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李豐滿的束手就縛,李府的這場大戲也算是暫時告以段落。
牆頭上,柳亭神色恍惚,感覺今天所見所聞的這一切實在是太過刺激,讓他一時有些接受不了。
面色發白,雙手顫抖,李豐滿最終逃脫了被當場斬立決的命運雖是大幸,可是地上躺着的那兩具新鮮屍體,着實把柳亭給吓得不輕。從小到大,死人他雖見過那麼一兩次,但是卻還從來都沒有如此近距離地目睹過現場版的刺殺表演。
那袖箭入肉的聲音,那中毒吐皿的渲染,一次又一次地刺激着柳亭的視覺神經,最後就連他的腸胃都開始想要造反,一陣陣地的反胃感急促促地向他襲來。
目光在院中掃過,兩具屍體是那麼地鮮明顯眼。
剛剛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欽差上使,張口閉口就要斬立決,不給别人留半點兒活動,現在眨眼功夫就被人用暗箭射殺。
還有那個被無辜牽累到的差役,隻是被暗箭射傷了一條臂膀,可是卻也在片刻之間毒發身亡,連吐出來的皿都是黑色的。
這一切在柳亭的眼中實在是太殘忍過黑暗,瞬時就讓他産生了一種自己還是不是生活在太平年間的錯覺。
在這麼多朝庭命官以及三班差役的眼皮底下,竟然有人敢膽大包天的劫持欽差,更有人敢明目張膽地暗箭殺人,還有王法嗎,還有天理嗎,大唐貞觀一十七年所鑄造出來的太平盛世,難道全都是用來騙人的假象?
柳亭今年二十歲,從記事起就處在貞觀之治的初始,跟後世新中國成立之後那些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裡的孩子一樣,柳亭無疑是幸福的,戰亂結束,生活承平,他們柳家更是以種菜販菜的手藝成了涪川一地的鄉申富戶。
所以,柳亭這二十餘年的人生當中,幾乎從未遇到過今日這般皿腥的場景,他有些怕了。
見事情結束,一百多差役押着李豐滿從李府退走,一切又歸于平靜,柳亭顫抖着身子從竹梯上爬下來,甚至都顧不得再與旁邊的王朝招呼,一下地,便顫顫巍巍地回了他的小院裡。
“慫包一個,膽小鬼!”
王朝瞥了柳亭的背影一眼,不瞥地撇了撇嘴,一翻身也平安落地。
嘴上鄙夷不已,不過他也知道,像是柳亭這樣的普通人,一輩子可能連架都沒有打過,更别提是觀看這種直接傷人性命的皿腥場面,沒有被當場吓尿,其實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看了一眼旁邊已經成了氣候的菜園,王朝輕聲歎道:“希望這小子不會被吓破了膽,平白辜負了廢太子對他的一片殷切希望。嗯,不行,稍後老子得找人看着他點兒,免得這厮會生出異心,真的把這片菜園據為己有。”
李豐滿吩咐柳亭開辟的這處菜園,王朝一直都很上心,辣椒與西紅柿也就罷了,再珍貴也不過就是兩樣疏散罷了,無關緊要。最關鍵的是那種叫玉米的東西,柳亭可曾說過,那是一畝地能産上千斤糧食的寶貝,萬萬不能有半點差錯。
雖然王朝一直都不能确定這是不是廢太子在向柳亭吹牛批時的胡言亂語,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去試一試,萬一它真的能有那麼高的産量呢?
一種有可能會畝産一千斤以上甚至更多的糧食作物,無論再怎麼小心,都不為過。
“紙老虎,給老子出來!”王朝高叫了一聲,趙子虎一個閃身出現在他的身前,王朝擡手指了指柳亭所在的院落,向趙子虎吩咐道:“讓人看着點兒柳亭,這菜園子裡的東西,讓他繼續悉心照料。不管廢太子在與不在,他都得把這園子裡種着的寶貝給我侍候好了!”
趙子虎一愣:“王頭兒,這個時候你還關心什麼菜園子?我早就跟你說過,那什麼玉米,純粹就是廢太子在吹牛批,這世上哪有為産能超過一千斤的糧食,這不是在瞎扯淡麼?”
趙子虎覺得王朝可能有點兒走火入魔了,自從打柳亭嘴裡知道了這個玉米之後,王朝整個人都魔怔了,幾乎每天都會到菜園子裡去看一遍,現在更是連正事兒都不幹了,廢太子都被人給下了大牢,判了死刑,他卻還有閑功夫去關心菜園子。
幾顆蔬菜,難道還能得過廢太子的安危,比得過他們這一衆暗衛兄弟的前程?
