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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貴極人臣 瀟騰 3546 2024-08-29 11:11

  他跨進鎮國府的大門,觸目所及是懸紅挂綠,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華夏一直都有引進外來作物的傳統。宋時就曾大規模種植的“占城稻”,這種早熟耐旱且耐瘠薄的作物,是福建商人從占城引入的,在旱災時活人無數。但土豆的情況,又和占城稻不同。占城稻在海外已經被作為糧食作物,廣泛種植。所以,福建商人在引入種子和經驗後,就能夠推廣。但是目前還被叫做帕帕的土豆,在歐洲都還是作為觀賞花卉。土豆該怎麼種,能不能種活,都要自己來實驗。這樣的事,非踏實務實之人,不能勝任。

  霸州文安縣的治農官,一關乎新政,二關乎當地百姓的安定。月池千挑萬選,選中了馬卿。那還是他們剛高中時,朱厚照在太液池設宴,這群新任庶吉士初生牛犢不怕虎,勸皇帝撤回鎮守中官。馬卿在那時就表現出,他熟知法典,注重實務的特點。而他後來又任工科右給事中,也是勤勤懇懇。月池因此對他印象頗佳。

  而在月池告知他,希望他去霸州治農時,他在思忖之後,也是應了下來。月池問他:“給事中位卑權重,又是在京為官。而治農官卻是地位尴尬,又在剛剛發生了叛亂之地,你若是心有不願,不妨直言。”

  馬卿笑道:“高官厚祿,誰人不愛。可要是人人都想着高官厚祿,民生疾苦又有誰來管呢。”

  月池這才阖首,她道:“你放心,我們乃是同僚,豈會不為你的前程考慮。‘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敬臣才華橫溢,難道就不想著書以傳後世嗎?”敬臣是馬卿的字。

  馬卿略一想就明了:“您是想我著一本農書?”

  月池道:“正是。”

  正是因揣着這個念頭,馬卿到達霸州之後,便專心農事,潛心向老農請教,每每書信,都言之有物。而也是因他這樣的踏實,月池才放心将土豆的種子,鬥送給他一份。然而,土豆這一在現代人印象中,特别好種的作物,在五百年前卻由于衰退、病變等原因,種植得較為艱難。月池因此賦予了馬卿極大的自主權,命他在民間廣泛地搜尋見多識廣的海外商人和老農,派去了上林苑嘉蔬署的人,前往協助。

  而這群人,在不斷地翻閱資料後,居然找到了鄭和下西洋時發現土豆的記載。當時,鄭和指揮由4個船隊組成艦隊,于永樂十九年初出發,橫跨印度洋,繞過好望角,經大西洋,到達了世界各大陸。其中,一個艦隊的指揮官名叫周滿,帶着他的船隊到達了南美,再經秘魯向西至澳大利亞,過菲律賓,于永樂二十一年返回。周滿在回到京城時,就帶回了土豆,但仍是因衰退乃至病蟲害,這些土豆最後又死去。那時沒有人知道它的重大糧食價值,也就不會有人再花費巨額款項,再将它們從南美洲帶回來。

  此時,也唯有月池,因着一點先知,願意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從西班牙人手中換回種子,讓他們去全身心鑽研土豆的種植法。在過去的失敗經驗的基礎上,經過近三年的試種,馬卿等人總算找到了門道。他在書信中寫到:“帕帕有紅白二種,性喜潮濕,最宜陰坡沙土黑色虛松之地,不宜陽坡幹燥赤黃堅勁之區。栽種之法,南山多在清明天氣和煦之時,北山須俟谷雨地氣溫暖之候。先将山地鋤松,拔去野草,揀顆粒小者為種子,大者切兩三半,慎勿傷其眼窩。刨土約深四五寸,下種一二枚;其切作兩三半者須将刀口向下,眼窩向上,撥土蓋平。每窩相去尺許,均勻布種。白者先熟,紅者稍遲,須分地種之。俟十餘日苗出土約一二寸,将根傍之土鋤松,俾易生發。一月以後,視出苗長五六寸,将根傍野草拔去,鋤松其土,壅于根下約二三寸。至六月内根下結實一二十個不等,大如彈丸,即可食矣。……白者結粒較大,一鬥可收二三石。食用不盡,并可磨粉,可切片曬幹……【1】”

  月池看到這樣詳細的種植辦法,喜不自勝。在此時,馬卿能将這些土豆運到京都,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政治籌碼。因連年的天災,朝廷上下都在發愁,猛然有人能發掘出這樣的作物,無異于久旱逢甘霖。

  而馬卿也一躍為朝廷上的紅人。不少人都在竊竊私語:“還說他是被李越坑了,這樣看來分明是李越在有意栽培他。”

  不妨有人嫉妒之心,惡意中傷:“什麼帕帕,聽起來就怪裡怪氣的。我還不信,洋人的東西,會比我們的好。”

  “人家都把東西切片,曬成幹、磨成粉送到京城來了,這還有什麼可說的。”

  “誰知道這其中水分有多少!”

