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喬向榮真有這種覺悟,或許,他能建立一個包含廣闊的行會。
當然,憑着首創之功,他十有八九會成為會長,大權獨攬,不過比起獨裁,擁有後世記憶的李魚其實是贊同的。
在這個時代,如果說要把帝制取消,那是根本沒有客觀條件去實現的,在這一點上,李魚很務實。但是僅僅是一個西市,一個長安城中的小江湖,施行行會制度,未必不可行。
讓良辰美景這對漂亮可愛的姊妹花,變成索然無味的商業寡頭,而且成為衆矢之的,那樣一幕,李魚也不樂見。
想到這裡,李魚心中有了打算,略一沉吟,便道:“大梁高見,發人深省,振聾發聩。隻是不知大梁打算如何做?”
“如何做?”
喬向榮長長一聲歎息,臉上充滿了悲天憫人的神色:“我欲出言規勸,可想而知,良辰美景豈會答應。老夫這番苦心,天地可鑒,所以,我也不怕被她們誤會。我想如此這般……”喬向榮微微傾身向前,道:“常老大出殡之日,就是新的西市之主上位之時。新的西市王,是要替上一任西市王扶靈的,哪怕前任西市王,就死在他的手上,這是我西市不成文的一條規矩。所以,良辰美景
兩姐妹,必然會在出殡之日上位。”
李魚目光微微一閃,道:“那麼大梁打算?”喬向榮道:“良辰美景,身邊自有忠于常老大的一班親信。再加上那些榮休的老軍,必然前來扶靈,人手不算少。你手中當有百餘人?老夫把我的人手也全撥給你,俱是青壯,且先發制人,當可迅速控制局
面。”
李魚想了一想,道:“常老大出殡之日,大開殺戒?”喬向榮冷幽幽地道:“常老大出殡之日不見皿,來日西市,才會殺個天翻地覆。一個不死,我也不敢保證,所以,你需要迅速控制局面,尤其是控制住良辰美景,隻要她二人就縛,其他人就不會蠢動了。到
時候,不由得她們姐妹就範,如此一來,她們也許會恨我一生一世,但是有什麼關系呢?”喬向榮坦蕩地一笑:“我保住了她們的性命,我維護了西市的穩定。仰無愧于天,俯無愧于地,行無愧于人,止無愧于心,來日九泉之下見到了常老大,我也是坦坦蕩蕩的,常老大若是明事理,還要向我道
一聲謝。”
兵谏?
奪權?
以陰謀和流皿的方式結束一個土皇帝的統治的人,真的會無私到去建立一個行會?
李魚心中疑窦頓生。但他知道,此刻絕不可以露出一絲的猶疑,喬大梁既然把計劃對他合盤托出,就不會不防着他一手。
第五淩若那樣一個“内管家”一般的人物,身邊都有幾個極厲害的打手,喬向榮身邊豈會沒人?此刻他若露出半分異樣,眼前這位滿口“大慈悲”的喬大梁,恐怕就得痛下殺手了。
所以,李魚心中一轉念,臉上馬上露出驚喜的神色:“大梁計議周詳,屬下願聽命行事。隻是,屬下隻是西市署之長,上邊那幾位大柱……”喬向榮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八柱已去其二,僅餘六人,洪辰耀是半個死人,之前跑到少華山避風頭去了,為常老大送行,他是得回來,可就憑這個慣會趨吉避兇的老烏龜,成不了什麼大事。至于另外
五位大柱,除了桃依依和安如,已然盡皆投到我的門下。”
李魚怵然一驚。
喬向榮撚須微笑道:“你不用擔心,之前除賴大柱,逼死王恒久,你出力甚巨,那幾大柱不及你,等我重組西市,創建長老會的時候,你,一定是核心長老之一!”
李魚又驚又喜,霍然起身,退後兩步,向喬大梁納頭便拜:“大梁如此看重,屬下敢不為大梁效死沖鋒!”李魚一邊說着,一邊腹诽:哎!隐約記得前世看網絡小說,那現代人甭管是什麼不得志的阿貓阿狗小癟三,一到了古代,三言兩語,就能忽悠得那些一輩子就隻研究人心這一個學科的古代大能們納頭便拜
,我可倒好,太給現代人丢臉了。
不過,“在人刀口下,不得不低頭”啊,他起身退步的時候,由于角度的變幻,已然看到糊紙的格欄後,隐隐約約有幾道攥着長刀的身影。
喬向榮微笑點頭:“好好做,我不會虧待了你。”
心中卻想:“常劍南不比他前幾任西市王,他坐鎮西市十年之久,已得人心,不找一個替罪羊,我怕彈壓不住。說不得,隻好拿你抵罪。你就放心地去吧,大不了,汝之妻、子,吾養之!”
李魚走出喬大梁房間的時候,滿臉的歡喜,腳步輕松,但是背脊之間,隐隐卻有汗後的涼意。
方才在房中,稍露異色,恐怕此刻他已身首兩處了。
至此,他已根本不敢相信喬大梁所言的“好意”,他甚至猜測,常大梁說要廢西市之主,建立行會制度,都不是為了隐瞞自己的野心,隻是想用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替自己遮羞罷了。
良辰、美景……
常老大……
還有那個瘋瘋颠颠地把他認作自己昔日情郎的第五淩若……
人孰無情?
