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婉豁然擡眼,便見眼前男人正舉手抿着清茶,眉峰一如往昔的冷然,可她卻能感受到幾分不同往常的暖意。
旁人,指的是誰?
周暮眸色沉沉,直看的對面少女低垂下頭,才看向别處。
“朝廷多是腐敗無能之輩,真正有能力且忠君之人寥寥無幾,正是需要一股清流注入朝堂,你哥哥才學,堪當大任。”
林清婉面上熱意退去,攥着裙擺的手也緩緩松開,輕輕應了一聲。
終究是自己自作多情,心中松口氣的同時,又有種莫名的情緒,悶悶的,談不上多失落,可也很不痛快。
一時二人誰都沒在開口,氣氛很是甯靜。
半晌後。
周暮垂眼看着手中清茶,聲音微涼,“二皇子在荊州天災事宜中居功至偉,皇上将吏部的權放了一部分到他手中,若是不出意外,過不了多久,江南沈家應會進逐盛京。”
林清婉怔住,久久不曾言語。
周暮餘光一直注意着對面女子的反應,見她呆愣,面上閃過不虞。
“怎麼,能見到他,你不是應該很開心嗎?”
林清婉擡眸看他一眼,依舊緘口不言。
周暮眉梢一冷,手中茶盞被他扔在石案上發出碎裂的聲響,裡面的清茶也濺到了林清婉的衣裙上。
林清婉垂頭看着裙擺上的污漬,依舊不吭聲,隻拿着帕子輕輕擦拭,那副逆來順受的模樣,讓周暮臉色沉到了極點。
他豁然起身,正欲轉身離去,便見垂着頭的少女下颚有盈盈水光落下,滴落在手背上,随後滑落在地,留下一道水痕。
他腳步頓住,眼底劃過暗色。
林清婉抿着嘴,不曾發出任何聲音,隻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不停的擦着衣裙上的茶漬。
哪怕當初在江南牢獄門口那般狼狽時,她都不曾像今日這般覺得委屈,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可眼淚就是怎麼都忍不住。
“别擦了!”
一隻大手突然握住了她的白皙手腕,聲音帶着暗啞與不易察覺的緊張。
林清婉低着頭,不動也不說話,手腕卻像被火鉗扣住一般,燙的厲害。
周暮擰着眉,大手緩緩松開,覆上了少女瑩白光滑的下颚,微微擡起。
往日嬌俏溫柔的小臉,此時挂滿了淚痕,眼圈泛紅,紅唇抿的很緊,那雙清澈的水眸正直直盯着他,閃爍着不可置信。
似是不可思議他的行為。
周暮這才發覺自己的逾矩,俊臉染上微紅,不自然的收回了手。
下颚的滾燙觸感還在,林清婉卻是半晌沒回過神來。
檸襄早不知退去了何處,整個涼亭就隻剩他們二人,氣氛說不出的詭異。
“你的衣裙髒了,不好在去宴會廳,反正宴會也快結束了,本世子送你回府吧。”
“不…”
用字還未說出口,她的手腕已經再次被攥住,直接往外走去。
林清婉瞬間慌亂起來,這可是在靖安侯府,若是被人撞見了,顔阊郡主還不尋她拼命。
她用力想抽回手,可那人的手卻紋絲不動,反倒握的更緊。
自知二人力氣天壤之别,林清婉閉了閉眼,有種大難臨頭之感。
二人走出小道,迎面有少女的嬌笑聲響起,林清婉臉都白了,下一瞬身子卻騰空而起,吓的她顯些尖叫出聲。
簌簌風聲從耳邊劃過,直到雙腳再次踩在地面上,林清婉才暈暈乎乎睜眼,入目是一條大道,令她一臉茫然。
“戴上。”骨節分明的大手遞過來一條芙蓉紗。
她楞楞擡頭,嬌俏的小臉還帶着微白,眼中盡是迷惑。
