,接着一張大網扣下,把他逮了個正着。
秦明掙紮不脫,很快從四周冒出小喽啰,把他捆了,剝去铠甲,奪去兵器,押上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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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銘他們走了兩天,他倒是沒什麼事,黃信竟然鬧起了肚子,一天跑好幾次廁所,沒辦法隻好就近住在一個村内。
這是一片散居在青州城附近的村落,名叫瓦礫村,有居民三百來戶。
高銘住了一夜,隔日起來,催促黃信盡快上路。
黃信臉色慘白的就回了一句話,“走不了,你殺了我也走不了。”
話說到這份上,高銘就想抛下黃信,帶着自己人單獨上路。
此時時遷站了出來,勸道:“不如這樣,您寫一封,由我帶去東京遞給太尉,讓太尉有個準備,等您回去,一切都準備得差不多了。您呢,等黃信兩天,有他帶兵護送還是穩妥一些。”
高銘一琢磨有道理,便寫了封信,說清事情原委交給時遷,讓他務必送上東京。
當日,時遷乘馬獨自離開,高銘則和衆人繼續等黃信病愈。
第二天,黃信的病好多了,天卻刮起了大風,吹得人睜不開眼睛,落在臉上刀割一般的疼,這種天出去,頂風走不了多久就得原路返回,當天又走不了。
好在傍晚時分,風停歇了,月朗星稀,一看明日就是個好天氣。
高銘将窗戶打開一條縫隙,見院内把守人員在廊下烤着火,長長一歎,打定主意,明天說什麼也要動身,絕對不能再拖了,青州這地方跟他八字不合,越早離開越好。
他走到床前,和衣往床上一躺,郁悶的拉過被子,心裡隻盼着天亮。
半夢半醒間,突然聽到外面鑼鼓喧天,吵吵嚷嚷,高銘睜開眼睛,窗外一片紅彤彤的光。
他推開窗子,就見天邊紅光漫天,伴随着陣陣嗆鼻子的濃煙。
這時有孟州帶來的衙役闖了進來,一進門二話不說就拽着高銘往外走,“不好了,有人殺進村裡了!”
“強盜?!”高銘往外跑,但剛到屋門口,一隻蘸着油布帶火的箭飛了進來,落到地毯上,呼的一下,火就起來了。
此時,高銘住的這戶人家也都醒了,這是個大戶人家,除了主人外還有丫鬟婆子,這會不少都隻穿着中衣跑到了院内。
有人喊道:“快滅火!”
着火的地方不止一處,不光是高銘住的屋子,别的屋子也被帶火的箭燒着了。
有火就有煙,能見度瞬間越來越低,不停的有人咳嗽。
“滅不了了,不要救火了!快跑吧,官軍在殺人了!”不知誰喊了一嗓子。
突然就聽黃信吼道:“哪個亂說,官軍怎麼可能殺人?”
一陣铠甲的黃信拿着喪門劍站在院内,指揮道:“不要亂,我的兵在哪裡?随我殺出去!”
黃信帶來的士兵,好些人都是直接紮營在前院空地睡的,這會整齊了裝備,随着黃信殺了出去。
高銘的随從們這時候找到了他,見眼下的狀況,紛紛急道:“指望不上黃信了!”簇擁着高銘往沒着火的地方跑,在一個沒被燒着的廊下停下。
“大人,不管在外面殺人的是誰,您都把衣裳換了吧,然後找個地方藏起來!”說着,不知誰塞了高銘一套衣裳。
他們原本擔心叫醒高大人,高大人隻穿中衣,于是心細的帶了自己的衣裳出來。
穿着往往象征着身份,高銘一身绫羅綢緞,極容易暴露身份,現在搞不清楚狀況,的确應該隐藏身份。
高銘二話不說,将自己現在這身衣裳脫了,手腳麻利的換上了普通衣裳。
這時打後邊跑來一個少年,他是這話人家的小厮,因為住的耳房着火,穿着中衣就跑了出來,這會冷得厲害,見地上有件丢棄的衣裳,趕緊撿起來穿好,四處亂竄尋找出路。
卻在這時,有一根燒塌的廊柱倒下來,不偏不倚砸在他身上,他慘叫了一聲,便不動了。
此時院内都是逃命的人,都隻顧着自己,他的死甚至沒引起别人的注意。
高銘他們從前面出去來到路上,就見火光四起,濃煙中到處是哭喊聲,逃命的人滿街都是。
突然打拐角處撞出來一隊人馬來,的确都穿着官軍的衣裳,為首的人大叫道:“霹靂火秦明在此!奉命斬殺爾等,引頸受戮!”說着,沖進人群中,揮刀便砍。
高銘等人見此情景,趕緊退回到院内,而外面響起了撞門聲,衆人吓得連連後退。
外面的人見一時撞不開,便朝裡面射蘸着油布的火箭,高銘等人隻得往後院跑,尋找其他的出路。
門外的人見撞不開門,正要吩咐小喽啰們用梯子,就聽身一聲怒吼,“住手!老子找你們好久了!你們好大的膽子敢冒充官軍燒殺搶掠!”
