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三年前,月池在通過神童試之後,就向貞筠提出了和離。隻要斬斷明面上的關系,她登高位時,唐伯虎與貞筠一樣能享受她帶來的福利。若有朝一日她跌落塵埃,也不會直接牽連他們。九族之内可不包括師長,自然也不包括前妻。
貞筠對此表示堅決反對:“你當我傻嗎?我一走,你洩露的可能就會大大增加。一旦事發,即便聖上寬仁不追究,我爹在官場這麼多年,依他那臭脾氣,仇家可比你多多了。那時我們還不是一樣倒黴。要賭就幹脆賭大一點。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反而容易壞事!”
“可是……”月池欲言又止。
貞筠擺擺手道:“黃崇嘏怎麼騙過去,咱們如法炮制不就好了。而且你有我這個正牌夫人在,也不必擔心上司把女兒嫁給你了。”
黃崇嘏就是黃梅戲女驸馬的原型,她是唐僖宗年代人,生于官宦之家,父母亡故後,便女扮男裝在巴蜀遊曆。一日路遇火災,她被誣為縱火犯,為洗脫冤屈,便向當時的知州寫詩辯白。知州賞識她的才華,不僅還她清白,還舉薦她做官,最後甚至提出把女兒嫁給她。她當官雖遠勝當時的男子,可在閨房之事上也沒那個功能啊。她最後無奈隻得坦白,幸好知州寬和,還贈了她一筆錢,允許她辭官回歸故裡。
月池歎了口氣:“夫人明鑒,黃崇嘏沒有經過科考,咱們這是要入場搜身的啊!”
貞筠滿不在乎道:“那又怎麼樣,大不了請個槍手。你盯着我幹什麼,我告訴你,這種事多了去了,我哥哥和我說過好多事例。溫庭筠聽說過吧,他就多次代人考試,有一次甚至在考官的眼皮子底下幫八個人寫完了卷子,還傳遞答案。溫八叉之名,名不虛傳。”
月池扶額:“我長得這個樣子,又時常在内宮行走,考官豈會不認識我。”
貞筠一時語塞,她靈機一動又道:“那就,那就穿厚一點,裹上五層的抹兇!”
“……”月池靜靜道,“那本來沒有的東西都被你凸顯出來了。”
貞筠蹙眉:“好吧,别着急,咱們還有最後一條路,賄賂搜身的衙役!”
月池搖搖頭:“隻要我把錢掏出來,劉瑾和華昶的人隻怕就會沖将上來,将我當場拿下了。”
貞筠恨恨地拍了拍桌子:“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惹急了姑奶奶,我就給你帶一隻黃鼠狼在書囊裡,到時候放出來,讓它放個屁把所有人都熏暈!大家都忙着逮黃鼠狼,誰還有空管你是誰。”
月池一愣,她撫掌道:“好主意啊!”
“什麼!”貞筠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真、真要帶黃鼠狼啊,能行麼,書囊裡應該放不下吧……”
月池失笑:“黃鼠狼當然裝不下,不過豬可以。”
貞筠更是一頭霧水:“豬?豬能做什麼。”
月池眨眨眼:“他能插上蔥裝象啊。多謝夫人的錦囊妙計,這下不用愁了。我去做飯了,你今日想吃什麼?”
貞筠默了默:“雞絲面?”
月池點點頭:“得令,我去也。”
貞筠望着她輕快的步伐,慢慢坐下,她摸摸大福的狗頭:“你姐夫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呐。聰明人的想法,我們永遠猜不透。”
大福小小地汪了一聲,貞筠撲哧一聲笑出來,她撓撓它毛茸茸的下巴:“你也覺得啊,不過她總有辦法不是。她一定能行的。”連皇太子都随便打,區區一個科考而已,算什麼?
又被腹诽的朱厚照不由小小打了個噴嚏,一旁伺候的劉瑾忙殷切道:“爺,要不加件衣裳吧,莫要着涼了。”
朱厚照擺擺手道:“無事,對了,李越呢?他是不是又提前回去了。孤早說賜他幾個廚子,一個大男人,天天在廚房裡厮混,像什麼樣子。”
劉瑾暗恨,嘴裡卻道:“爺,您忘了,您命李越參加這次的鄉試,時間不多了,他也得回去溫書不是。再說了,他沒有功名,依照我大明律例:‘庶民之家,存養奴婢者,仗一百,即從放良。’連一般的仆人他都沒資格要,更别說禦廚了。”
朱厚照一愣,随即道:“依他的才學,高中還不是輕而易舉。區區一個鄉試而已,至于那麼嚴陣以待嗎。”
劉瑾聽這意思,感情李越回家早了他都不高興。他在心底道:“爺啊爺,他回去給方氏做飯就是厮混,那他上次給你帶了幾塊栗粉糕來,你怎麼還表彰他忠心為主呢,做人不能這樣啊!”