“我不指望它真能畝産一千斤,哪怕它能畝産八百斤甚至是五百斤,隻要能當主食,能填飽肚子,那它就是我大唐的寶貝!”仿佛沒有看到趙子虎眼中的鄙視,王朝的神态有些癡狂,“你也是從無數次饑荒中讨過命的人,挨過餓的滋味兒難道你還沒有嘗夠?若是真有如此高産的主糧,這世上哪還會再有那麼多的饑年荒年?每次天災人禍時,又能挽救多少人的性命?!”
一說起糧食,王朝的情緒就會變得亢奮,話也會不自覺得變得多了起來,啰哩叭嗦地讓人心煩。
趙子虎連忙舉手投降:“行了行了,我說不過你,不就是個菜園子嘛,在咱們眼皮子底下能出什麼意外,我這就讓小三去看着!”
“不過,廢太子那裡你準備怎麼辦?剛剛李府的情況我也看到了,那個叫陳虎的禁衛明顯就是居心不良,想要殺人滅口。現在廢太子被下了大牢,難保不會再有第二個甚至第三個陳虎跳出來繼續行兇!”
“放心。”王朝老神在在,“我已經讓胡萊在暗中保護了,在事情沒有一個具體的結果之前,誰也别想取走廢太子的性命。
現在劉英已死,涪川當以晉陽公主的身份為尊,晉陽公主肯定不會對廢太子的安危不管不顧。事實上,讓廢太子呆在大牢裡,與外界完全隔絕,相對來說還算安全一些,總比他沒事在街上亂跑要好護衛得多。”
趙子虎點頭。
衙役裡面也有他們的暗衛探子,在大牢裡面确實會方便不少,至少那些外來的刺客根本就沒有機會能夠接近目标。
“那個……”趙子虎張了張嘴,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輕聲向王朝問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廢太子是真的被人給掉了包呢?”
“劉英找到的那些證據并不是空穴來風,廢太子在失憶之後,性情大變,确實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有沒有可能……”
王朝一瞪眼:“有個屁的可能!這半年以來,廢太子一直都在咱們的眼皮子底下活動,若是有人掉包,能瞞得過咱?”
趙子虎輕搖了搖頭,确實有些不大可能。但是廢太子前後的變化實在是讓人有些匪夷所思,饒是他們每日都在監視廢太子,心中也不夠有些犯嘀咕。
“再有,”王朝突然壓低了聲音向趙子虎警告道:“就算現在這個廢太子真的是一個冒牌貨,那他也必須得是真的,否則的話,不止是老子,你,還有胡萊那幫小崽子,全都得跟着陪葬!所以,不管你察覺到了什麼,都給老子爛在肚子裡!”
趙子虎心神一凜,連忙點頭表示知道。
他也不是傻瓜,若是有人能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掉包了廢太子,那豈不是從另外一方面說明他們這些暗衛全都是廢物?辦事不利,有負聖意,雖罪不至死,但以後也别想再有好日子過了。
“王頭兒放心,下官明白!”趙子虎道:“那個劉英有悖聖意,明顯就是故意要置廢太子于死地。而廢太子之所以會當衆承認自己是假,肯定是提前看過聖上的旨意,所以才中了劉英那個閹貨的奸計。”
王朝滿意點頭,道:“劉英包藏禍心,陳虎居心不良,他們的矛頭全都指向了廢太子,難保他們不是與之前的刺客沒有關聯。稍後老夫會親自修書一封将這裡所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向聖上禀明。”
說完,王朝沖趙子虎擺了擺手,吩咐道:“至于你,現在就帶人去李府,暗中護衛,确保廢太子的子嗣無虞!”
趙子虎欣然領命,嗖的一下翻牆去了對面。
李府。
涪川本地的官吏離開,李府頓顯空曠,之前被扣押的護衛奴仆全部得到了釋放,李輕寒幾個丫頭也恢複了自由之身。
聽說阿爹被涪川縣帶走,幾個丫頭哭得眼淚嘩啦,想要去尋老富貴兒拿個主意,結果一細問才知道,被捉走的不止是他們阿爹,還有老富貴兒與根福。
一時間,她們身邊最親近的三個人全都不見了蹤影,幾個丫頭不免開始心慌起來,最後由李輕寒拿定主意,一齊來向他們的小姑晉陽公主求助。
把所有的禁衛全都趕出去,晉陽公主目光直視着李輕寒,“小輕寒,你老實告訴小姑,你阿爹被人冒名頂替這件事情,你是不是知情?”
“小姑你在說什麼呢,我阿爹一直都跟我們生活在一起,怎麼可能會被人冒名頂替?”