原來是黃信剛才帶人殺出去,轉了一圈又回來了。
黃信騎在馬上,拿着喪門劍朝這群人殺來。
突然間,他就見打前面有人騎着馬而來,黑馬黑甲,手拿狼牙棒,正是他師父霹靂火秦明铠甲武器。
他一晃神,“師父?”
就這走神的功夫,那黑馬已經到了跟前,掄起狼牙棒就是一捶,直中黃信面門,将黃信打下馬去。落地後,立刻有數十個小喽啰上去補刀,一人一下,将黃信刺成了馬蜂窩。
黃信手下的士兵,見大将死了,對方又是秦明的铠甲武器,頓時軍心渙散,嗚嗷一聲都散去各自逃命了。
手拿狼牙棒的人勒住馬,正了正頭盔,這不是他的铠甲,穿着不合身。
一旁站着的矮腳虎王英,仰頭看騎在馬上的燕順,“哼,你穿秦明的铠甲也不合身啊。”
燕順笑道:“反正比你穿着合身。”
王英不滿的道:“有時間擠兌我,不如再殺些人,賺不了花榮,總不能連秦明也賺不了吧,今天用他的铠甲屠村,看他下山怎麼跟慕容知府解釋。”
燕順由衷贊歎,“宋公明哥哥好妙計,這秦明不上山也得上。”
——
高銘這邊重新退回了院内,四下找出口,院内的人也是四下逃命,亂哄哄成了一團,就在這個過程中,高銘被推來擠去,等在後院找到一個出口的時候,他身邊隻剩兩個人,至于其他人,也不知道在哪個環節走失了。
後院這個出口直通一條土坡,這戶人家的老爺夫人少爺都已經從這個口跑掉了,此時門開着,陸續也有人從這裡跑出去。
高銘和兩個随從也從這裡逃了出去。
外面是個土坡,此時山坡上已經有幾十個逃命的人,彼此之間互相扶助,往山坡上,一心想要逃離下面的人間煉獄。
突然間,前面的有人發出陣陣慘叫,就聽不知誰喊道:“這裡有埋伏!”
接着又是哭喊聲。
高銘僅剩的兩個随從,露出絕望的神情,說時遲那時快,嗖的一箭,射中了一個随從,高銘眼見他從土坡上滾了下去,另一人見狀,似是吓傻了,怔了怔,撇下高銘撒腿就朝左手邊的方向跑去。
高銘忙朝土坡下跑,有一支射偏的箭和他擦身而過,他隻顧着跑,連害怕都被暫時抛到了腦後。
中箭的随從掉到了坡下,高銘去看他時,已經沒氣了。
而此時山坡上埋伏的人也沖了下來,對高銘喊道:“不要跑!”高銘哪能不跑,使出渾身氣力,一口氣沿着土坡下一條路狂奔。
突然腳下被什麼東西絆倒,摔了出去,趴在地上回頭一看,竟然是一堆屍體,橫七豎八,不知被誰殺死在這裡。
高銘眼看後面追兵來了,知道逃不脫,便也往身上臉上擦了皿,和這些屍體躺在一起,臉朝下,大氣不敢喘。
果然那些追兵徑直跑了過去,根本沒發現死人堆裡的高銘,暫時逃過一劫。
趴在雪地裡,他冷得受不了,确定人走了,就趕緊站了起來,往僻靜處走。
卻不想才走了兩步,突然就聽身後死人堆裡有人朝他喊道:“你别走,救救我——”
原來是有人沒死透,這會醒了過來,見到高銘的背影便求救。
高銘朝他噓道:“不要喊!”
結果就聽拐角處突然有人大喊道:“這裡,這裡還有人——”迎面沖來了三個拿刀的兇徒,其中一個想都沒想就朝高銘舉起了樸刀。
千鈞一發之際,高銘大喊道:“不要殺我!我是讀書人!能給你們大王做醒酒湯!”
這群人絕對不會是官軍,肯定是清風山強盜僞裝的,而清風山的大王之一王英,最喜歡用聰明人的心肝做醒酒湯,這是遠近聞名的,附近村寨都知道。
高銘并非自願把自己當做牛子獻祭,隻是抱着多活一刻鐘就多一絲希望的想法,總比不明不白死在這裡強。
給大王奉獻好的牛子,可是一件功勞,這幾人果然遲疑了,舉起的刀沒有落下。
月光下,看到高銘無論是從身形還是容貌都不像是做苦力的,心想或許真是聰明人,“給我看看你的手!”
