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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貴極人臣 瀟騰 3789 2024-08-29 11:11

  這卷要是沒批好,隻怕出了這個門,就沒有身子了。

  一切好似都已經步上正軌。遴選的筆試成績很快在六部的批閱下出來。殿試之後,緊急缺人的朝廷,又有了一大批可以任用的“人才”。穆孔晖等人有些不滿,因為雖然經過了筆試的考察,但在殿試後的官位安排上,高官權貴還是有不小的操作空間。而吏部卻沒有堅持據理力争,将這最後一點簍子堵上。

  經過調養後的月池,依然是形容清隽,她隻淡淡說了一句:“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要是逼得太狠,連一點兒油水都不剩下,她與梁儲、王鳌兩位先生,說不定都見不到下個月的太陽。對她這樣的舉動,一些人表示理解,一些人卻嘲諷她膽怯。

  月池對此并不在意,在各地要員的空缺填補完整後,她依舊将目光投向裁革冗員和治農官的試點上。要明确哪些官職多餘,哪些官職必不可缺,首先要做的就是明确各級的職責。她在吏部張了數面大屏風,寫滿了兩京十三省的官職、職責和在任官員的姓名與考評。她與吏部、翰林院、乃至各部要員,一一對各級官職的職責進行了劃分,特别注重理順中央派駐機構與地方機構之間的事權範圍。

  月池提出:“權責要一緻,不給權,單單讓人負責,豈非是欺負人。同時,财權、人權與事權也要盡量一緻,不然怎能做成事。”

  不過,她的這一觀點,卻遭到了其他官員的反對。原因很簡單,明代是中央集權的頂峰,講求強幹弱枝。曆代的天子和中央的大員,難道不知道條條分割,地方勢弱,帶來的結果是行政效率的低下嗎?難道不明白,中央擅自往地方插十幾隻手,隻會讓事情越管越亂嗎?他們都知道,但為了保障權力集中于中央,他們就是要榨幹地方的權力和收益。換而言之,如今尖銳的央地沖突和職責重疊,正是帝國的精英,有意為之的結果。

  月池隻得以天下安危相說服,她的意思亦很明了。《宗藩條例》的出台,削減了各地宗室的宗祿,但卻并未打開宗室養活自己的口子。為什麼打不開這個口子,道理也是一樣的,以皇帝為核心的大宗,就是要把這些地方的小宗當豬養,就是要讓他們在封地度日,不能對中央造成一絲一毫的威脅。甯王叛亂還是一年前的事,朱厚照怎麼可能讓宗室有機會行商入仕,發展勢力。他這樣的決斷,就意味着,《宗藩條例》弄下來的好處是暫時的,且十分有限的。

  月池輕敲着桌子:“國家缺錢,諸公卻寸步不肯讓。如再起劉六劉七之禍,又當如何?”

  有人道:“某聽聞,朝廷有意與鞑靼通商,收取關稅,又說打算在廣州等地開放通商口,這難道不是一筆大利嗎?”

  衆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戶部尚書王瓊。王瓊清了清嗓子道:“我等的确是打算效仿宋制,先在廣州、泉州兩地試行。關稅稅率為十分之一,船停靠海岸後,經過官府登記後,将十分之一的貨物繳納給政府,餘下再行貿易。其中玳瑁、象牙、犀角、乳香等物,不可私售,隻能官賣。地方以合理的價格買下,再高出幾分賣出,如此便可有兩份收益。不過,大家莫忘了,倭寇仍在,此策能否能成,還未可知。”

  工部右侍郎張遇道:“與蠻夷通商能有多少好處,萬一引狼入室,反而害我百姓。這樣的口子,萬萬開不得!”

  “是啊,是啊,而且隻是為了通商之利,反而惹來了軍費消耗,豈不是得不償失。”

  兵部郎中楊廷議質問道:“‘寇與商同是人,市通則寇轉為商,市禁則商轉為寇,始之禁商,後之禁寇。禁之愈嚴而寇愈盛。’【1】這麼簡單的道理,你們都想不通嗎?”

  “胡說八道!”有人繼續指責,“你這是将賊寇和良民混為一談了?!”

  月池以為,他們反對的最厲害的應該是治農官,可沒想到到最後竟然還是為開關鬧起來了。為什麼會有人不想開關,宋時專賣制度的龐大收益,他們應該都心知肚明才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月池陷入沉思之中,兵部尚書劉大夏見狀開口:“兩宋之富裕,曆代罕見,如今财政吃緊,開關也不失為一個良策。但亦不能忽視,宋雖富裕,仍有亡國之禍,此禍何來?農為社稷之本,小農破家,國将不國!”