可混到他這個份上,心裡越想誰死,面上就待誰更親厚,特别是當着朱厚照的面,更是一點端倪都不能露。當下,劉瑾就笑道:“李公子也是怕辜負您的期望啊。依奴才看,以他的聰明才智,這次必能連中三元,光耀我們東宮的門楣。”
朱厚照笑道:“孤看也是。”
劉瑾在心底呸了一聲,開國這麼多年,我朝連中三元的就隻有三人,分别是洪武年間的黃觀,永樂年間的李骐,及宣德年間的商辂。而且這三個人應試時都是幾十歲的人了,李越一個乳臭未幹的黃口小兒,也敢做此春秋大夢,也不怕把牛皮吹破了。
不過,劉瑾靈機一動,這正是一個捧殺他的好機會。他完全可以放出話去,神童試第一李越,誇下海口,此次鳌頭,非他莫屬。當年用在唐伯虎身上的手段,一樣可用到他身上。可惜,傅瀚已死,否則哪裡輪得到李越這混賬逍遙多年。
别人不清楚程敏政一事,他心中可是透亮。傅瀚是前任的禮部尚書,一直有入閣之野望。然而,時人所傳:“學問該博稱敏政,文章古雅稱東陽。性行真純稱陳音,各為一時之冠。”當時出身名門,前大學士李賢的女婿,與李東陽齊名的程敏政就成了他進入内閣最大的絆腳石。為了拉程敏政下馬,傅瀚命華昶檢舉唐伯虎,此計果然成功。
傅瀚在程敏政死後接了他的位置,成了翰林院學士掌詹事府詹事。本以為,等徐溥一告老,傅瀚就能上位了。誰知,萬歲似有所覺,甯願留一個瞎眼老頭待在首輔的位置上,都不願讓傅瀚入内閣。而傅瀚這厮也不争氣,竟然得了足疾一命嗚呼,還走在了徐溥前頭,這下倒讓劉健白白撿了個大便宜。真是世事無常。不過沒關系,傅瀚、焦芳雖離開了,可還有别人在。他這三年可不是在此幹瞪眼,明面上雖不能交往,暗地裡的禮尚往來可是一點都沒少。李越這厮,他倒要看看,李東陽那群人能保他多久!
劉公公正鬥志昂揚間,就又聽看書入了迷的朱厚照下意識叫:“李越,你來瞧瞧這個。”
劉公公一愣,心中立時湧現出“自古男兒皆薄幸”的痛楚,就隻是三載白日同窗而已,難道敵得過他們五年朝夕相處嗎!而朱厚照擡頭不見人的不悅更是深深刺痛了他,他正待開口時,就聽朱厚照道:“叫他進宮來,宮中幽靜,苦讀更能事半功倍。在家裡招貓逗狗,沉湎于溫柔鄉中,反而誤事。”
劉瑾默了默,應道:“是,明日奴才就派人去召他。”
朱厚照道:“現下就去,正好叫他過來一道用膳。”
劉瑾:“……”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正等着吃飯,“丈夫”卻被叫走的貞筠:“……”我也覺得沒法過了!
月池倒是若有所思,正準備下手,他就送上門來了,倒省了她的功夫。
端本宮中,朱厚照一見她便道:“你這腿腳當真是不錯,來得快,去得也快。”
月池行禮落座後道:“您既然賜膳,臣豈敢怠慢。”這又是發哪門子的火。
朱厚照哼了一聲道:“既然不敢怠慢,就不當一聲不吭地就走。”
月池無語地看着他:“是您今早應允讓臣在鄉試前提前告退的。”
朱厚照皺眉道:“那你也提得太前了吧!”
若是平日裡,月池當真懶得和他争,早走一個多時辰回家吃晚飯而已,他純粹就是沒事找事。似太子爺這種人,對付他最好的辦法就是敷衍認錯,然後沉默。
不過,即便這樣,也不一定能堵住他的嘴。
果不其然,剛動著幾下,朱厚照就道:“李越,講個故事聽聽。”
月池當即歎了口氣道:“殿下,要不今日讓劉公公講吧。”
突然被叫到劉瑾一臉茫然,朱厚照道:“孤不想聽他那些無聊的玩意兒。”
劉公公的心碎成了八塊,月池還補上了一刀:“那您就提前找幾個能說會道的小太監留在身邊。否則,臣一朝走了,您怎麼能習慣呢?”
朱厚照動作一頓:“走?你要到哪兒去。”
月池道:“啟禀殿下,臣想着,臣若有幸通過鄉試,便會向聖上告假,在家專心習文,以求明年二月能通過會試。”
朱厚照聞言斥道:“李越,莫不是孤這端本宮廟太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了。你在此地怎麼就不能溫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