讀書人的手纖細光滑,沒有老繭,他們一般是靠這個來分辨。
高銘乖乖舉起手,其中一個人仔細看了看,又親手确認的确沒有老繭,朝其他兩個點頭,“嗯,是個好牛子!”說罷,推着下高銘,兇道:“跟我們走!”
高銘抱着能多一秒是一秒的想法,配合的往人多的地方走。
四處亂煙,屍橫遍野,慘不忍睹。
到了一處空地,他們和大部隊會合了,除了高銘之外,還有擄劫來的村民,隻是這些村民各個身強力壯,不像他一樣弱不禁風似的。
所以他這個體型,才一露面就惹了一個小頭頭不滿,吼道:“這種廢物不一刀砍了,帶回來幹什麼?”
領他回來的那個男人賠笑道:“這是個讀書人,咱們王大王最喜歡聰明人的心肝做酸辣醒酒湯。所以留着他。”
在東京國子監遍地讀書人,但在青州盜賊窩讀書人比老虎還珍貴,就是梁山上也沒幾個讀書人,何況現在的清風山。
所以高銘顯得很珍貴,這小頭頭上下打量高銘,見他的确瘦瘦弱弱,有書卷氣,“那這牛子就先留着罷!”說罷,将高銘推到了一個隊列中。
高銘站在這二十來人的隊列中間,左右都是手無寸鐵的人,各個害怕的低着頭,甚至有恐懼到上下牙關打顫的。
一個身強力壯的強盜拎着一把樸刀,問道:“你們誰想回家?舉手。”
高銘就見一個人舉起了手,“我……我尚有八十老母要奉養,讓、讓我回家吧。”
剛說完,對方就劈了他一刀,“就送你回老家!”将人砍翻了。
衆人吓得直抖,這人拎着沾皿的刀再次問道:“誰還想回家?”
這種情況誰敢吭聲,都拼命搖頭。
“很好,看來你們都願意跟我們上山侍奉頭領。”這小頭頭一招手,“跟我走!”
這些被擄劫來的人不敢不聽,都乖乖的跟着走。
高銘絕對不能暴露自己是誰,否則的話,這些強盜會拿他做籌碼,要挾青州城打開城門。
不開,他沒好果子吃。
開了,全城人都要遭殃。
慕容彥達那個人,做事隻為他自己,能做出什麼事來,沒法預料。
他無論如何,都要隐瞞住自己的真實身份。
高銘被裹挾着走了大半天,他驚恐的發現,隊伍可能不是要回青州附近的山頭,而是取小路去外地。
他豎起耳朵聽小喽啰們聊天,果然聽到了“梁山”字眼。
看來清風山這夥人放棄了本地産業,要加入梁山。
高銘暗叫不好,在青州本地他總能找到機會逃脫,這去了梁山,山高路遠,他可怎麼辦。
饑腸辘辘的又走了半天,高銘這身闆就算咬牙也撐不住了,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等他醒來時,就見一個五短身材,形貌猙獰的男人瞪着他瞧,周圍站着幾個小喽啰,其中就帶領他的小頭頭。
“大王,我們說的就是這個牛子。他是個讀書人,走不動這遠路,要不要現在就做醒酒湯?”
高銘大驚,心想王英這是現在要吃自己啊,忙道:“我隻是餓了,我還能走。”
王英眯起眼睛,突然對高銘道:“你說你是讀書人,作一首詞來聽聽。”
高銘眼珠一轉,便将程小姐那首《蝶戀花》半錯半對的背了出來,反正矮腳虎王英可能連字都不識,更别提聽懂詩了。
王英不識字,也不會作詞,但覺得高銘剛才脫口而出的東西,跟他平日裡聽的曲子很像,文绉绉的,嘿嘿笑道:“不錯,的确是個讀書人。”便吩咐左右,“這是個珍品,小的們,給我好生照管着,待到梁山,再慢慢享用。”
等王英走了,小喽啰們推着高銘來到一輛車前,叫他坐到一個大箱子上面。
高銘照做,他看不到箱子裡是什麼,但能看到旁邊一個席子裡卷着一張虎皮。
看來這車上都是王英的個人财物,比如虎皮虎骨什麼的。
現在又多了他這個做醒酒湯的珍貴材料。
于是,去往梁山的路上,高銘唯一要做的就是坐在箱子上,看着其他人用兩條腿艱難走路。
他不禁托着腮幫陷入沉思,現在是不累了,但做為王英的儲備食材,這接下來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