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一聽李林甫和王鉷說蕭去病要擁兵尊奉太子造反,手中的茶杯一下就掉到衣服上,黃綠色的茶湯灑了出來,清香四溢。一旁的高力士趕忙手忙腳亂地幫他将茶杯撿起,擦拭衣襟上的茶湯。
這也是蕭去病進獻給他的好玩意,被他稱作龍井明前茶隻有一兩多一點,他自己都舍不得喝,這一次看到李林甫、王鉷和陳希烈來找自己,也是存着賣弄和炫耀的意思,請他們喝這種蕭去病從仙山帶來的仙茶。還有這種新鮮的沖泡喝茶方法,還有這種有靠背的高腳椅子和高腳桌子,這樣背靠在椅子上喝茶就是舒服,到底是仙人弟子,不但吃東西精細,連喝茶都比普通人會喝。
李隆基沒想到,他等來的不是三人的贊歎,反倒是這樣一個大大的罪名,這是把人往死裡整啊。他當時就有些怒了,蕭去病欲擁兵尊奉太子造反,怎麼可能嘛?自己對他這麼好,他連太子都沒見過!
李隆基氣的一下站了起來,指着三人大聲道:“壽昌縣侯如何得罪你們了,怎麼就容不下他,非要置他于死地?之前派人行刺,現在又誣告他要尊奉太子?你們今天不給朕說出個子午醜卯來,朕絕不輕饒了你們!”
三人心裡都是咯噔一下,特别是李林甫,心說以前我構陷王忠嗣的時候你也不是這個反應啊。看來這個蕭去病現在比王忠嗣要受信任多了,而且能力一點不比王忠嗣差,但越是如此,越要盡早除去。他承認自己有些失算有些心急,但事已至此還有退路嗎?李林甫自信是非常了解李隆基,知道他的軟肋的,他咬了咬牙,誠惶誠恐道:
“非是臣等針對壽昌縣侯,隻是他所作所為讓人不得不認為他所求者大。陛下你看他練兵,每天早晚他說的那個十裡路武裝越野跑,他完全可以騎馬看着禁軍将士跑的。可是他卻和所有的士兵一樣穿着全身甲胄背着全部裝備,加一起有四十多斤陪着全軍将士一起跑。
教授士兵站樁時整整一個時辰他沒有一下停,若是有士兵訓練過度,他還親自給這些士兵擦藥酒按摩四肢活動筋骨,到了晚上他還拉着這些士兵說話講故事。陛下你就不覺得他這拉攏人心的手段做得太過了嗎?
陛下你想啊,他可是三品開國縣侯,金吾衛将軍,這麼高的身份卻甘心于士兵同食同住,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甚至親自為士兵上藥按摩。陛下你可能不知道,很多士兵因此都對壽昌縣侯感激涕零,恨不能以死報之。
這才十多天,兩千多飛龍禁軍和一百多長安遊俠兒就已經被他收服其心,對他唯命是從了!壽昌縣侯如此熱切行事,難道就沒有一點别的圖謀嗎?說一句大不敬的話,一旦有事,着兩千飛龍禁軍到底會聽誰的,是陛下還是壽昌縣侯,實在難料?不信陛下可以試探一二。”
李隆基冷笑道:“輔臣盡心為朕訓練軍隊,如何就成了所求者大,如何就成了收買人心了呢?他既深得軍心,朕就是把飛龍禁軍交給他統領又有何不可?”
李隆基算是一個重感情且對待信任的人非常寬厚的人,蕭去病目前算是他非常寵信的人了。雖然李林甫所列舉的很多蕭去病的做法有很多他也不能理解,也覺得這麼做不符合蕭去病高貴的身份,但他還是相信蕭去病對他是忠心不二的。因此他并沒有多想,反而覺得李林甫沒事找事來打擾自己。
李林甫當然料到了光憑這些還弄不倒蕭去病,但他知道肯定會讓李隆基産生些許懷疑。于是李林甫準備再加一把火,一點點打消李隆基對蕭去病的信任,增加對他的懷疑。
“這算這些可以理解,可是蕭去病交結龍武禁軍又作何解釋?”
