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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貴極人臣 瀟騰 3447 2024-08-29 11:11

  你我兄弟,同氣連枝,何必如此客氣。

  劉瑾随着李榮進了司禮監衙門内堂中,一掀簾,溫香便撲面而來。倆人一并坐在了臨窗大炕上,劉瑾隻覺屁股底下的大白狐皮坐褥是又松軟又暖和,背後的大紅萬字紋靠背也同雲團似得。李榮一拍手,就有小太監送上來酒菜來。

  李榮舉起白玉執壺親為劉瑾倒酒,酒液注入白玉杯中,一時金濃滟滟,異香撲鼻。饒是劉瑾見慣了好東西,一時也有些愣住了。李榮笑道:“這是括蒼的金盤露,取蓮花上的露水,并姜汁釀造,十分醇美。老弟不妨試試。”

  劉瑾呵呵一笑,端起玉質輕盈的酒杯,抿了一口,隻覺一股甘香混着辛辣沖鼻而來。他就嗆得眼淚、鼻涕直流。李榮笑得臉都皺成了菊花,忙取出青蓮色綢繡花的手帕,遞給劉瑾。劉瑾都顧不得道謝,就用來擦臉,剛一觸及鼻子,百濯香的芬馥便充盈四周。劉瑾暗呸了一聲,這簡直和皇上的日子都差不多了。他狠狠擦了一串鼻涕,然後就把手帕攥成一坨,這才發現,小小一方帕子,居然還是雙面繡,裡面是五福捧壽,外面是寶相花。

  劉瑾故意啧了一聲道:“這如何是好,把老哥的帕子糟蹋了。”

  李榮平平淡淡道:“嘿,這算什麼,丢了就是了,老哥哥别的沒有,這種帕子多了去了,待會兒走時送你一疊。”

  劉瑾:“……”明兒就告訴萬歲,抄他的家!

  兩人又吃酒品菜,不陰不陽地試探了幾個回合,才切入正題。李榮道:“老哥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勉強在宮裡混日子罷了。不像老弟你,這才是如日中天啊。依我看,兄弟日後的成就,定然高出我百倍。”

  劉瑾瞥了一眼他身上的蟒袍玉帶,心道,勝他百倍,難不成我還能做趙高?可爺也不是秦二世啊,論難伺候的程度,他估計也就比始皇帝差一點兒。漂亮話誰都會說,他笑道:“您這是哪兒的話,我和您比起來,不過是螢燭之光罷了,若能有您一半的成就,我怕是做夢都要笑醒。”

  李榮夾起一箸爆炒羊肚,笑道:“老弟這就謙虛了不是,我的官位雖高,可是垂垂老朽,哪裡比得上老弟你,如日東升。實不相瞞,我日日都盼着能多賣幾個人情給老弟,這樣日後即便我撒手走了,老弟還能多看顧看顧我的族人。”

  原來是為這個,劉瑾心中放下了幾分戒備。到底是宮裡的老人精,以前他扶持王嶽,王嶽倒了之後,就立馬能拉下臉來找他,這份機變就是宮中罕見了。但他并未完全松口,因為李榮還沒把他的籌碼完全擺出來。他道:“老哥這是哪兒的話,我剛入宮的時候,就對您老威名是如雷貫耳,您是四朝元老,深受重用,萬歲定會有厚待您家裡人,哪裡輪得到我這上不得牌面的人看顧。”

  李榮似模似樣地長歎一聲:“萬歲日理萬機,隻怕記不得我這把老骨頭了。我看旁人,不如老弟多矣。我也不求家人大富大貴,隻求我死後,老弟指頭縫裡漏一點兒出來,讓他們還能平平安安就好。老弟如能應允我,我必定竭盡全力,幫老弟排憂解難。”

  話說到這個份上,劉瑾也不好再打哈哈。他思索片刻,李太監在宮裡經營多年,如今身子骨又這麼硬朗,他也不好即刻掃他的面子,不若先應下,日後他一命嗚呼了,該怎麼辦還不是自個兒說了算。想到此,劉瑾就握住李榮的手道:“老哥哥太客氣了,咱們都是一家人,在宮中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您若有吩咐,我豈有不應之理?”

  李榮也心知肚明,劉瑾這話至多有三分真,他也不會把雞蛋放進劉瑾這一個籃子裡,但是即便不能結盟,也要把往日的仇怨消除,無論如何,他也得幫劉瑾一把。他感動地淌下淚水:“我就知道,老弟是個厚道人。我李榮也不是忘恩負義之輩,我适才觀你從乾清宮出來,卻面色不佳,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辦的差事?”

  劉瑾腦海中立刻就浮現出了李越的臉,他一時心如擂鼓,說來,李榮和李越那厮也有仇怨啊。李越忽悠萬歲改革宮廷财政,不知斷了多少太監的财路。若能借刀殺人,那不是極好嗎?想到此,他就對李榮道:“老哥哥可見過李越?”

