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谷内,便像是完全換了一個天地,既無清風也無麗日,四周都是霧茫茫一片,且最多能看出數十步遠的距離。
花重錦停下步來仔細聆聽,他的嘴角再無笑意,神色顯得格外慎重——又或者應當說是複雜。
關外易十三,蜀中第五安。
同為武林中年輕一代,他對這兩個名字自然不陌生,既想認識結交一番,或又存有不便外露的不服氣和不甘心。
但無論是不服還是不甘,他一直都沒有機會與這兩人見面。而此時機會卻來了,關外易十三不僅活生生地出現,而且就應該在前面不遠的地方。
可惜他沒聽出前方的動靜,身後倒是亂哄哄一片。更有數道腳步聲窸窣而近,正是鬥雞眼男子和玉山派女弟子數人。
鬥雞眼男子真名叫卓偉,乃勾宅門弟子,見着花重錦後長籲口氣,笑道:“花公子好快的腳力,卓某差點趕不上了。”
花重錦微微皺眉,道:“卓兄,一入谷内便當分開,這樣才能讓文選更加公平。否則若是看出陣法,卻說不清是誰人先得,豈不是容易生出罅隙?”
卓偉笑道:“花公子所言不差,但現在霧氣沒散,又有誰能看出陣法?我的意思……不不不,白過師妹的意思,是我們在霧散之前結伴而行,彼此有個照應。”
玉山派那名叫白過的女弟子瞅了瞅花重錦,含笑道:“卓師兄說得甚是,花公子若是不嫌我們姐妹累贅,便一路吧?”
花重錦尚沒來得及說話,霧氣中又靠近一人,卻是先前那名厚嘴唇男子,說道:“卓師兄原來在這裡,我們趕緊走吧,人越來越多了。”
花重錦皺眉道:“後面怎麼回事,誰在吵鬧?”
厚嘴唇男子是大前門弟子楊離,搖頭道:“不是吵鬧,是安居派那幾個小子說霧氣沒散,勸大家退出去。可他也不想想,既然有人進了谷,那誰還願意在谷外等着?正所謂先到先得,縱然看不出陣法,至少也可以進來占據有利地勢嘛,所以最後還是都湧來了。”
花重錦點點頭,微笑道:“那我們便一起走吧,霧散之後再作打算。”
玉山派除了白過外,另三個女弟子分是白往、白雲、白煙,四人先前在谷外便對花重錦暗送秋波,此時聽到他答應一同行路,不禁喜上眉梢,待花重錦說完便二話不說跟着他快步而走。
卓偉和楊離則暗暗瞟着白過等人的腰肢,然後相視一笑,也是緊随其後。
一行人腳下如飛,漸漸将身後那片亂哄哄的聲音甩開。再行得一個時辰,便再也聽不到任何人的聲音,四周一片安靜。
花重錦讓衆人歇息,自己卻皺眉深思。
他是感覺有些奇怪,剛進谷時還能隐隐聽到易十三等人在前方的些許聲響,但如此速度地趕了一個多時辰,并且他确定方向并沒有錯誤,但卻連易十三等人的影子都沒見着,甚至連聲音都再聽不到一絲。
不知為何,他心中忽地生出一絲莫名的害怕。
白過拿來水囊,略顯羞澀,道:“花公子辛苦了,喝口水吧。”
花重錦沒注意到白過的羞澀,但暗自驚覺自己無形中已成了眼下七人中的首領,趕緊用責任感将心中那絲害怕壓下去,笑道:“白過姑娘不用客氣,待明日趕到嗜皿潭就好了。”
嗜皿潭名字不好聽,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個關鍵的處所。其位置在生死谷中部,潭邊的天柱峰也是生死谷内最高的地方,便于查看谷内大勢。唯有查看清楚了大勢,才有可能看出陣法。
白過嫣然一笑,道:“師父令我姐妹四人進谷,隻是為了曆練,并非有奪盟主之意。花公子可不能因為我們而耽誤了事業,若是想要盡早趕到嗜皿潭便當繼續趕路,大可不必再顧及我們。”
“那怎麼行?”
楊離扭頭笑道:“生死谷内危險重重,便是我和卓兄都不忍心将四位姑娘落下,何況以憐香惜玉聞名的花公子?”