對常老大,他有一分對枭雄的敬意,不想他的身後事無比凄涼。
良辰美景,仿佛一對鄰家的女孩,他不曾有過亵玩的心思,但難免有些親近的意思,他不想她們遭遇不測。
第五淩若,他避之唯恐不及。可他看得出她對她那位情郎的情意,而她是把他代入為她的情郎的。對一個癡癡愛戀着“你”的女孩,哪怕她隻是把你當成了某人的替身,你能明知她有難,而袖手不顧?
出殡……
七天之後。
掐着指頭過日子的李魚哭笑不得。
現在是倒數第八天,也就是說,如果他不想留下遺憾,那麼他就得留在這裡,撐到第七天,解決良辰美景的劫難,然後功成身退,在最後一天的太陽升起之前離開長安。
“哎,可惜我一旦逆轉時空,已經改變的事情也會倒帶般回到發生之前,宙輪啊宙輪,你看着威風的很,其實沒什麼鳥用啊。咦?”
李魚突然頓住了腳步,眼睛漸漸放出了光。
七天後,常劍南出殡。
四梁八柱十六桁,乃至上上下下大小頭目,再加上西市商賈,各方關系,都得前來相送,介時的場面一定十分的龐大。
李魚此刻一出門就被百十号高級打手護擁的,别說溜人了,連溜個神都難,可到了那一天,這些人卻可以都被他派遣出去,各自執行任務。也就是說,那一天,他李市長是不設防的。
不過,不設防他也不需要玩“假死”遊戲了,趁着大亂,他想溜走還不是輕而易舉?而他在溜走之前,還順利解決了西市的内憂大患。
李魚想像着在一場大動亂後,良辰美景順利地坐穩了她的位子,而他這個最大的功臣卻莫名地消失,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已經死掉了,隻是連屍首都找不到,那對小丫頭會對他一拘傷心之淚吧?
說不定偶爾還會想起他的好來。
至于第五淩若……
李魚暗暗歎了口氣:“挺好一個姑娘,思念成疾,都患了失心瘋了。希望你早日康複,找到你的另一半,有一個美滿的結局吧。”
這樣一想,李魚忽然就被自己感動了:我好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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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九來九月八!
九月八,三法司乃至整個朝堂,都蘊釀着一種奇怪的氣氛。
去年九月九,皇帝一時突發奇想,延緩行刑,将死囚390人,盡數縱放回家。如今一年已過,明日就是行刑之期,明日午時,他們會回來麼?
也許有人會的吧,重諾輕生的豪傑還是有的,不過,390名死囚,不可能全都回來吧,一樣米養百樣人,不可能指望每一個人都重諾輕生,更何況他們原本就是囚犯,個個如此高尚,豈非成了聖人?
介時390人回來個三五十人,皇帝這臉面……
所以,所有的官員,都在等待着明天結果出現的那一刻,天知道皇帝得知他一時開恩,結果是縱走了幾百個殺人兇犯,需要官府滿天下的通緝時,該是何等的難堪,會不會有人因此被皇帝遷怒。
不過,同朝堂上的官員們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答案揭曉的情境不同,西市幾乎沒有一個人想起去年那班死囚。
西市正在為他們的王大辦喪事。
四梁八柱十六桁,但凡健在的都來了,每個人都帶了大批的手下,因為他們的手下也是常劍南的手下,送老大最後一程是份内之事。
當年追随常劍南來到西市的三百老軍,也在子侄、仆從的扶持護擁下趕來了。
西市裡但凡是有頭有臉有名号的商家,也都由東主親自出面,趕來送殡。
長安市上第一遊俠聶歡帶着他的紅顔知己戚小憐,一身素淨裝妝,宛如一對璧人,微帶戚容,出現在西市。
老佛張二魚也從東市趕來了,與喬大梁四目相對時,兩人互相投過一個眼神兒。眼看着老佛張二魚身後齊齊整整的三百青衣健卒,喬大梁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再想到當為他賣力站台的張二魚想來瓜分勝利果實的時候,卻未想到有了替罪羊的他,很順利地就接掌了權力,完全可以把
這個佛陀般的死胖子一腳踢開,喬大梁差點兒笑出聲來。
一些與西市關系深厚,但囿于身份,不方便出現的人,則送來了挽聯,一時間,西市大街上白花花一片。
李魚很急,他沒想到作作姑娘如此能作,偏生趕在今天生孩子。
西市大局,他不能不親自主持,可作作那兒他又放心不下。
穩婆已經請去了,鐵無環負責安全,至于潘氏娘子和吉祥、深深、靜靜,則從昨兒下午開始,就又去“郊遊”了。也幸虧她們昨兒下午就離開了,要不然聽說李家要有後,恐怕老娘是絕不肯走的。
一時間,李魚牽挂着喬大梁的發動,作作的生産,三裡溪的老娘,一顆心都不夠分了。所以,旁人看來,站在十六桁之首的李魚,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哭喪模樣。
從禮部重金請來的白事司儀崔含秋看在眼中,不由暗贊:“瞧瞧,還得是這位,含悲不吐,分寸火候掌握極好,比那些太過虧張的、強裝哀容的,實不可同日而語,這厮别是特意請來的一位‘領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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