北衙四軍,左右龍武軍左右羽林軍,龍武禁軍雖然人數少于羽林軍但龍武軍的士兵卻要比羽林軍精銳許多,而且地位也更高,是除了内飛龍兵之外最接近皇帝的軍隊。
當初李隆基策劃唐隆政變誅殺韋後時,就是因為結交了萬騎(龍武軍稱萬騎,羽林軍稱飛騎)的中下層軍官。在政變時幾乎全靠葛福順、陳玄禮、李仙凫三位萬騎果毅幫他奪取了龍武軍的控制權。之後葛福順拔劍直闖羽林營,殺死韋後任命的兩位羽林将軍又奪取了羽林軍的軍權,這才一舉政變成功。
這種結交中層萬騎軍官最後控制軍隊奪取政權的路數,李隆基簡直太熟悉了,他自己就是靠這個起家的,因此對于這一條他是相當的敏感。
當然李林甫對李隆基的這個時時刻刻提防别人向他學習也來一次翻版的唐隆政變,這個思維定勢的軟肋也是相當的清楚。
李隆基心裡開始有些警惕了,但表面依然不動聲色道:“他做了什麼?”
李林甫道:“在五六天之前,他就時常和十多名萬騎士兵來往。臣查過了,他們都是跟随孫供奉去安西傳旨的萬騎士兵。他在飛龍禁軍做教官,又私下結交萬騎士兵這本就非常不妥,最讓臣覺得他居心不良的是,那蕭去病竟讓這十多名萬騎士兵接近萬騎果毅,這難道不可疑嗎?”
李隆基皺着眉沉吟了許久:“這事你們如何得知?”
王鉷心裡一緊,嗫嚅道:“臣弟王焊昨日在北裡宴飲的時候,無意中看到院中發生争吵。最後才明白是一萬騎士兵一路尾随那萬騎果毅來到教坊,最終還是被發現。在那果毅的逼問下,那萬騎士兵這才交代是壽昌縣侯要他這樣做的,為的就是想結交這名萬騎果毅,投其所好。”
他當然不會告訴李隆基真實的情況是王焊和邢縡在平康坊宴請龍武軍兩名萬騎果毅,那名萬騎士兵鬼鬼祟祟跟在後面被長安黑幫老大地頭蛇邢縡的手下喽啰發現,把這名萬騎士兵抓住審問,這才知道是蕭去病要他這樣做的。
李隆基不置可否道:“那你們如何又說他尊奉太子?”
李林甫連忙道:“除了前面這些,臣等還發現那蕭去病與翰林待诏李泌來往密切。他幾次去長安,李泌都去他親仁坊的宅子裡拜訪,每次兩人都相談甚歡,那李泌可是從小養在東宮。”
“輔臣仙人弟子,半仙之體,李長源一心追求長生,與之多走動走動有什麼奇怪?茅山派和樓觀派還派了兩名道士貼身相随,這有什麼問題嗎?”
“可是他還收了建甯王做弟子,對其傾囊相授,極為關心和寵溺。”
“那是朕同意的!”李隆基生氣了,語氣很嚴厲。
“他今天與太子見面了,兩人在李倓那密談了許久。之後蕭去病告辭前往長安,沒多久太子也出來了,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太子出來是顯得非常高興,神采奕奕的。”李林甫投出了終極大殺器——太子李亨,當然這是诽謗,但問題是這事是無法對質的。
李隆基心頭一震,手中拳頭微微握緊,明顯有些緊張:“你是說建甯王那兒?他們見了幾次面?說了些什麼?”
