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潆洄口中的這位故人,是十二年前,将相考核的時候,一個前來參加文士考核的書生,明明談吐了得卻并未高中,這使得他抑郁不得,因而終日在酗酒買醉中度過。
有一天,他也是處在爛醉如泥的狀态中,無意中喝到了柳潆洄的琴樓下,聽着其中傳出來的袅袅琴聲,便由着心性評點了幾句,說這人的琴聲孤獨至極。
開始,衆人聽了這話之後都嗤笑不已,先不說這琴聲的節奏明明靈巧歡快,而且身為第一琴師的柳先生,身邊的仰慕者簡直是趨之若鹜,豈會孤獨?
但這人卻隻是醉醺醺的笑笑,說你們都不懂他,然而,也就在這話落下之後,柳潆洄卻是急匆匆的從琴樓中走出來,将這人從門口攙扶起來。
然後,他對衆人說道,能聽得懂我琴聲中的孤獨,便是我的知音。
于是後來的日子裡,柳潆洄便與這書生終日相對,品酒論音,日子過得好不自在,書生發現柳潆洄的琴藝高超,而柳潆洄也發現書生的文采簡直瑩秀,所以便勸他在這裡等一等,待到下一屆将相考核的時候,再從新來過。
但好景不長的是,這書生患了重病。
書生的病是惡疾,即便是柳潆洄請了這卞陽城中最有名的醫生,卻也是對他的病束手無策,隻是遺憾的搖搖頭,無奈的交代着準備後事吧,而對此,柳潆洄便痛心疾首起來。
這是他好不容易才遇到的知音啊。
可即便是如此,書生卻仍舊是不可避免的去世了,臨終前,囑托他代為照管自己的妻女,于是,就在書生下葬之後,柳潆洄便去了書生的老家,将他的妻子,還有一個才年僅五歲的女兒接到了卞陽城悉心照料。
并且,還将這小女孩收在了門下做徒弟,這小女孩便是周玲兒,而兩年前,她的母親也因為過度思念亡夫得病離世。
現如今這世上,柳潆洄便已經是她最親近的人了。
“原來如此。”
聽完了柳潆洄非常不好意思的講述,程流錦便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可即便是家庭背景凄慘,但這卻并不是她可以害人的理由和保護傘。
“是的。”
柳潆洄深深地歎了口氣,又說道,“所以,流錦先生,可……”
“不可以。”
不等柳潆洄說完,程流錦便堵死了他所有的希冀,見柳潆洄微微一愣,便又蹙了眉說道,“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更何況,害死了人也并不算小惡,柳先生,你覺得,周玲兒的做法可以被原諒麼?”
“我……”
柳潆洄頓時便無話可說,他的心裡很清楚,周玲兒這般陷害,可程流錦卻仍舊是心平氣和的跟自己說話,這就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
畢竟,死去的,是程流錦身邊最為親近的丫鬟。
“柳先生,青靈今年才十二歲,還沒有及笄,卻慘遭一個人渣奸污緻死,你知道這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意味着什麼嗎!這是天大的侮辱,她到死都沒有閉上眼睛!”
程流錦頓時便紅了眼睛,禁不住失聲咆哮起來,原本就沙啞的嗓子,徹底變得輕飄飄起來,好像,脫口而出的話是出于真空環境中,根本就傳播不出去似的。
可柳潆洄卻是聽的很用心,聽完這些話之後,慚愧至極。
“流錦先生,真的很抱歉!”
柳潆洄有些難為情的對着她深深一拜,但這一次,程流錦卻并沒有理他,随即,便又聽他說道,“你放心,這件事情我一定查個清楚,還青靈姑娘一個公道!”
說罷,也不等程流錦回答他,便自己轉了身離去,但其實,不如說是羞憤而逃。
他發現,程流錦此人不僅僅是琴藝高超,而且人格也絕對是上上層,單憑那句‘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便足以證明一切了。
而他又有什麼臉面,再沖着她說,琴是一種高雅的東西,隻有情操高尚的人,才配有撫弄它的資格呢?
不過,事實上,程流錦也已經再也說不出話來了,至此,她的嗓子已經完全的啞掉,不噤聲個幾天,是不會恢複的了。
而這時候,容世旸卻是從屏風後面轉出來,冷峻的神情中閃過一絲疼惜,“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涼拌。”
程流錦張了張嘴巴,卻并沒能發出聲音來,無奈之下,便隻好又找來紙筆,在紙上唰唰的寫下了兩個大字。
涼拌。
“……”
容世旸不禁滿頭黑線,這個女人都在想些什麼呢。
但這時候,程流錦便已經又在紙上寫字了。
我想要再租個店面,自己做生意。
這是程流錦寫在紙上的一句話,可看了這句話之後,容世旸便不禁皺眉道,“你又想做什麼?直接去流光閣不就好了?”
但聽他這麼問,程流錦卻隻是搖搖頭,不過,卻并不再寫字了。
“好。”
見程流錦的神情那個突然有些哀傷,容世旸便點點頭,不再追問原因了,他想,待到她想要說的時候,就已經會告訴自己了吧?
“多謝。”
程流錦張了張嘴發現沒出聲之後,這才想起來自己的嗓子啞了,于是也懶得再寫字,便對他做了個口型,而容世旸卻是蹙着眉搖頭道,“我去找大夫來。”
說着,便轉身離開了。
其實,容世旸自己心裡清楚,他隻是不想看着程流錦這麼難受的樣子,隻有活蹦亂跳的程流錦,才不會讓他心中擔憂。
而看着容世旸離開,程流錦的眸子便垂了下來,愣愣的盯着地面。
原本,她隻想逃離這一切的是非,想要過個平平淡淡的日子,但就連這一點點願望,那些人都要狠心的剝奪。
所以這一次,她不會再離開了,她明白過來,無論在哪個時代,逃避,都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而解決這一切最好的方式,便是狠狠地回擊,直到他們都聞風喪膽為止。
現如今,青靈還屍骨未寒,她需要為青靈報仇,然後,再靜悄悄的開個鋪子,低調行事,小心做人,一步一步,慢悠悠的升到那些人的面前,然後,再狠狠地給他們一個響亮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