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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貴極人臣 瀟騰 5129 2024-08-29 11:11

  我們不能坐着等死,必須先下手為強。

  滿都海福晉掙紮着道:“圖魯,圖魯……”

  圖魯此刻已經到了二十裡外,達延汗既然廢了這麼大的周折,要驅除這批危險分子,當然不會讓他們在汗廷多留片刻。他讓心腹将這一串人用繩子捆住雙手,在雪地裡拖行。大雪沒過了人的膝蓋,饒是圖魯自幼習武,此時也凍得嘴唇青紫,瑟瑟發抖。他的額布,是真沒想讓他活着回去,雖沒有直接殺了他,卻打算在路上将他們折磨緻死……他不住擡頭望着汗廷的方向,由最開始的滿心期待,漸漸灰心喪氣,以至于絕望,難不成,額吉真的敗了?

  他略一踟蹰,就被押解他的将領狠狠一拽。他恨恨地擡起頭,就見眼前的狗腿子假模假式道:“我說大王子,您别這麼瞧我。我也是奉命行事,誰讓您惹下這樣的事呢。這是大汗的命令,您還是快走吧!”

  圖魯正艱難地爬起來,就在此時,雪光中出現了一隊人馬,馬蹄在雪中的悶響,聽在圖魯耳中如同天籁一般。他同行的人眼睛都亮得瘆人,任憑押解他們的人怎麼鞭打催促,都不肯挪動一步。

  領頭的将領定睛一看,一眼就認出了領頭的是滿都海福晉的兄弟,現任汪古部的首領,他身後的人馬之多,估計是整個汪古部都傾巢而出了。将領心中暗暗叫苦,還是強自道:“尊貴的領主,您來這裡是為什麼,難道您要公開違背大汗的命令,想要造反嗎?”

  滿都海福晉的兄弟笑道:“我怎麼敢做出那種事。隻是,情況發生了變化。我們不得不暫時違背先汗的命令。”

  “先汗?!”将領瞪大雙眼,他的手足發麻,顫聲道,“什麼叫先汗?”

  汪古部的首領裝模做樣地歎道:“你原來還不知道,右翼的刺客,趁亂入了汗廷,殺死了大汗。大王子是大汗唯一的、名正言順的繼承人,當然得在此時折返,主持大局。”

  圖魯大喜過望。那将領卻是如喪考妣。可他沒有辦法,黃金家族的威望高如山嶽,在滿都海福晉尚在,汪古部為支撐,王子已經成人的情況下,無人敢觊觎他的王位。

  好漢不吃眼前虧,他當機立斷,立刻下馬替圖魯松綁,跪地請罪道:“昨日是屬下冒犯了,還請王子不要怪罪。屬下立刻就送您回金帳。王子請。”

  圖魯卻沒有動作,那将領一愣,突然恍然大悟,忙跪地道:“臣恭請大汗回歸金帳。”

  士卒們跟着磕頭,山呼萬歲。

  圖魯這才露出笑意,志得意滿地對差點和他一起被流放的人道:“你們都回去,記得多帶些人,來參加登基大典。”

  他的盟友們個個歡天喜地。他們一下就明白了圖魯的意思,行禮道:“大汗放心。我們即刻就去。”

  語罷,他們皆騎上快馬,回去傳遞消息,調來更多的人馬,以壓下汗廷可能有的反抗。

  察罕還在帳中與其他臣子争論,垂死掙紮。他道:“你們都忽視了一個人,昨晚大哈敦可也是去見了大汗,還在帳中待了那麼久,她完全有足夠的時間,殺死大汗,在威逼利誘小哈敦,做出大汗被刺客謀害的假象。你們想想,金帳的護衛那樣穩固,刺客怎麼可能越過重重守衛進來,還沒被發現全身而退!”

  其他臣子聞言心的确是突突一跳,但他們下意識地忽略這種可能,他們道:“怎麼可能。大汗武藝出衆,大哈敦又是個孕婦。”

  察罕道:“可大哈敦不是一般的孕婦,你們别忘了,大汗的武藝是她手把手教的,她親征瓦剌時,腹中一樣有胎兒在!”

  旁人暗罵道,你既然知道她親征過瓦剌,有不世的功勞和勇武,為什麼還要在她占盡上風時和她作對。大汗已經死了,唯一的繼承人是她的兒子,該怎麼說還用想嗎?更何況,她殺大汗,的确是太勉強了。

  于是,他們繼續反駁道:“可大汗也不是一般人,大哈敦即便能夠可以和大汗搏鬥,也不可能無聲無息殺了他吧。”

  “對啊,對啊。而且昨晚大王子闖宮,還是大哈敦帶他來向大汗請罪,大哈敦的謙卑與忠誠,我們都是有目共睹。她要是想反叛,幹嘛不索性趁亂動手。”

  察罕脫口而出:“那一定是她知道了,大汗準備……”

  話到嘴邊,他又生生地咽了下去,他能怎麼說,他敢怎麼說,難道要說,是大汗早知兒子要造反,非但不阻止,反而做了個套子等孩子鑽嗎?

