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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貴極人臣 瀟騰 3397 2024-08-29 11:11

  明明喜歡,卻要傷害,明明知道,卻要僞裝。

  劉瑾在朱厚照被冊為太子,搬到東宮時就跟着他了。他看着朱厚照從一個帶着爪拉帽的光頭小皇子,長到如今這個少年天子。在這期間,他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揣摩朱厚照的性格心事,然後投其所好。在此基礎上,劉瑾對朱厚照性情的把握,在一定程度上甚至超過月池。

  他在朱厚照面前慫得太久了,有誰會想到,他隻這一次,突然孤注一擲,要賭個你死我活。再加上,他主動退出衛輝,讓錦衣衛去捉拿俞澤,更減輕了他的嫌疑。而李越則不同,他在朱厚照面前的正直修潔、智謀過人反而成了嫌疑之處。更何況,劉瑾還在朱厚照處将李越和俞潔一路的親密,添油加醋地說了出來。在這樣的條件下,以帝王之多疑,朱厚照自然而然也會把李越納入懷疑的對象。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難以輕易拔出,再加施肥灌溉,就能長成參天大樹的時候,屆時才是李越萬劫不複之日。

  往日都是月池利用皇權,旋乾轉坤,今日居然被人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她腦中警鈴大作,道:“俞氏與臣不過同行而已,何來心上人之說。去了劉太監,還會有張太監,高太監,臣豈會如此不智,虛耗神思?退一萬步講,即便臣鬼迷心竅,可以臣手中的人馬,如何能與汝王府之人裡應外合,找準時機刺殺世子?”

  朱厚照的眉頭微微舒展,可他還是道:“你不行,你的好友謝丕難道也不行嗎?”

  上次和謝丕合謀,著《功臣襲底簿》到底還是引起了朱厚照心中的猜忌。他一面希望她能建立自己的班子,更好地為他辦事,另一面卻還是提防她自己做大,威脅皇權。

  月池已然感覺無比疲累了,她仰頭看向他,問道:“謝丕當然能行,隻可惜我和他的腦子裡都不是稻草,明明都混進象姑館了,為何不索性給世子喂點烈性春藥,讓他馬上風而死,何苦讓一個重傷初愈的人出手,還白白把自己給暴露了!”

  朱厚照本已消去了大半疑心,卻又被她語中對皇室的輕慢所激怒:“大膽!”

  月池如夢初醒,她又忘了,自己在這裡已經不能算人了,她隻是皇權的附庸而已。她不能一面靠着皇權謀生,一面又對皇權萬分鄙夷。她深深叩首,在額頭磕在冰冷的地磚上時,還能感受到朱厚照烈火一樣的目光在她的背上灼燒。月池感覺喉嚨都有些發啞,她沉聲道:“皇上恕罪。”

  緘默在他們之間蔓延開來,朱厚照半晌方悠悠開口:“記住你自己今日說得話,若朕查出你有欺君之舉……别怪朕不顧多年的情分。”

  我們之間真有情分嗎?月池很想反問一句,但她還是忍住了,像往常一樣。她道:“是,臣……謝主隆恩。”

  朱厚照被這一句刺得心頭又有些發疼。他聽到李越的額頭磕在地磚上發出悶響。朱厚照有心想扶月池起來,可他微微擡起的手,終于還是落了下去。他并不想和李越的關系又變得如此生分,可他不得不這麼做,他畢竟是天子,李越也需明了自己的身份,如若他再不敲打李越,讓他繼續這麼我行我素下去,隻會害了他。

  朱厚照暗歎一聲,是時候讓他醒醒神了,他怎麼直到今日都分不清上下尊卑?他時時把自己定位成庶民的一份子,隻會樹敵越來越多,最終走上絕路。想到此,朱厚照的心又一次硬了下來,他道:“回去閉門思過吧。什麼時候明白錯在哪兒,什麼時候再出來。”

  月池愕然擡頭,她看向他,不由問道:“可俞澤……”

  朱厚照喝道:“那不關你的事!你為何就不能好好聽一次話呢?”

  月池愣愣地看向他,朱厚照深吸一口氣,擺擺手道:“退下吧。”

  月池渾渾噩噩地從紫禁城裡出來了。轎夫把她送到家門口,掀起門簾請她下轎,她卻坐着不動。她道:“去給我買一個靶鏡來。”

  轎夫一愣,他忙躬身應道:“是,老爺稍等。”

  他颠颠地奔出胡同,買了一面小鏡子回來,雙手遞了進去。月池接過鏡子,她靜靜地看着鏡中的倒影,鏡中的人滿目蒼涼,每一個頭發絲都寫着悲哀與失望。她不能就這麼進去,她深吸一口氣,使勁揉了揉僵硬的臉,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月池一愣,可不能這麼笑。她對着鏡子不斷地調整嘴角的幅度,終于顯得自然了不少。她這才落轎,推門進去。

  家裡正忙着熱火朝天包餃子,時春拎着兩把菜刀,把一塊五花肉幾下就剁成了細細的肉餡。貞筠一面腌制的酸菜拌了進去,一面叫道:“圓妞,快把鹽罐子給我,還有醬油和花椒水。”

  圓妞忙應了一聲:“哎!”

