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
“章邯怎麼說?”趙高冷着臉問道。
“章少府極力主張退兵。”使者答道。
“王離呢?”
“武城候主張繼續進攻。”
趙國主力退往巨鹿後,秦軍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奪取了邯鄲,而在奪取邯鄲後,章邯一反常态地把邯鄲人口統統搬運去上黨郡。
顯然章邯毫無在邯鄲長期駐紮的打算,搬運人口已經是他眼中的第一要務,拒絕了王離用其中一部分人力填充民夫的要求,還打算在邯鄲郡制造一個無人區,來阻止山東諸國未來可能對上黨郡的侵攻。
“他已經被劉邦、項羽打破膽了!”趙高恨恨地罵道,當初趙高就是靠着反對李斯的保守策略取得上風的,沒想到李斯被打倒後,本來力主出擊的章邯搖身一變成了龜縮派,現在一天到晚就嚷嚷着要搬光邯鄲的人口,然後偏師退守上黨,主力返回函谷關。
幸好王離在這個問題上和章邯不是一條心,據趙高所知,王離的部下大多都才回到關内,就指望建功立業好給自己加官進爵呢――如同章邯出關前的情形,現在前線的秦軍裡産生了激烈的争論,章邯主守而王離堅決主攻:至少也要拿下趙國或是殺了趙王,不管章邯攻下的魏國是不是被楚國恢複了,章邯好歹有殺三王滅一國的功績,而王離和他的部下還什麼都沒有呢。
王離的軍隊和章邯的不同,不是由刑徒組成而都是關中的良家子,十幾年前就是這支軍隊蕩平的六國,超過四十的軍官就是當初南征北戰一統天下的那批人。看到章邯連殺三王後他們都覺得這立功也太容易了,也紛紛摩拳擦掌要把諸侯再滅一編,朝廷對他們也抱着更大的期望。
“命令章邯,立刻停止向上黨搬運人口!”趙高說道。
“邯鄲郡已經快被少府搬空了,”使者小心翼翼地答道:“至少在臣回來前,章少府已經搬得查不多了。”
“那誰給王離大軍搬運糧草呢?”趙高喝問道。
“武城候也讓臣将此事禀告丞相,請丞相為他做主,現在熊心正号召天下諸侯救趙,武城候糧草不濟,連攻打邯鄲都很困難。”
在章邯忙着搬運人口的時候,王離已經帶着他的兩萬主力追到巨鹿去了。
趙高火冒三丈,當初雖然有章邯幫忙,但這一年來是他力抗李斯,向皇帝反複保證要把六國叛亂都徹底鎮壓下去的。
趙高提起筆,刷刷寫下兩個命令,喝令使者立刻将其送到前線:第一個命令就是剝奪了章邯的統帥權,将對趙的指揮權轉交給王離;第二就是嚴令章邯必須保證王離的後勤糧草供應,不但要把邯鄲郡的男丁都送上去運糧,還要章邯親自帶着餘下的軍隊去坐鎮王離的糧道。
……
反複确認過幾次後,宋義終于放下心來,劉邦乖乖地離開北路軍附近去南邊了,最近一個使者返回時,稱劉邦在高陽簡短修整後,老老實實地開向陳留去了。
劉邦的南路軍雖然隻有三千人,但是其中有兩千左右都是跟着他和章邯打過四、五仗的老兵,反觀楚國的北路軍,雖然人多但有經驗的老兵比南路軍多不了幾個,還統統都掌握在項羽手裡――這些老兵本來就是一支軍隊,要是劉邦趕來和項羽合流,那宋義的壓力一下子就會在增加一倍。
大軍在離開安陽後,再次召開會議讨論下一步的動作。
從前方傳回來的消息讓先楚軍将領都感到難以置信,秦軍的部署顯得一片混亂:一開始王離獨自帶軍追擊趙王,而章邯則忙着搬運人口,将邯鄲的人口通過朝歌轉運去上黨;但在楚軍渡河前不久,朝歌的秦軍又急急忙忙地停止了原先的動作,把大批的民夫又從上黨趕了出來,重新向巨鹿運糧。至于章邯本人也帶着麾下主力趕往巨鹿方向,不過在他并沒有與王離合流,而是在漳水沿線上監督運糧。
“渡過白馬再向西不到一百裡就是朝歌,”在緊急軍事會議上,司徒呂臣指着地圖大聲疾呼道:“朝歌是秦軍最大的據點,之前半年秦軍一直向此地輸送糧草,王離軍趕來後就以朝歌為根本,敖倉被項羽奪取後,這裡也是秦軍在關外最大的糧倉。奪取邯鄲後,秦軍把從趙境收集到的糧食也都搬到了朝歌;如果我軍從白馬渡河,然後奪取了朝歌,那秦軍根本無法退回上郡,我們就能逼着章邯、王離的幾萬秦軍從塞外逃回關中,他們沿途沒有糧草,我們再銜尾追擊,一定能重創秦軍。”
“這是你的上策嗎?”見呂臣沒有繼續說,主将宋義問道:“那中策,下策呢?”