  其他人卻起了疑心,逼問道:“大汗怎麼了,他準備什麼。察罕将軍,你可要注意說話!”

  察罕被問得滿頭大汗,正不知如何開口時,帳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侍衛匆匆來報信道:“不好了,大哈敦聽了大汗的死訊,悲痛之下早産了!大汗已經帶汪古部的人趕去了。”

  大汗?大汗明明已經……察罕忽然回過神,明白他們說得是大王子圖魯。汪古部的人也來了……

  他一時目瞪口呆,仿佛雷驚的□□,一聲都叫不出來。這時所有人都知道,事情已經闆上釘釘了。

  他們道:“快,快去準備祭祀,為大哈敦祈福。”

  圖魯先前的喜悅,被母親突然的生産吓得一絲不剩。他向母親的斡耳朵中狂奔而去,他對母親的情感,與對父親的怨怼截然不同,而是極度的依賴與尊敬。

  産室内,滿都海福晉慘叫連連,這是她的第四個孩子,也是她生得最艱難的一個孩子,畢竟她已經不再年輕了。她聽到接生婆驚恐的聲音:“不好了,孩子的腳先出來了!塞回去,快塞回去!”

  她感受到那一塊皿肉,又被硬生生地塞進她的腹中,那種撕裂的痛苦,讓她幾乎馬上要暈過去。可她還挂念她的兒子,她的圖魯,她的烏魯斯,她要是死了,君弱臣強,他們根本沒有還手之力。不行,不能這樣,黃金家族必須要延續下去,必須要在她的子孫身上延續下去。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終于,她聽到了孩子細弱的哭聲。她的眼前一片昏花,身上的衣物全部被汗水浸濕,仿佛從水底鑽出來一樣。可她還記得問道:“是男孩,還是女孩。”

  接生婆在她耳邊道:“恭喜大哈敦,是個小王子。”

  滿都海福晉的心一松,她道:“很好。”

  她再次從昏迷中醒來時,一睜眼就聽到了兒子圖魯的啜泣聲。她勉強動了動手指:“哭什麼。”

  圖魯歡喜地撲上前來,他的淚水就像下雨一樣,打濕了滿都海福晉的面容。他道:“額吉,你終于醒過來了。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我還以為!”

  滿都海福晉一驚:“什麼,居然過去了這麼久。快,去昭告其他五萬戶,說你額吉是被右翼的刺客殺的。”

  圖魯忙按住她,笑道:“這個兒子早已做了。”

  滿都海福晉又道:“那就去赦免被你額吉關押的人,叫他們帶着人趕來汗廷。”

  圖魯道:“您的老臣們都在汗廷住了一晚上了。您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滿都海福晉露出欣慰的笑容,她道:“我的小鷹終于長大了。不過,還有一件事,你一定是忘了。”

  圖魯調皮道:“我不信。您說說。”

  滿都海福晉沉聲道:“去告訴他們,我們已經找到了烏魯斯的屍首。右翼擁立的那個大汗,那個濟農,是一個冒牌貨。”

  仿佛一道驚雷從天而下,圖魯大驚失色:“什麼,不可以,為什麼要這麼做!”

  滿都海福晉緩緩合上眼:“隻有這樣,才能确保你的位置穩固。你想要亦不剌拿你軟弱的兄弟當令箭來威脅你嗎?”

  圖魯卻還是連連搖頭,他的眼中又湧出淚水:“可那是我的弟弟,那是您的兒子,您不是一直教導我們,我們是同父同母的至親骨肉啊!”

  滿都海福晉深吸一口氣,極力忍下淚水:“可我也教導過你們,一切要以家族和蒙古的利益為先。”

  圖魯道:“即便舍棄烏魯斯,右翼那邊還有嘎魯,即便宣稱他們倆都是冒牌貨,與右翼的一場惡戰也是免不了的。既然都要打,為什麼要先舍棄我的弟弟呢?”

  滿都海福晉道:“可你的弟弟已經被迫登基為汗了!我們雖然暫時壓住了汗廷,可其他部落心中難保不會動歪心思。他們會扯起烏魯斯這張虎皮,來拉攏盟友,威脅汗廷。”

  圖魯道:“可我是長子!我們手中有四個萬戶,那些小部落應該知道誰才是正統。”

  滿都海福晉腹中一陣陣抽痛,她無奈道:“你怎麼就是不聽話呢?”

  圖魯道:“您說過,沒有主見的人,是當不了汗的。其他的事都可以聽您,唯有這件不可以。您要相信我,我一定能既打下右翼,又救回烏魯斯的!”

  他起身奔了出去。滿都海福晉望着他的背影,驚呼道:“不要,圖魯,你打不了的!”