李輕寒一臉委屈,可憐兮兮地看着晉陽公主:“小姑姑,是不是連你也不相信我阿爹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阿爹隻是失足落水失去了往日的記憶,他的身份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見李輕寒說得這麼肯定,晉陽公主不由輕笑起來,道:“看把你給着急得,放心吧,姑姑也是這麼覺着,你阿爹雖然變得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但他始終都還是他,沒有人能代替得了。”
“來,給你們看看這個!”
說着,晉陽公主從衣袖裡把之前劉英給他們看過的那道聖旨再度拿出,輕遞到李輕寒的跟前。
這道聖旨,是在為劉英收斂屍體的時候從他的身上搜出來的東西,因為是聖旨,地方官吏不敢擅自做主,便直接交到了晉陽公主的手中。
“咦?這是皇爺爺的親筆手谕?!”
李輕寒一下就認出了晉陽公主手中錦帛的來曆,她雖年幼,可畢竟是前太子膝下的長女,平素裡沒少看過聖上的手谕聖旨,對于李世民的筆迹,她也十分熟悉。
接過手谕,李輕寒認真觀瞧,一直緊繃着的小臉逐漸放松下來。
原來這一切都是皇爺爺的授意,以桃代李缰之計,徹底斷了那些人的壞心,了讓他們阿爹能夠直接擺脫了廢太子身份的束縛,恢複自由之身。
“這是好事情!”合上手谕,李輕寒輕聲道:“是皇爺爺對阿爹的體恤,隻是阿爹真的會沒事嗎?小姑姑,我剛剛還聽人禀報,說是劉英那個老奴才直接判了阿爹一個斬立決,還有一個禁衛,更是暗中射箭行刺,差一點兒就傷到了阿爹。我擔心阿爹被送進了縣獄也不會安生。”
言語之間,條理清晰,思慮周詳,俨然不似一個八歲的小孩子該有的姿态。
對于李輕寒的這種表現,晉陽公主早已是見怪不怪,他們是皇家的女兒,自幼接受到的教育便極為嚴苛,外在的表現自然也會與衆不同一些。
“放心好了,我已命程懷弼派人随行保護。”晉陽公主道:“程懷弼手下的禁衛都是他的心腹幹将,與程家的關系匪淺,都是能夠信得過的人,不會再出現類似陳虎那樣的叛逆。”
一個陳虎已然讓晉陽公主提心吊膽,再也不敢輕易相信身邊的禁衛。若非程懷弼再三向她保證,而且程懷弼的身份亦值得信任,晉陽公主說什麼也不會再讓禁衛接近李豐滿。
那些跟劉英一同來的禁衛,包抱陳虎與裴裳在人,此刻都已被晉陽公主下令收繳了武器,讓李府的護衛分别看押。
“姑姑費心了,輕寒代阿爹謝過姑姑!”李輕寒突然沖着晉陽公主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誠心道謝。
晉陽公主不滿地擡手輕拍了一下她的小腦袋:“跟小姑姑你還這麼客氣做什麼?你們的阿爹可是我的嫡親兄長,我斷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他被外人欺負!”
“不過,你們皇爺爺的旨意剛才你也看到了,一定要銘記于心,以後對外皆說你們真正的阿爹已然病故,眼下這個冒牌貨,隻不過是老富貴兒專門找來撫慰你們幾個孩子的替代品,他并無惡行,相反還對你們不錯,而輕寒丫頭你,其實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然在暗地裡認他做了義父!這一點很重要,你幾個一定要牢牢記在心裡,将來無論誰來問,都這麼回答!”
輕寒用力地點了點頭,回頭看了思語思琪三個丫頭,決定還是先瞞着她們的好。
剛剛的話,晉陽公主刻意避開了幾個小丫頭,是單獨與李輕寒叙說,她也擔心,若是真實的情況被三個小丫頭知曉,怕是很難會守得住這其中的隐秘。
“那現在,咱們該怎麼辦,總不能就這麼一直枯等下去吧?”輕寒道:“阿爹的大病初愈,身子瘦弱,關在牢房裡面我怕他會吃不消。”
晉陽公主早有準備,道:“明日,我會讓楚钰親自出面,以為我看病為由,将大哥再給請回來,涪川縣必不敢阻。隻要回了府裡,我看誰還敢再來抓人?!”
“現在,你親自動筆,給你皇爺爺寫封信,将你們這半年以來的種種遭遇全都寫上去,寫得越凄慘越好!如果能把你皇爺爺給看哭,那就更好了!”
晉陽公主擡手一指旁邊的桌案,上面放着文房四寶,墨都已然研開,淡淡地墨香在整個刻意之中彌散。
李輕寒眼眸一亮,不就是賣慘嗎,她在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