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無論是沈安還是霍青時範晉,都很是忙亂,拜望座師,與同年聚飲等。
趕在三月底,範晉授了翰林院編撰。至于沈安,則是繼續念書,準備考庶吉士。本來他殿試的名次,并沒有考庶吉士的資格。不過二老爺這麼多年了,也有自己的人脈。托了好友兼親家,算是給沈安開了個小小的後門兒。
霍青時的授官也出來了。
意外的是,皇帝沒有叫他如胡武那般入虎贲軍,而是直接叫他入了禁軍,掌宮内衛事,正四品的銜兒。
授官前皇帝便與鳳玄說了一通,“這兩次的武舉,唯有霍青時看着還順眼些。”
武人麼,多是太過健碩黝黑,不大符合他老人家的眼緣兒。就連排定三鼎甲的名次,皇帝也是随心所欲,完全按照臉來的。
鳳玄倒是可惜了一回。他看過武試大比,霍青時無論是武器還是近身纏鬥,都是全勝的戰績,很有當年定康侯的風采。
“以霍青時的能為,放在京中裡可惜了。”他如是對皇帝說道。“若是皇兄舍得,我帶他回北境。不出三年,又是一員名将。”
皇帝直接翻了白眼,不肯。
當然,鳳玄也不是死纏爛打的人。沒有霍青時,他北境的将領也是人才濟濟。
四月初,榮王鳳玄終于得了聖旨,回了北境。這次,他婉拒了皇帝還想要送他出京的提議。隻帶了幾名護衛,生怕皇帝反悔似的,日夜兼程地往北境趕去。
隻是初一知道後,差點兒大哭一場。
說好的帶他一起走呢?
這些皇族中人,都這麼說話不算話的?
哪怕阿琇難得做一回知心姐姐好言安慰,初一也還是蔫哒哒了兩天,然後覺得氣堵在心裡,跑去了定康侯住着。
再說阿琇,總算是有了些空閑,準備去安王府看望老太妃。
還沒能成行,老太妃遣了劉嬷嬷來了。
因為鳳嬌一心想要清修,老太妃也無法,應了到春天便送她去鐵梨庵。
提前去鐵梨庵裡說了,又賃了一處院子,打算就送鳳嬌過去。
因想着許久未見到阿琇了,索性便遣了人來問顧老太太是否想要同去。當然,顧老太太去與不去,她都是要帶着阿琇去鐵梨庵裡住幾天的。
顧老太太人老了,也好熱鬧。連想都沒想,就叫劉嬷嬷回複了老太妃,隻約好了時間,兩家人一同去鐵梨庵裡住上幾天,還願祈福。
顧老太太也先讓人往鐵梨山上走了一遭,賃下個與太妃挨着的院子。中間,隻隔了一條種滿了梨樹的小路。
約好的日子到了,老太妃又讓府裡的馬車來接了顧老太太與阿琇,一同出城。
阿琇看着身後一溜兒的車馬,對親自來護送的鳳離說道,“這陣仗……”
也太大了吧?
她早就磨了顧老太太,這次出門要騎馬。
顧老太太對她總是無有不應。
鳳離順着阿琇的視線看了看後面,無奈道,“除了兩位祖母的車,就是鳳嬌坐的了。另有兩輛車上是幾個侍女,再有便是鳳嬌在鐵梨庵的用度。”
畢竟鳳嬌是去清修的,誰知道這個執拗的丫頭要清修到什麼時候呢?
對比起總是叫人不省心的鳳妍來,老太妃對鳳嬌便格外地憐惜起來。這次出門,甚至還親自過問了打點好的東西。
阿琇點點頭,“這也是應該的。”
換了叫她來青燈古佛吃白菜豆腐,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來的。
看看後面那頂青色帏布的馬車,
阿琇也不禁有些難過。她與鳳嬌相處并不多,卻也知道鳳嬌與她母親和妹妹都不大一樣,溫和沉靜,心地也明白。
車隊緩緩而行,阿琇雙腿一夾馬腹,與鳳離并肩,“她的心事太重了。希望鐵力山上住些天,能夠叫她想開吧。”
鳳離颔首,“但願吧。”
顧老太太與老太妃同車,也是在與太妃說起鳳嬌的事情來。
“這孩子,年紀輕輕的。您也該勸着些。”
還不到二十歲,就往庵堂裡跑,在顧老太太看來,也實在不是個好事。
太妃長歎一口氣,哪怕是坐在馬車上,也依舊是背脊挺直的。飽經風霜的眼睛裡,有着無奈。
“我何嘗沒有勸過?”她緩緩說道,“當初休夫後,廣陽一狀告到了禦前。雖然陛下沒說什麼,這孩子卻滿心都是愧疚,隻說是因自己,叫安王府蒙羞了。”
“這是哪兒的話?”顧老太太接口,“又不是她的錯!難道嫁個斷袖,還要幹忍着?”