  可無論她如何哀叫,她的孩子也聽不見了。

  第二日,圖魯就下令,廢除屠殺喇嘛的禁令,被捕僧侶和民衆全部無罪釋放。而逃往右翼的牧民,隻要願意回來,一律既往不咎。

  新汗的政令,一掃往日的皿雨腥風,上上下下無不歡騰。而這消息,足足過了半個月才傳到了遙遠的鄂爾多斯。

  永謝布部的首領亦不剌太師與鄂爾多斯部的首領滿都赉阿固勒呼俱是大驚失色。他們想到了滿都海福晉會與達延汗決裂。事實上,他們日日期盼的就是帝後相争,漁翁得利。但他們是打破腦袋都想不到,滿都海福晉會赢得這麼快。達延汗在她手底下居然連一個回合都走不過來。她還把弄死達延汗這個屎盆子扣在他們頭上。

  亦不剌太師忍不住大罵:“巴蒙圖克這個廢物。成日去漢人邊上耍威風,我還以為他多麼厲害,結果就這?!”

  滿都赉阿固勒呼已是脊背發涼:“這可怎麼辦。那可是滿都海!”

  他們倆面面相觑,心知自己都在這位大哈敦手下吃過敗仗。

  亦不剌太師忽然眼前一亮,問道:“新汗的政令中,有沒有提及烏魯斯?”

  探子道:“汗廷稱恩和汗被我們劫持。”

  亦不剌太師大喜:“到底是女人,還是舍不得孩子。這下好了,立刻以恩和汗的名義下令,說圖魯與滿都海殺死大汗,篡奪汗位。”

  滿都赉阿固勒呼瞪大眼睛:“這有人信嗎?”

  亦不剌太師咬牙道:“圖魯當晚不是闖宮了嗎?汪古部不是圍了汗廷嗎?編圓了就好,這事不在是否可信,而在有人願不願意信!”

  滿都赉阿固勒呼也回過味來:“快,我們得搶先一步,派出使者,許以重利,去拉攏盟友。”

  亦不剌太師道:“對,更何況,我們最大的盟友,不正住在你這裡嗎?”

  滿都赉阿固勒呼道:“李越……明廷這兵,是發也得發,不發也得發!”

  張彩剛剛從月池的帳篷裡,憂心忡忡地出來,就被亦不剌和滿都赉阿固勒呼帶隊堵了回來。張彩眼見他們的面色不對,強笑道:“二位這是怎麼了,我們禦史剛剛歇下了,有事不妨和我說。”

  亦不剌太師一把将他推開,琴德木尼将他扯了過來,皮笑肉不笑道:“這事你做不了主。還是見你的靠山去吧!”

  一衆人氣勢洶洶地沖進來,月池被時春攙扶着起身,她道:“二位首領這麼着急,可是出了大事。”

  滿都赉阿固勒呼急赤白臉道:“我告訴你,李越,你們漢人必須發兵,達延汗死了!”

  這消息太驚人了,月池與時春俱是目瞪口呆,張彩更是直接叫出聲來:“什麼,這消息可靠嗎?”

  亦不剌咬牙:“可靠得不能再可靠了!”

  聽了這話,短促的驚吓就化作了狂喜,月池又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面上的笑意卻絲毫不減,一個個兄弟和戰友的面容在她眼前浮現。她和時春的雙手緊握,看到彼此的眼眶有些濕潤。

  時春歡喜道:“他終于死了,死得好!這個王八蛋,他早就該死了!阿越,咱們的仇,終于報了。”

  月池嗯了一聲,她自到蒙古來,從來沒有這麼暢快過,暢快得想要放聲大笑,笑過之後,她卻道:“可惜沒能親手殺他。”

  時春道:“這有什麼。他死在我們挑撥的内鬥之下,與我們親手殺他又有何差别,實在是太好了。”

  “好個屁!”滿都赉阿固勒呼卻在此時叫嚷道,“他媽的,關鍵是,滿都海說是我們派人去刺殺的達延汗!你們明不明白,這屎盆子扣我們頭上了!”

  月池面上的笑意一滞,時春暗自嘀咕道,這關我們屁事。

  亦不剌太師補充道:“這還不是最糟的。圖魯如今登基,不再清剿喇嘛餘毒,估計再過數月,左翼的内讧就會平息,屆時滿都海生産後的身子也養好了,他們一定會打過來了。我們不能坐着等死,必須先下手為強。”

  月池這才回過神,明了他們的來意。本來指望帝後内讧,兩敗俱傷後,他們才出手收拾殘局。誰知,滿都海福晉一擊緻命,左翼非但沒有傷筋動骨,反而倒打一耙,他們當然開始慌了。

  月池的大腦飛速轉動,她掩住口,坐下道:“這可是大事。幾位先别急,或許我們可以喝杯茶,慢慢說。”

  滿都赉阿固勒呼哼道:“快說慢說的結果都是一樣,給個準話吧,你們到底發不發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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