李林甫微笑道:“之前有沒有見過臣實不知,但這一次他們在建甯王處見面确是大家都看到了的,而且據那些宮女和宦官所講太子見壽昌縣侯之前是愁思滿面,等他出來的是時候卻是笑容滿面。這難道不可疑嗎?他們談了些什麼臣實在不知,但臣不得不猜測定是壽昌縣侯答應尊奉太子,太子這才興奮莫名。”
李隆基的眉頭一下皺緊了,他自己是個政變老手,為了奪取權位發動過兩次政變。第一次他是普通的郡王,發動唐隆政變推翻了自己的嬸嬸韋後,将他父親相王李旦扶上了皇位,自己成為皇太子,當時借助的就是龍武禁軍的力量。
第二次先天政變,他當時是皇帝但權力卻掌握在他父親太上皇的手中,而且當時被太平公主壓迫撺掇太上皇随時可以廢掉他這個皇帝。也就是說他當時名義是皇帝實際上身份卻與監國太子相同,最後他發動政變奪取禁軍,逼死太平公主,逼迫太上皇放權。就因為這兩次政變的經驗,在他腦子裡形成了固定思維,所以他當皇帝以來就特别提防太子,而且最最提防就是太子和軍隊勾結。
如果真如李林甫所說,蕭去病積極拉攏飛龍禁軍,又企圖結交龍武禁軍果毅。照蕭去病的本事,不要多久這些龍武禁軍的中層軍官就會被他拉攏,等于蕭去病可以同時控制兩支禁軍。再加上蕭去病與李倓的關系,如果他要尊奉太子為帝,簡直就是輕而易舉嘛。
李隆基這一皺緊眉頭,卻把高力士吓壞了。高力士絕不相信蕭去病會造反,他認為這就是李林甫王鉷容不下蕭去病,嫉賢妒能為了争寵要害死蕭去病。
高力士連忙輕聲道:“陛下,老奴今天聽壽昌縣侯講起,他在幫建甯王治療腿傷,說是不消五六日就能痊愈。當時老奴還不信,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這不到二十天如何就能好?但壽昌縣侯卻信心十足,還和老奴打賭,老奴在想啊,會不會太子也是看到建甯王腿傷馬上就能痊愈,因此興奮莫名?還有老臣絕不相信壽昌縣侯會負陛下,陛下對他這麼好,他又認了貴妃娘娘做阿姐,壽昌縣侯可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停了一下,高力士笑着說道:“若是陛下還有所疑慮,大可将壽昌縣侯喚來詢問一番,想來事情很快會水落石出。”
李隆基的眉頭一下舒展開了,對啊,自己對他這麼好,他為什麼還要尊奉太子,圖什麼啊,而且他還認了玉環做姐姐,就更加不會做這種事情了。
李林甫在心裡問候了高力士一千遍的祖宗,但臉上依然一副憂國憂民的神色:“陛下,臣還有事情啟奏。”
“你說。”李隆基不耐煩道。
“那蕭去病招募的一百多遊俠兒中,有一叫馬燧的,此人被蕭去病十分看重委以重任,在蕭去病不在的時候便是這個馬燧主持飛龍禁軍的訓練。有人看到這個馬燧曾經深夜單獨與蕭去病在密室密謀許久,還有很多人聽到這個馬燧不止一次與其侄子馬永講道‘天下将有大亂’,‘天下将有大變’。如今四海升平河清海晏,哪來的大亂,哪來的大變?臣思來想去,除非是他們要尊奉太子,否則大變從何而來?”
李林甫冷冷道:“這馬燧妖言惑衆妄言天下兇吉,陛下可以将此人交付有司審問,到時便知。至于高翁所說壽昌縣侯絕不會有負陛下,豈不知人心難測?這種事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壽昌縣侯有這個能力,又有這個威望,才十多天就将兩千飛龍禁軍收服的服服帖帖,他如此收買拉攏人心可見其志不小。就算現在他沒這個意思,高翁如何能保證他将來沒這個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