“沒有中、下策,隻此一策。”呂臣硬邦邦地說道。
“不可能,假如我不同意,那你還有何策。”宋義仍是搖頭。
“中策就是:我們繼續向北,在棘原附近渡河,伺機奪取棘原,秦軍的糧道是從黃河然後轉運漳水,最後送去巨鹿,我們要是奪取棘原也有機會切斷秦軍的糧道,然後我們還是能把他們逼到塞外去。”呂臣無奈地說道,秦軍的主要補給線還是依賴黃河河運,如果沒有河運就是把關中百姓都征發入伍來搬糧也不夠:“不過我們若是去朝歌,秦軍就是立刻趕回也要十天工夫,巨鹿之圍立刻解除,我們把他們逼着走塞外的機會很大;而如果去棘原,秦軍立刻退兵的話會比我們還先到。”
很顯然,呂臣仍不願意放棄他的上策。
“還有嗎?”宋義繼續問道。
“下策就是平原。”呂臣答道,他甚至沒舉出這個計劃的任何一條好處。
“但秦軍是不可能坐看我軍奪取朝歌的,隻要我軍向白馬進軍,他們就會撤巨鹿之圍,返回朝歌與我們決戰,我敢說,秦軍一定沿途密布烽火、信使,隻要我軍稍微露出一點東進的苗頭他們就會回師;棘原也是一樣,秦軍聞後路有警,豈有不趕回救本的道理?”主将宋義卻連續否決了呂臣的上、中二策:“現在諸侯在大王的号召下正趕往巨鹿,城中還有趙軍的主力,隻要抵達巨鹿我們就能得到數萬盟軍的支持,為何要單槍匹馬地在朝歌或是邯鄲和秦軍決戰?”
除了這些公開說的理由外,宋義一點兒也不想往南走,這隻會給劉邦混進來的機會,最好南北兩路楚軍分得開開的,不給劉邦、項羽任何借口才好。
呂臣皺了皺,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了項羽。
從離開彭城後,次将項羽和主将宋義就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宋義說向東,項羽必定說向西。
宋義本來也沒指望項羽幫自己說話,不過他一點兒也不擔心,因為他還有範增幫忙。二比一再加上宋義的主将身份,穩穩壓住項羽,宋義唯一擔心的就是項羽狗急跳牆,所以他才特别關心劉邦的動向,生怕南路軍彙入主力給了項羽以蠻力作亂的本錢。
項羽沉吟了一下,點點頭道:“主将說的對,我們确實不該在朝歌或是棘原和秦軍決戰。”
不管是支持宋義還是項羽的,聽到這話後都像看陌生人一樣地看着項羽,尤其是第一個發言的司徒呂臣,他怎麼也沒想到今天項羽居然搶了範增的台詞。
在衆人、包括宋義的驚訝目光中,項羽兇有成竹地說道:“秦軍眼下最該做的,也是我們最怕他們做的就是:放棄圍攻巨鹿,把邯鄲燒成白地然後退回上黨。我們應該避開朝歌,走原路從到巨鹿東北後再和秦軍作戰,戰敗的秦軍還是得逃回朝歌這裡取糧,然後才能逃回上黨。每遠離上黨一步,秦軍逃回去的機會就少一點。而如果我們威脅朝歌,那就是促使秦軍這麼做。我斷定,秦人現在必然内部争吵不休,王離舍不得滅趙的功勞而章邯想跑,威脅朝歌就是在幫章邯也是在幫秦軍及時逃跑。”
主将和次将的意見居然達成了一緻,那範增出不出聲都不重要了,今天的軍事會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楚軍很快做出決定,那就是繼續向北,全軍沿着黃河東岸向東繞個遠路去巨鹿,絕不靠近漳水這條秦軍的糧道和後路免得刺激到了秦軍――項羽還斷定,這樣可以給王離造成楚軍十分膽怯、不敢靠近秦軍的印象,讓他心存僥幸,認為即使楚軍抵達也沒有勇氣給趙國解巨鹿之圍,使得王離更難以被章邯說服退兵。
大軍出發之前,範增找了機會和項羽偷偷會面:“把秦軍引回朝歌,豈不是一戰立威的機會?”