卓偉道:“是啊是啊,既然我們一同撞進了霧裡,也說明是一種緣份嘛。”
花重錦微微一笑,道:“楊兄、卓兄所言甚是,我們一起進來,自然要一起前行。況且時間并不緊促,我們也不需要急着趕路。”
白過四女聞言暗喜。
正在這時,霧氣中突然傳來一道驚悚的呼聲,緊接卻又斷了;而回聲卻在谷内連續響起,像是有無數道半截驚呼。
這一聲起得突然,去得突然。連續響起的回聲并不算響亮,但在這寂靜的谷内卻無比持久。
而這一切,都說明濃霧深處應該有着什麼……
衆人面面相觑。
白煙臉色發白,遲疑道:“好像是有人在叫救命?”
楊離強穩心神,伸手拍了拍白煙的肩,笑道:“谷内有許多野獸,或許是它們作怪,白煙師妹别害怕。”
“可是……楊師兄,我也聽到像是有人在叫救命啊。”
“這個……呵呵,脫褲雀兒也會叫播谷播谷嘛,可能隻是它們的叫聲像是救命,但并不是真正的……”
“的确是有人在叫救命。”
花重錦虛眼看向濃霧深處,肯定道:“而且聲音是個男子。”微微一頓,又道:“不過,是不是被野獸所害,倒是不能肯定。”
卓偉怔道:“花公子的意思是有人殺了他?”
花公子微微一笑,緩緩說道:“哪次的文選不死人?”
卓偉感覺身上一寒,道:“花公子,那我們趕路吧,此地……不宜久留啊。”
花重錦搖頭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聽着聲音不算太遠,我們去瞧瞧到底怎麼回事,省得大家胡亂猜疑。”
白過四女雖是江湖兒女,但此次是首次下玉山曆練,遇着這種情況難免害怕。此時聽得花重錦所言,無形中越發将其視為依仗,沒有選擇地選擇了他說啥就是啥,于是紛紛同意。
卓、楊二人見白過四女都同意,自然不想落了顔面,擠出幾句狠話後也就催促着花重錦快快動身。
衆人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前行,一路上偶有獸叫鳥鳴,并沒遇見任何人,也沒有聽見任何與人有關的聲響,不由得又暗自心緊起來。
走出數百步,衆人更感覺四周死一般寂靜,仿佛那數百名武林同道都消失了,整個生死谷就剩下他們七人。
正在此時,又一道驚呼遠遠傳來,同樣是呼了半截就戛然而止。
衆人的可視範圍本來就隻有周圍數十步,仍在持續響起的回聲好像是将霧氣震動了,讓衆人覺得四面八方的霧氣向他們湧動逼迫過來,更有一種強烈的窒息感。
卓偉、楊離使勁吞咽下口水,看着花重錦;後者微微皺眉,道:“此事有些蹊跷,不如我們尋着一處安全之處暫避一下……”
不想話還沒有說完,就猛地聽到身後白雲一聲驚叫:“人!”
白雲這聲與先前那兩聲驚呼隐有相似,但大為不同的卻是那兩個道聲音甚遠,而她這聲驚叫卻近在咫尺。
衆人的心弦早就繃緊,現在被驚叫聲突然一震,所有人均是暗自一驚,瞬時便感覺背心一片寒濕。
到底還是花重錦反應最快,驚過之後他迅速地跨到了白雲身前,道:“白雲姑娘,别怕别怕,我們都在這兒呢。人呢,在哪兒?”
白雲臉色蒼白,瞪眼看着花重錦,右手卻慢慢斜着伸出,哆嗦道:“在……在那裡……”
衆人順着白雲手勢一瞧,又是忍不住發出數聲低低的驚呼。
卻是十數步外的草叢中露出了一個人頭,準确地說隻是露出了大半個人頭。其左側臉頰至下巴竟然不在了,皿淋淋一片;而雙眼卻如死魚一樣鼓而泛白,似乎生前見着了什麼不可思議地事情。
白過三女趕緊将白雲擁簇着退後,側過頭去不敢直視。
卓偉暗松口氣,心道:“死人而已,比起活人來說,倒是毫無危險而言。”想着能在四女面前露露臉,便大步過去瞧了瞧,道:“花公子,這人定是被野獸所害,我們也要小心一些呐。”
楊離上前瞧了瞧,欲言又止。
花重錦心下思量一番,道:“若是野獸,我們大可不必擔心。畢竟我們七人七劍,縱然是白額吊睛大蟲也隻有死路一條。”
楊、卓二人微微點頭。
花重錦再道:“但是,這隻野獸能将武林同道咬成這樣,必然不是尋常的虎狼。我們應當再前去瞧一瞧、确認一下,若是遇着其他同道,也好告訴他們一聲,切勿單獨行動……”
話未說完,濃霧裡便傳來一片嘈雜的腳步聲,不多時又見着十數名武林同道疾奔而來,個個神色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