周暮捏緊了手中芙蓉紗,“這裡是靖安侯府外的大街上,若是你不怕被人認出來,影響了聲譽,可以不戴。”
林清婉眨眨眼,回過神,連忙伸手從周暮掌心抽過芙蓉紗,寄在腦後。
天藍色的輕紗,很配她今日的衣裙,薄薄的,沾染着一絲若有似無的龍涎香,不斷的鑽入鼻尖。
她臉上逐漸滾燙起來,不由慶幸有面紗遮住,身旁這人應是不會看到。
“我大舅母…”
周暮率先往前走去,“我的人會通知她的。”
“可我就這麼被你帶出來,終究不太妥當,還有檸襄……”
林清婉一肚子的擔憂還未出口,就見前方男人突然停住了腳步,聲音清涼。
“放心,不會有人知道你去做了什麼,也不會影響你的聲譽,包括你的丫鬟,柳家小姐,都不會擔心你。”
林清婉想問他們知不知道我與你在一處,可想了想,還是給咽了回去,沒敢問出口。
“我們這是要去哪?”林清婉輕聲問道。
周暮偏頭看了她一眼,因這句我們心情好了不少。
“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我對盛京并不熟悉,沒什麼想去的。”
周暮:“那就随處逛逛,吃些東西。”
林清婉:“你在靖安侯府沒吃東西嗎?”
“宴會上的東西,是最難吃的。”
這句話,林清婉深以為然。
“這面紗,你一直随身帶的嗎?”
周暮腳步頓了一瞬,嘴角輕扯:“你想問什麼?”
“沒…沒什麼。”林清婉垂下頭,掩下眸中異色。
走出靖安侯府後門,進入大街,入目人來人往,卻并未有商販小吃,連鋪子門口也是幹幹淨淨。
“我們…可以換一個地方逛嗎?”
聽出少女的小心翼翼,周暮眼梢微揚,“怕遇到熟人,被人認出來?”
林清婉抿嘴,不敢接話,靖安侯府賓客聚集,人來人往,确實很不安全,若是被人撞見她這個落魄世家女與這個盛京權貴同進同出,她定會一夜成名,成為那些貴女的眼中釘。
可依照對身旁這人的了解,怕是她如實說,定要看他冷臉。
“沒有,我也想吃些東西,可這邊都是商鋪,沒什麼吃食。”
周暮哼笑一聲,看不出是信了還是沒信。
隻見他擡了擡手,不過盞茶功夫,便有一輛黑色馬車從靖安侯府大門處駛了過來。
看着伸到面前的那隻手,林清婉抿抿嘴,還是擡手覆上了男子的手腕。
周暮手指微彎,眸底劃過黯然,面上卻神色不顯,微一用力便将人拉上了馬車。
撩起車簾,迎面是濃濃的香甜,林清婉擡頭便瞧見了小案上擱置的黃花梨嵌金線琉璃八角盤,裡面滿滿當當,全是桃酥糕。
她在靖安侯府本就沒怎麼吃東西,這會聞着最喜歡的味道,自然更覺得有些餓。
不過主人不說話,她自不能不問自取,開口要又頗有些難為情,糾結半晌,隻得偏過頭去,不往裡面看。
周暮坐在對面,似有若無的瞥着對面别扭不已的少女,嘴角噙着一絲輕笑。
他緩緩閉上眼睛,口吻冷淡,“小案上的桃酥糕是顧娘子親手做的,托你嘗一嘗味道比起外面鋪子的如何。”
林清婉眼睛亮了亮,還是猶疑問道,“顧娘子不是在城外嗎,還有…她做的東西怎會……”
“她在淮陽王府,知曉本世子今日出門參宴,托我帶上,遇上就給你,遇不上…就扔掉。”
“哦。”她懊惱的擰着眉,有些氣自己的自作多情,總是胡思亂想什麼。
不過對顧家娘子,她還是頗有幾分好感的。
周暮閉着眼睛靠在車廂上,看起來很是閑适,可隻有他自己知道,袖中的手已經被他攥出了細汗,直到聽到對面傳來細微的咀嚼聲,才微勾勾嘴角,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