“宋義不會給我立功的機會,”項羽搖搖頭:“再說,若是沒有了朝歌,劉邦豈不是也沒有了渡河的理由?”
和範增解釋清楚後,項羽喚來一個門客,對他說道:“沛公心虛了,被宋義幾封信就吓唬得不敢呆在定陶了。”
本來項羽是希望劉邦在定陶附近轉悠,然後找一個機會和借口彙入北路軍,但被宋義狠狠地斥責和威脅了幾次後,劉邦扛不住壓力真的往南邊去了。
“沛公一個黔首,膽子還是小了。”項羽說道:“而且他心裡也有念想,我真不明白,他手下就那兩、三千人,怎麼能生出對關中的念想來?”項羽搖搖頭:“真是利令智昏,不幫我來取得大軍軍權,反倒頗有去送死的架勢。”
感慨過後,項羽對門客說道:“把沛公帶回來,我需要他的麾下精兵。”
“是,臣這便去了。”門客利索地答道。
目送門客離開後,項羽就指揮本部人馬出發,如果門客沒能把劉邦帶回來,那項羽可能就不得不答應範增一些條件了。
在項羽出發後不久,宋義的眼前就來了一個探馬。
“啟禀麾下,項羽又派了一個門客,直奔南方去了。”
“果然如你所料。”宋義一拍大腿,對範增說道。
項羽動身後,範增馬上偷偷跑來對宋義說,要防備項羽再派人去喚劉邦。
雖然項羽和範增已經有默契,但範增依然不願意劉邦來與項羽彙合,那樣會讓項羽實力大增,從而削弱範增現在的談判地位。
“定是去找劉邦了。”範增單手做了一個下切的動作:“如何?”
“好。”宋義說道,以前在範增的建議下,宋義已經劫殺過項羽的秘使。
下完命令後,宋義就指揮大軍出發,向東沿着黃河河岸而去。
……
今天紮營後,劉邦簡單和手下交代幾句,就回到自己的帳篷。
“夫君辛苦了。”戚美人迎接出來,下令紮營後,趁着劉邦去和部下最後交代的時候,戚美人就把他的帳篷收拾得幹幹淨淨,等劉邦回來的時候,連洗腳水都已經燒好。
“這些日子辛苦了,這麼南來北去的。”除了這些部下外,劉邦還感覺對戚美人也有些愧疚,大軍先是北上,然後又掉頭南下,這個嬌滴滴的弱女子一樣要竭力跟上大軍。
“這不是夫君在為大家、還有妾身的富貴在奔波嗎?”戚美人笑道:“夫君都不說辛苦,妾身怎麼會抱怨呢?再說一想到未來,妾身歡喜都來不及,又怎麼會感到辛苦呢?”
“是嗎?“劉邦輕聲問道,呂雉之前雖然也很賢惠,但和戚夫人不同的是,劉邦從來感覺不到妻子崇拜自己――嶽家可比劉家要顯赫多了,呂雉帶過來的嫁妝,劉邦憑着亭長的收入幾輩子都掙不出來,而且他能有亭長這個職務還是縣令看在嶽家的顔面上。
當時更有傳聞說,縣令本來也是想求呂雉為妻的,隻是嶽父力排衆議,一定要把女兒許配給劉邦。種種加起來,劉邦雖然不願意表現出來,其實在妻子面前是有點擡不起頭的感覺,而落草之後妻子被牽連下了黑獄,重逢後劉邦就再也感覺不到妻子的體貼和溫柔了,隻有無窮無盡的對他抛妻棄子和不替她報仇的怨恨。最後一次回家的時候,劉邦更是和呂雉默默對視了半天,連分别前那幾句體貼的話都聽得半真不假。
而戚美人則不同,那次劉邦的左司馬曹無傷斬殺了薛郡的郡守,進城的時候薛郡的望族沒有敢仰視他的,被薛郡望族獻上來的戚美人,從一開始就是崇拜得五體投地,把劉邦當成蓋世英雄――嗯,其實也是的,劉邦也這麼認為,雖然他在妻子面前越來越擡不起頭來。
“當然是了。”戚美人大聲說道:“這麼多人都依賴夫君,和我一樣全心全意地依賴夫君,不就是他們都知道,隻有夫君才能帶着他們走向富貴嗎?”