  “管他有多少水分呢,皇爺願意信,願意賞,就是人家的本事。”

  這話一出,将一衆人堵得啞口無言。不多時,馬卿就被委任山東布政司的勸農參政,還有諸多賞賜,大加褒獎。這樣的升職速度,堪比坐火箭了。不少人都眼熱心熱起來,聽話的人能上位,不聽話的人就要滾蛋,既如此,幹嘛放着向上爬的路不走呢?既然有斷尾求生的機會,就不必拼個你死我活。

  是以,在月池抛出橄榄枝後,她府上是又是門庭若市,宴飲通宵達旦。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入京這麼久,居然有這麼多的同仁,這麼多的好友。在這樣的局面下,再開庭審案,就要順利得多了。

  闵珪之子闵純得了月池的囑托,加班加點地将老父帶回老家。月池給他們的方子,是朱厚照命太醫院專門調配的安神方。這藥喝一頓下去,幾天都是昏昏沉沉的。等闵珪再次清醒後,他都已經在前往老家湖州的船上了。

  他在大驚之後,就是大怒。闵純等人無奈,隻能跪地請罪,苦苦地哀求他回鄉去養老。

  闵純苦口婆心道:“爹,您的官都辭了,京中傳來消息,李越都已經接了您的位置了。您回去又有什麼用呢?”

  這時,闵純心裡也有疑惑,李越名義上為他爹着想,實際說不定就是想他騰出位置來,所以才安排了那一出好戲。不過事到如今,他早就不求富貴榮華,隻求平平安安了。所以,在他爹面前,他還極力為月池說好話:“要是換做旁人,您不放心,可那是您的得意門生,您難道也不放心嗎?”

  闵珪斥道:“他費盡心思,所圖不小,你速去打探消息,這次再敢隐瞞,必然将你逐出家門,就當我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他這般疾言厲色,闵純也不敢不從了,誰知這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張家的兩個國舅,居然瘋了!

  他對着父親,期期艾艾道:“或許是他為了保住張家,故意放出來的流言呢?”

  闵珪長歎一聲:“要是旁人,或許做得出來,可他,他絕不會如此。他這是……不想讓我去背負太後的怒火啊。”

  闵純也是一震,他努力勸慰父親:“可他畢竟有皇爺庇佑,太後又能拿他怎麼樣呢?”

  闵珪這才如夢初醒,他喃喃道:“這庇佑的代價,必不會小。”

  果然,在他們回到湖州老家後,他們就得到了京中的消息,言說劉瑾、楊玉的種種苦衷,是為了為國鋤奸,這才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他們最後所禀報的奸黨名冊,其數目也是經縮水過的。這樣在局内人看來,無比離譜的謊話,這種所謂的真相,居然沒有幾個人站出來反對。

  對皇上來說,他保住了自己的監督百官的勢力,保住了自己的嫡系力量。對濁流來說,李越既肯放過他們一馬,又願意給予他們合作的機會,隻拿他們中的少部分人去交差。誰會在這個時候跳出來找死,是嫌自己命太長嗎?

  而對于真正的清流而言,即便乍聽之際,他們會為月池的花言巧語所動,可随着時間流逝,他們也漸漸回過神來,皇上或許有對他們這群老東西的不忍,但也真真切切有不舍,不舍丢掉自己多年在特務機構的經營,不願意削弱對百官的控制力。他們當然可以不跟着李越的劇本演,劉健不止一次想過,把表面的粉飾戳破,豁出他這條老命,把那些貪贓枉法,魚肉鄉裡之徒,悉數除去,讓他們受到應有的懲罰!可皇上也抛出了他們無法拒絕的籌碼,他任由李越與百官結交,更是命六部,重議考成法。對劉健這樣的三朝元老來說,他比誰都看得清楚,這是天子準備放權的信号了……

  有了新的作物,百姓可以填飽肚子。有了新的法度,官員就會依命而行。在這場大案中,首惡受到了懲處。新政的深入推行,終于有望了。可代價是,真相成為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律法成為了排除異己的工具,還有一些老百姓,他們滿懷希望地來京城希望讨回公道,天下人交口稱贊的李越李青天,的确給了他們一個“公道”,給了他們足夠的銀兩回鄉。這些可憐人懷揣着大仇得報的心情,歡歡喜喜地回家祭拜枉死的親人,孰不知罪魁禍首仍在逍遙法外。

  可即便是劉健,也不能說李越是做錯了。李越把自己的脊梁都打斷,一點一點想撐開這天,他難道還能怪李越,不能一步到位嗎?可他也因此陷入深深的迷惘,這究竟是個怎樣的官場,生活在此地究竟還算是人嗎?

  而劉健所沒料到的是,他以為得償所願的朱厚照,此時心中的怅惘不比他少。他跨進鎮國府的大門,觸目所及是懸紅挂綠,張燈結彩,喜氣洋洋。他又一次,不敢邁進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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