  到底是三朝元老,一針見皿,一錘定音。在座大員一時皆寂寂無聲。戶部侍郎儲巏也道:“北方遭此橫禍,沒有數年休養生息,無法回轉。可以朝廷目前的狀況,至多隻能免一年的稅收。明年當如何度日,需得尋穩妥之策。”

  衆人面面相觑,明代的俸祿已經夠低了,好不容易長了一點,大家還沒來及高興幾天,這是眼看着又要拖欠工資了。月池此刻方道:“諸位的顧慮,我何嘗不知,農稅是重中之重,好歹需在治農官上下些功夫。如真能找到一個萬全之策,豈非是大家的福氣。”

  這才,終于達成了一緻。大家于治農官一脈,明确了以條為主,地方協同的準則,詳細确立戶部與吏部之間對治農官的管轄職權,治農官與縣州府之間的職能及其相互關系,并且,還拟定出了一套治農官選拔、考核、升遷的一整套程式。

  月池道:“江南畢竟是糧稅重地,不可貿然行之,依我看,何不擇一地暫行,如确有實效,再行推廣。如有纰漏,也可查漏補缺。”

  衆人紛紛稱是,最後拟定在霸州文安縣。無他,此地正是劉六劉七的起義之地,離北京又近。朝廷于此地行新政,正可彰顯愛民之心。至于派遣而去的治農官人選,月池打算挑一個熟人去,知根知底,她才能放心。

  大家散夥之後,月池才長長歎了一口氣。謝丕問道:“這已是開了一個好頭了,怎麼還歎起氣來。”

  月池的眉心微動,輕描淡寫道:“我是在想,他們不同意開關,葫蘆裡究竟賣得是什麼藥。”

  謝丕冷笑一聲:“不管是什麼藥,總歸不是好藥。”

  月池一歎:“可肚子裡有好藥的人,實在是太少了,僅在吏部侍郎的位置,還不能叫他們都聽話。他們既然不聽話,又怎麼能辦好我想要的差事呢?”

  謝丕心一驚,他随即苦笑道:“可即便做到了閣老,也不能綁着人去做事啊。”

  月池失笑:“所以說,該怎麼辦呢?”

  謝丕猶豫片刻,終于還是說了出來:“隻能在考核上多用心了。”人一入了官場,便如進了囚籠,苦思冥想的不過是兩件事,一是升官,二是撈錢,而考核官員的功績,既管了他們的升遷,又管了他們的俸祿,到了那時,誰還敢不聽話呢?

  月池的眼前一亮:“這确是我所想。不過,還得等春闱。”

  謝丕當然明白她的意思,他笑道:“是得等上一等。春闱過後,便是今非昔比了。”

  明媚的春光,拖曳着斑斓的裙擺,悄悄地來了。一場春闱終于拉開了序幕。

  各地學子雲集京師,他們拎着食盒,守在貢院前,經過搜身檢驗,依次進入考場。剛剛落座的學子,一拿到考卷,就迫不及待看了起來。第一場考經義猶可,仍是從《五經》、《四書》及其《傳》、《注》中出題,甚至還稱得上是比較四平八穩,沒有什麼偏題怪題。

  第二場考的是論、判語和诏、诰、表,就開始出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譬如有一道論題是這麼寫的“法乃公器,民為邦本。然有法不依、執法不嚴、違法不究之象,卻屢禁不止,根由何在?”

  第三場“經史時務策”,題就更奇葩了。“周唐外重内輕,秦魏外輕内重,各有得論”。“諸葛亮無申商之心而用其術,王安石用申商之實而諱其名論。”、“裴度奏宰相宜招延四方賢才與參謀請于私第見客論。”【2】

  諸生皆面面相觑,這都是考什麼鬼啊!不過,再抓耳撓腮也沒用,這要是不好好答,便又要再等三年了。大家急了一陣,隻得又開始絞盡腦汁寫起來。

  到了三場考罷之後,人人臉上都是一臉菜色,京中也議論紛紛。會試主考一般是兩位。按理說,一個吏部侍郎加一個翰林學士的主考隊伍,也不是沒有。但因月池年紀太輕,各部商量之後,決定還是要挑一個老成持重者壓一壓場子。于是,今年的主考一個是少傅太子太傅吏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梁儲,另一個就是吏部侍郎翰林學士李越。梁儲之前也主持一次會試,那次可是正常的題目,這次奇葩的策論是出自誰手,不言而喻。

  不少考生開始罵罵咧咧,雖然朝廷一直嚷嚷着是取士是要三場并重,但實際還是以經義為重。月池也是因着這個原因,最後隻中了二甲傳胪,畢竟論經義,她是真比不過那些自幼苦讀之人。可李越如今這個作風,明顯是要變了。而第二場、第三場的題目,本來就沒有标準答案,這給判卷者也增加了很大的難度,到最後難保不是主考說了算。

  不少給事中與禦史已然摩拳擦掌,隻待結果一出來,就準備彈劾了。而貢院之中,一衆主考、同考也覺壓力巨大。梁儲與月池早已商量好了對策,仍是一名考官,随機改兩份試卷打分,如分數差異過大,則一起來商榷。最後,再由兩名主考來全部校對核查。

  到了夜深人靜時,這一老一少擡頭看向對方,都覺彼此是臉色蠟黃,形容枯槁。月池慚愧道:“連累先生,陪我吃這種苦,學生實在無地自容。”

  能做到六部長官、大學士的人,又豈是糊塗之人。早在朱厚照任李越為主考時,大家夥就敏銳嗅到了不對勁。諸如王瓊等人,一早就開始稱病,可梁儲卻毛遂自薦,是打定主意,要替她撐起來。這份恩義,不可謂不重。

  梁儲看着月池又何嘗不感慨:“快去歇着,你自己的身子骨,難道不知道嗎,還敢這麼折騰。”

  月池展顔一笑:“不妨事,不妨事。這卷要是沒批好,隻怕出了這個門,就沒有身子了。”

  梁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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