“是。”劉邦笑了笑,一股豪情湧上了心頭。
“前些日子夫君向北走,妾身聽說有些人覺得不如去南邊好,可大家還是都跟着夫君走啊,因為無論跟着夫君去哪邊,都是好,頂多是大好和小好的不同。大家都不傻,沒有一個離開夫君啊。”
“正是。”劉邦重重地點點頭:“大家對我不離不棄,我一定要帶着他們共富貴。”
……
楚軍已經抵達巨鹿附近快一個月了,這些日子來章邯一直焦慮得無法入睡。鹹陽已經剝奪了章邯對王離的指揮權,将他貶低到王離糧道保衛者的地位上,這使得章邯對秦軍的後續戰略喪失了大部分的影響力。現在看着諸侯軍不斷在巨鹿周圍雲集,讓章邯有一種看着秦軍逐漸陷入沒頂泥潭的感覺,現在章邯特别關照,要後勤線上的朝歌和邯鄲每天都要定時派三波使者給他來報平安,每次使者到得稍微晚上那麼幾分,章邯都會感到心驚肉跳。
“武城侯請少府過去他的大營議事。”
“不去!”章邯沒好氣地說道。
之前攻占邯鄲實在太過輕松,讓王離對滅趙充滿信心,給皇帝和丞相趙高的奏章裡把話說得太滿。鹹陽使者剝奪了章邯對王離的指揮權後,實際也剝奪了王離的退路――現在如果王離退兵,那就全是他的決定和責任了,和章邯無關。
“是他自己要往這裡鑽的,和我沒有關系。”章邯轟走了王離的使者後,對自己的部将們發牢騷道:“攻下邯鄲的時候,他把所有的功勞都往自己身上攬,還攻擊我遷移人口去上郡的策略是膽怯;現在形勢不利了,他又想起了我來了?哪裡會有那麼便宜的事。”
“齊軍還沒有前來救趙,”長史司馬欣說道,因為趙國收留田角的問題,田榮也和趙國鬧僵了,所以一開始章邯也沒有堅決反對王離圍攻巨鹿,甚至還有點嫉妒他說不定能撿到個便宜。楚懷王号召天下諸侯救趙後,除了燕國以外,剛剛複國的韓國和魏國也都出兵響應楚王的号召,頓時秦軍的壓力就大起來了,幸好齊國依然按兵不動。秦國和楚國連番惡戰,雙方都疲憊不堪,要是齊國再加入戰場,怎麼看秦軍都完全沒有勝算:“現在隻有楚軍前來,如果他們内亂一場的話,說不定不會來打我們,說不定我們能全身而退。”
章邯冷着臉看着司馬欣,項梁死後他朝也盼、夜也盼,就盼着楚王和項氏好好火并一場,沒想到最後楚王和項氏各退一步,根本沒有打起來。
幸好楚王和項氏的矛盾也沒有完全消除,從楚軍北路軍詭異的行軍路線來看,章邯覺得主将宋義和次将項羽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給對方拖後腿上,明顯是誰都不想對方立功赢得威信。末将範增這個人章邯也有所了解,和宋義一樣是楚王派或者說是想從項氏手裡挖走權利的那派,有這個人相助章邯覺得宋義還是能稍占上風,但又拔不掉根深蒂固的項氏。司馬欣之前就和章邯說過,眼下秦軍能盼望的最好結果就是楚軍繼續内鬥下去,齊國人也不要來,這樣秦軍說不定還能虎口拔牙,從強大的聯軍眼皮底下奪取巨鹿。