  王嬸正笑着看着她們,她正在擀餃子皮,手中的擀面杖一推一轉,一張圓圓的餃子皮就擀好了。

  時春見狀開始催貞筠:“你快點,嬸子的皮都擀了一二十張了,你怎麼還沒拌好。”

  貞筠道:“急什麼,慢工出細活,懂不懂?味不調好,餃子怎麼會好吃。”

  時春挑挑眉:“就一酸菜餃子,你還能拌出花來,我不信。你又不是李越!”

  貞筠不服氣:“哼,你們出去那麼久,我可是在姨母家學了好幾手,今兒就讓你開開眼界。”

  兩人正拌嘴間,月池就含笑掀簾進來,她誇張地吸了一口氣:“做什麼呢,好香啊。”

  貞筠見她又驚又喜:“你今兒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月池笑道:“今日無事,我又何必留在衙門裡。原來是包餃子呢,我也來幫忙。”

  貞筠笑着點頭:“你先去換衣裳,咱們待會兒去小廳包。”

  月池應下,她換了一身棉布直裰出來。時春和貞筠已經坐在八仙桌旁,貞筠正在興緻勃勃地講大福今天的糗事:“……這真是傻狗,我假裝把骨頭丢出去了,它看也不看就在草叢裡鑽,鑽了半天,什麼都沒找到。哈哈哈,它才回來找我。”

  時春撲哧一聲笑出來:“成日欺負人家小狗。”

  貞筠理直氣壯地說:“我是幫它鍛煉呢,你看看它這圓肚子,都要拖在地上去了。再長幾斤肉,估計都跳不起來了!”

  話音剛落,大福就一躍而起,把爪子搭上她的膝蓋,狗鼻子直往桌子上探。貞筠吓了一跳,忙笑罵道:“哎呀,我的裙子,今兒才剛換的新款式!還不快下去,壞大福!”

  大福委委屈屈地跳下來,又跑來蹭月池。月池低頭看向它:“乖寶寶,晚上可不能吃肉了,隻能喝半碗酸奶。”

  大福明顯聽得懂酸奶兩個字,它高興地汪了一聲,吐長了舌頭看向月池,口水開始往下滴。時春大笑:“完了,它現在就要了。”

  貞筠道:“不成,不能慣着它這毛病。”

  月池深以為然,然而還不到一炷香時間,她就在大福亮晶晶、水汪汪的眼神中丢盔棄甲。她用帕子擦了擦手道:“要不,你們先包着,我去喂喂它?”

  貞筠橫了她一眼:“你看看你,怎麼這麼不堅定!”

  月池失笑:“它坐在你面前時,也沒見你有多堅定呀。”

  貞筠一呆,随即三個人都笑出聲來。當晚,她們煮了一大鍋子餃子,蘸着香醋,就着面湯,吃得全身都暖洋洋的。而終于等到酸奶的大福,也把自己的小碗舔得幹幹淨淨,心滿意足地躺在自己的小墊子上,讓月池給它梳毛。

  貞筠望着她的背影,長松了一口氣。她道:“應該隻是有驚無險。”

  時春卻要悲觀得多:“未必,那可是一個親王世子。要是宰了一個世子都不受懲處,誰還會對天家有敬畏之心。皇上這次一定會下狠手,決計不會容情。”

  貞筠看向她:“可那王八蛋本就該死!好吧,因為他是世子,所以死了不能白死。可他又不是我們殺的。隻是同行而已,總不會把這口天大的黑鍋往咱們身上栽吧。”

  時春道:“那可說不準,總之,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吧。你這些日子,得萬分注意飲食。”

  貞筠道:“還用你說,我早八百年就開始用銀器試毒了,近日還是緊鎖門戶,小心度日。你也要時時跟着她,即便去茅房,你也得一塊去。”

  時春道:“我明白。等熬過去就好了。”

  貞筠道:“是啊,咱們總會熬過去的。”

  月池起身回頭,她們看到她走過來,臉上又浮現了燦爛的笑容。這屋裡的三個女人,饒是肚裡都在焦心勞思,面上卻仍然是笑靥如花。她們心中如明鏡一般,其實對方根本不像看起來那麼快活,隻是在騙自己而已,可她們卻願意陪着彼此演下去。

  大福迷茫地望着她們,它伸了一個懶腰。人類真是世上最複雜的動物了,明明喜歡,卻要傷害,明明知道,卻要僞裝。它舔舔自己的爪子,還是做狗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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