“不是我說,活到了咱們這把年紀,什麼沒見過?斷袖也就斷了,自古帝王還有斷的呢。自己個兒斷了,别耽誤人家好好的姑娘呀。既成親了,那還有什麼臉再去說自己斷袖呢?”
成親拿着人家女孩兒當擺設,還美其名曰要孝順,要顧及名聲……算什麼東西呢?
顧老太太想着,臉太大了些。
這是廣陽郡主那個孫子沒在她跟前,在的話,好一口啐過去!
要是換了在靖海侯太夫人跟前,一把大刀早就解決了。
她的話叫老太妃忍不住笑了起來,握住了顧老太太的手,“也就是你了,能給我解解悶兒。”
“這次鳳嬌的父親沒了,她那個妹妹也是個不省心的,話裡話外地指責她,說都是從她歸家後,才有各種的禍事出來。這孩子心裡難過,才一心要出來清修。”
說起鳳妍,老太妃隻有扶額的份兒。
她被那丫頭氣的,現下想起來還一陣陣頭暈。
“姐妹間,不該這樣。”顧老太太便道,“嫡親的姐妹,正該守望相助,怎麼能往親姐姐心上捅刀子?不是我自誇,我們家裡九個丫頭,别看是三個房頭的,有嫡有庶,也從來都是相親相愛,斷然說不出這樣傷人的話。”
老太妃想起了什麼,掀開了簾子看了看外頭阿琇的背影,臉上露出挺古怪的笑容。
“可不是麼,我記得,那年九丫頭才多大,就因為林家那個阿沉對你孫女說了幾句輕薄話,把人腦袋都砸了。”
“是對阿珠說的。”顧老太太也笑了,“那時候誰能想到,如今倒是他得了阿珠呢。”
“這都是命裡注定的緣分。”老太妃示意顧老太太看外頭,“這倆孩子,何嘗不是呢。”
鳳離和阿琇,年紀差了足足八歲。那年她帶着鳳離來鐵梨山上住着,也不過是因為小李氏意圖插手鳳離親事,被她一巴掌扇了回去。
那次鐵力山上,也是她頭一次見到了阿琇。
“你還别說,至今我閉上眼睛,還能想出當年九丫頭梳着雙丫髻,穿着一身兒淺黃跑到我跟前的模樣。我那會兒就想,哎呦這是誰家的孩子,白得都閃了我的眼!”
“那會兒,我可沒想到,這就是我的孫媳婦了。”老太妃回憶了一番,壓低了聲音對顧老太太笑着說了一句,“當初我還想着,你那大孫女二孫女都是不錯的,模樣出挑看着也大氣。”
顧老太太大笑起來,“我的孫女,哪個差了呢?”
“對對,你教導的好,都是好的!”
鳳離聽着從車裡不時傳出的大笑聲,眼裡也透出笑意。側頭看阿琇,她今日又做了男子打扮,穿的是湖綠色的衫子。這個顔色,極為挑人。阿琇膚色白淨,穿起來便顯得格外的清透。
“祖母有段功夫沒這麼高興過了。”
阿琇回頭看看車裡,“也不知道祖母們在說什麼。”
路程并不算太遠,趕在中午的時候,車隊便來到了鐵梨山上。
兩家院子賃在了一處,先都各自去住處收拾了一回,早有鐵梨庵裡的人預備了素齋,送到了太妃的院子裡。
老太妃又着人來請了顧老太太和阿琇一同用膳。
因在外邊,也沒有太多的規矩,這一桌素齋,并未分開男女來坐。
席間,鳳嬌始終低着頭,有侍女在老太妃的示意下為她布菜,她便夾起來小口咬着。阿琇這邊都吃了半飽,鳳嬌跟前一塊兒素芙蓉糕都沒有吃下去。
顧老太太便和藹地對鳳嬌說道,“可是不對胃口?要不,叫她們再送些别的來?”
“不是的,這很好吃。”鳳嬌連忙放下了筷子,飛快地擡頭看了一眼顧老太太,又飛快地低下了頭。顧老太太氣場有些強勢,叫她看了,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當初的廣陽郡主。
那也是個說一不二的人。
“我并不餓。”鳳嬌聲音越發低了下去。
真是作孽。
顧老太太看着鳳嬌消瘦成了一條的臉,心中念叨着。
這也是正經的宗室女,皇帝欽封的縣主。被人騙了婚,還猶自受到了這樣的委屈。
那些平頭百姓家裡的女孩兒若是遇到這樣的事情,又能如何呢?
或是忍氣吞聲,認命過一輩子。或是鬧起來,一條命罷了吧?
顧老太太心疼女孩兒,親自為鳳嬌夾了素魚,“便是不餓,也要多吃些。不然日漸瘦下去,科教你祖母怎麼辦呢?”
鳳嬌擡起眼,便看到了顧老太太和善的笑容。
心裡一酸,勉強壓下眼中的熱意,将那塊兒素魚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