“想得太美了,”章邯對司馬欣說道:“宋義、項羽他們都是不想讓對方立功,不是他們自己不想立功,他們一旦分出勝負,肯定會立刻來攻打我們。我們不但要把希望寄托在楚軍内鬥分不出勝負上,還要指望齊人永遠不要來,就是齊、楚都不來,還得提防燕、韓、魏裡面又有人想效仿信陵君……要一直這麼走運下去的同時,王離還能攻下巨鹿堅城……”章邯邊說邊搖頭:“實在是太兇險了,我秦國數百年來,就沒打過這麼兇險的仗,現在唯一該做的就是退兵。”
“不可。”司馬欣和滿屋的将領一起驚叫起來。
“我知道。”章邯不耐煩地說道:“王離叫我過去,就是想讓我把‘退兵’這兩個字先說出口,”章邯長籲了一口氣,擡起頭遙望着巨鹿的方向,悠悠地說道:“王離現在肯定也是心虛了,但他又不想承擔退兵的責任,可他不想承擔,難道我就想嗎?我章邯可是有妻兒老小的!他不說,我也不說,我也不會先退,要是我退兵了,他就能名正言順地退兵了。“
就在這時,一個朝歌使者按時趕來,他帶來的除了巨鹿平安的消息外,還有章邯密切關注的楚國南路軍的動靜。
“哈哈哈哈。”看完朝歌使者的報告後,章邯放聲大笑:“劉邦确定往南邊去了!”
劉邦的軍隊可能有五千之多,如果這支楚軍逼近白馬,擺出渡過黃河的姿态,那麼朝歌和邯鄲都會險象環生。而且章邯還擔心,一旦劉邦與項羽彙合,他們兄弟二人的實力就會壓倒宋義、範增同盟,就算實力上稍微差一點,但以劉邦、項羽兄弟的能耐,章邯覺得他們武力解決對手的把握還是蠻大的。
“或許不是好事,”一個郎中說道:“如果劉邦跟着向北來了,武城侯就是再不情願,也得退兵了,我們就能回到安全的關中了,現在武安侯多半覺得還能在巨鹿附近再賴下去,或許會盼着楚軍因為某些原因退兵讓他能夠安全地攻打巨鹿……武安侯和少府手中的軍隊是朝廷最後、最大的一支軍隊了,現在處在這種險境不是國家之福啊。”
“那你想怎麼辦?”章邯瞪着這個郎中,喝問道:“難道你要提議退兵嗎?”
“不,”那個郎中面色煞白,連連擺手道:“臣也有家小在關中啊,怎麼敢忤逆朝廷?”
“那不就得了。”章邯不再搭理這個冒失鬼:“現在劉邦退兵了,我們的後路安全了,王離不退兵就讓他頂在前面,要是他撤圍了那就是他先退兵的,我們隻是負責糧道安全,前軍都退了我們也退朝廷不會責備我們的。”
軍議結束後,司馬欣私下找到章邯:“劉邦如果南進騷擾宛城、洛陽一帶可怎麼辦?”
山東的諸侯不清楚,秦軍的小卒也都不清楚,但少府章邯和長史司馬欣可清楚得很,現在關中也已經空虛了,甚至都無法給章邯和王離補足士兵。要是秦廷的注意力被劉邦吸引走,那章邯和王離能夠得到的糧草和兵員補充就會愈發不足。
“那樣朝廷或許會命令我們退兵,那我們就更沒有責任了。”章邯答道。
“再派人回鹹陽,再給丞相那裡送份大禮。”在司馬欣離開前,章邯又叫住他:“這才是當務之急。”
……
“大将統帥三萬大軍,路上的拖拖拉拉就不說了,現在都已經到了巨鹿城外一個月了,全軍都到了,依舊按兵不動,大将難道不感到羞恥嗎?”
楚軍的會議上,項羽一如既往地對宋義開炮了。
“這是楚國的軍隊,不是你項氏的私兵!”宋義不甘示弱地回敬道:“你問問這裡的人,有幾個想跟着你去冒險?”