  李榮是何等人,立時便會意。他呵呵一笑:“見過,當然見過。是個難得的聰明人,說來,他的聰明勁,還有幾分像老弟。”

  劉瑾冷不防聽到這一句,當即皮笑肉不笑道:“像我?我與人家比,可是一個地,一個天呀。”

  李榮微笑搖頭:“不不不,你們都很能把住上頭的脈。老弟可知,我在這宮裡沉浮多年,最寶貴的經驗為何?”

  怎麼又扯到這兒了,心裡雖這麼想,劉瑾還是側身道:“洗耳恭聽。”

  李榮道:“要想在宮裡屹立不倒,關鍵就是要跟着皇爺走。”

  劉瑾不由笑出聲來:“老哥哥,你是在和我說笑吧,這宮裡又有誰敢不跟着皇爺走呢?”

  李榮正色道:“那可未必,這說來容易,做起來卻比登天還要難。要跟着皇爺走,得先弄明白,聖心何在吧?隻這一道關卡,就足夠攔住宮裡九成的人了,因為萬歲根本不會信任他們,更不會向他們吐露自個兒的謀劃。”

  劉瑾聽着真有幾分道理,他問道:“那第二道關卡呢?”

  李榮呵呵一笑:“第二道關卡就是要把持住自個兒,要将皇爺的事放在第一位。我今兒就和老弟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要為自家謀權謀财是人之常情,但萬萬不可壞了皇爺的事。若把皇爺的事辦好,他自然樂意賞你,甚至寬縱一二,若是既辦不好事,還成日想着富貴榮華,皇爺身邊可從不養閑人,特别是如今這一位。我瞧着他,眼睛更利。不過這也不是絕對的。”

  劉瑾問道:“怎麼說?”

  李榮嘗了一口菊花豆腐,淡金色的澄澈湯汁中,豆腐絲如怒發的菊花一般,漂浮其上。

  李榮仔細咂摸了幾口,賣夠了關子,方悠悠道:“事辦得好或不好,不在事本身,關鍵在皇爺怎麼看。有的事做得十全十美,卻能讓皇爺覺得不成,有的事做得略有瑕疵,可稍加運作也能讓皇爺滿意。劉老弟是此間高手,李越也是。他不管做什麼,都能讓皇上覺得,是在為他辦事,所以能得到皇上支持。背後有這麼一尊大佛庇佑,就是條阿貓阿狗,也能白日飛升,更何況是這麼個聰明俊俏的大活人呐。”

  劉瑾聽得面色卻越發難看:“照老哥這麼說,李越是立足于不敗之地了?”

  李榮哈哈一笑,他又倒了一盅金盤露,一邊抿酒一面道:“非也非也,我的意思是,砍樹去砍枝幹,八成會徒勞無功,若能斷了它的根,才能一勞永逸。”

  根?劉瑾恍然大悟,李越的根,不就是皇權!可李越又不是個傻子,怎會無緣無故和萬歲作對,這說了不是等于沒說。

  李榮似是明了他心中所想,他道:“對咱們來說,自然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可對這些牛心左性的文人來講,那可就未必了。一個皇字,可不單單指皇上,還有藩王宗室呀。”

  這一句,好似撥雲見日一般,一下就将劉瑾心中迷霧全然揭開。劉瑾直到此時,才對李榮心服口服,他作揖道:“真真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老哥哥的恩情,小弟銘記在心,日後定當報答。”

  李榮又替劉瑾斟了一杯酒,他此刻已有點微醺了:“你我兄弟,同氣連枝,何必如此客氣。”

  劉瑾笑道:“正是,正是,咱們再幹一杯。”

  兩人推杯換盞,就此達成一緻,暗中謀劃,要趁着月池在外,想方設法除掉她,孰不知月池已然改頭換面,開始在民間明察暗訪。她希望能深入鄉村,了解真實的賦稅勞役情況。這種訪談調研,卻比她想象得還要難。這時候的村落可要封閉保守得多,對外鄉人完全呈警惕狀态,更不願和她談論這些“國事”。

  這也難怪,中國朝代雖更疊幾千年,鄉土社會卻維持着驚人的穩定,幾代乃至幾十代村民都在當地土裡刨食,外來人難以融入他們,他們也不需要和外人打交道,完全形成了自閉的狀态。若是在現代,她應該找個熟人引薦,可在明朝,她連一個熟人都找不到。

  正在她發愁之際,随行的錦衣衛小哥卻給她出了一個好主意。朱厚照給她派了五個人,最年長的名叫魯寬,稍小一點的三個分别是賀一元、姚猛、毛松,最小的隻比月池大四歲,名叫耿忠。

  這個主意就是耿忠所出。他皺了皺眉道:“相公,哪那麼麻煩,咱們直接綁一個人,把刀往他脖子上一架,管保他祖宗十八代都能說出來。”

  魯寬卻道:“胡鬧,相公是朝廷命官,豈能做這些勾當!李禦史,依卑職看,咱們還是直接去見地方官吧。”

  月池初聽隻覺這兩個都不是好主意,前一個是讓她去當土匪,後一個是讓她去被人糊弄。可最後實在走投無路時,她卻又覺去威逼利誘,總比被人蒙騙好。她當機立斷,先找一個人來試試。當天,兩個錦衣衛就給她綁了一個老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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