随着宋義和項羽開始争吵,下面的望族也跟着吵成一團,在彭城的時候宋義背後有懷王,足以抵消項氏的威望。可現在宋義和楚王分開無法借用楚王的權威,就有不少望族開始倒向項氏了,幸好還有兩成左右的望族附庸範增,不然宋義吵架的嗓門都快沒有項羽大了。
早在抵達巨鹿之前,項羽就屢次提出要帥一支軍隊作為前鋒出發,可宋義擔心項羽會趁機擺脫自己的節制,所以堅決不同意。結果就是楚軍全體團在一起走,磕磕絆絆地走了十幾天才抵達巨鹿附近。
而抵達巨鹿後,項羽和宋義的分歧就更尖銳了,宋義死活也不同意放項羽遠離主力自立一營,更不用說給他獨自領軍的名義。而且宋義的策略也很明确,那就是堅決不進攻,隻要威脅王離的後側保證他無法全心全意的攻打趙國就行。
宋義的如意算盤現在人人都明白,那就是等秦軍後援不繼自己退兵,然後楚軍再銜尾追擊――現在秦軍局勢險惡是人人都能看明白的,隻要曠日持久地拖下去,不愁孤軍深入的秦軍不退兵,那個時候秦軍隻剩下一些後衛部隊,宋義就有把握在壓制項羽的同時還能戰勝秦軍,到時候宋義利用救趙的功勞進行一些分化拉攏,就能進一步削弱項氏的實力。
既然有這種穩妥的辦法,宋義是說什麼也不肯發起進攻的,無論是讓項羽立功了,還是被項羽暗算了,都屬于宋義無法承受的失敗。現在對宋義來說,楚軍與秦軍相持是利在持久,他與項羽相持也是利在持久,既然兩方面的大敵都是利在速戰,那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别想讓他主動出戰。
今天的争吵和往常一樣不了了之,看着項羽怒氣沖沖地離開,宋義一派的人臉上都浮現出笑容――隻要項羽無法達到出戰的目的,那他就隻能坐視時間的流逝。
……
“劉邦依舊沒有回來,”項羽輕歎一聲:“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說完項羽環顧衆人:“看起來,我隻能答應範增的條件了。”
“範增?!”衆人聞言無不大吃一驚。
“是的,”項羽點點頭,衆人這種表現讓他感到很滿意,他對一臉驚駭的項伯說道:“就是要委屈叔父了。”
“委屈我什麼?”項伯一臉愕然的問道。
“我本想讓叔父升一升,去當令尹,”項羽笑道:“現在恐怕得把這個位置給範增了。”
“不妨事,不妨事。”
“既然和你們說了,那大家就開始準備吧。”項羽對核心族人和心腹門客們說道:”讓兒郎們把刀劍磨好,我們要武力解決宋義。”
“等等。”項伯突然叫起來:“稍等。”
“叔父有什麼疑慮?”項羽轉頭看着項伯。
項伯遲疑了一下,對項羽說道:“我們私下說說可好?”
“叔父就在這裡說吧,”項羽滿不在乎地說道:“這裡都是自家人,難道叔父還怕有人會去向宋義告密不成?”
“我不是這個意思,”項伯歎了口氣,隻好把心裡的擔憂說出來:“宋義是大将啊,若是你聯絡好了範增,我們把他驅逐了不就好了,範增也是深得大王信任的。”
“讓他回去向大王訴苦?”項羽搖搖頭:“還是讓大王再次任命他為大将來讨伐我?不,他活到頭了。”
“啊,”項伯臉色大變,顫聲問道:“你要殺了大将?”
“當然,”項羽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都要動武了,不殺他怎麼收場?”
“他是大将啊。”項伯顯得更加驚恐了:“沒有大王的命令就殺大将,這是犯上啊。”
“隻是卿子冠軍,不是什麼大将。”項羽笑道。
“卿子冠軍,衆将皆受其節制,這就是大将啊。”項伯争辯道。
項羽依舊搖頭:“他沒有戰功威望,大王也知道,所以隻能給他卿子冠軍,不管看起來多麼像大将,他其實都不是,名不正則言不順。”
項羽的話引起一片低聲的贊同聲,接着他繼續對項伯說道:“我都想好了,等殺了宋義,我就要求大王封我為大将,那樣我殺宋義不就名正言順了嗎?”
項伯瞪着項羽:“大王怎麼會答應這種事?”
“怎麼不會答應?”項羽反問道:“這裡是楚國的全部精銳,九成的望族都在其中,對面就是大王恨之入骨的強秦,大王怎麼會眼睜睜地看着軍心瓦解,導緻他擊秦的大業受到威脅?”
見項伯還是一副不能置信的模樣,項羽寬慰道:“放心吧叔父,大王心裡隻有‘擊秦’這兩個字,為了這個目的他什麼都能退讓的,放心好了。”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說完後,項羽不給項伯繼續反對的機會,再次環顧族人和家臣,衆人都俯首應諾。
換了身不引人注意的衣服,項羽神不知鬼不就地混進了範增的營地。
“聽說你的義兄沒跟來?”見到項羽後,範增似笑非笑地說道。
“黔首果然都靠不住,既貪婪又愚蠢,被宋義一吓唬就跑了。”項羽面不改色地在下首坐定後,對着主位的範增拱手道:“先叔父武信君在世的時候,就說楚國的人才裡,就是範大夫最有見識,一直交代我要好好跟範大夫的學點本事。”
“過獎了。”範增口中謙虛,臉上似乎一點兒也不相信。
“這事千真萬确,叔父還對我說,要我像對待父親一樣地對待範大夫。”項羽站起身,對着範增就是深深一拜:“以後我就稱呼範大夫為亞父吧,在衆人面前都這麼稱呼,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對範大夫的尊敬。”
說完項羽就拜倒在地,範增急忙跳起來,伸手去攙項羽起來:“魯公,這可不敢當。”
“亞父,”項羽已經換了稱呼:“不管亞父同意不同意,以後我就隻會稱您為亞父,這是先叔父的遺願。”
項羽年輕,力氣又大,範增幾次使勁都沒能把他攙起來,最後隻好點頭同意:“好,那老夫就愧領了。”
“亞父。”項羽這才坐起來,對範增說道:“我的想法是,我來當大将,而亞父呢,就委屈下作令尹,怎麼樣?将來等我當上了相國,那亞父就是大将。”
見範增還有些猶豫,項羽毫不猶豫地又添上了一條:“以後楚國的軍隊,我指揮七成,三成歸亞父指揮,怎麼樣?”
說完項羽就信心十足地看着範增,片刻後範增點了點頭:“就這麼辦。”
聽說劉邦沒有渡河後,範增就知道自己已經是舉足輕重的力量了,不過在項羽到訪前,範增可絕沒有想到項羽居然出了這麼大的本錢收買自己,遠遠超出了範增自己設想的開價,更别提範增可以同意的底線。
“那麼宋義,亞父打算怎麼辦?”項羽問道。
“我們驅逐他,”對這個問題範增早有腹稿:“然後由老夫上書,說他遲疑不進,喪盡了軍心,請大王另賢良――我的人加上你的,就超過一半了,剩下那些看風向的也肯定都會支持我們,就是現在支持宋義的,到時候也會擁有很多倒戈。大王看到宋義衆叛親離,就是為了擊秦的大業也不會再支持他。”
“那要是大王下令,由亞父來做主将,怎麼辦?”項羽問道。
“你是次将,宋義被驅逐了當然就該輪到你了。”範增答道。
“我是問,如果大王命令亞父為主将,那又該怎麼辦呢?”項羽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那實際上也是你做,”範增答道,見項羽一臉平靜地看着自己,範增歎口氣:“那我就上書給大王,請求退位讓賢。”
見項羽仍是一言不發,範增洩氣地說道:“那你說該怎麼辦?”
“我們把宋義抓起來,然後亞父去說服他,和你一起上書給大王,請求大王任命我為大将,那北路軍的主将自然也就是我了。”項羽說道。
“直接向大王請求任命你為大将?”範增有些吃驚地說道。
“是啊,”項羽點點頭:“亞父,三成的兵權,還有令尹,不值得這一封書信嗎?”
範增又想了想,狠狠一拍桌子:“好吧,就由老夫來上書,可是老夫可沒把握說服宋義,他一定會恨我入骨。”
“無妨。”項羽很痛快地說道:“那還請亞父早做準備,要制服宋義是不可能不見皿的。”
範增沉吟了一下:“給老夫幾天時間。”
“好,那我先回去了,我會再派人來和亞父約定具體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