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杜祺糾結是否自行了斷時,公房外突然傳來一陣吵鬧。
“喂,喂,你們哪個衙署的?這裡可是司鹽校尉衙署,不容擅闖!”
心情煩躁的杜祺聽見外間的喧嘩,整理一下官服、印绶,準備去瞧瞧哪個不開眼的家夥敢在自己的地盤上撒野。
上回,不是連邊鎮大将,廣武都督廖化回京讨要錢糧都被他關在門外晾了兩個時辰嗎,他倒要看看,今日是誰吃了豹子膽,敢在這裡鬧事!
可轉瞬之間,杜祺又開始擔驚受怕起來,難道,莫非是……
走出幾步,杜祺還未跨出房門,一道高大俊朗的身影已經閃入房内。
杜祺看清來人,一頭霧水,疑惑道:“劉公,您今天來這是……有何貴幹呀?”
劉琰則根本沒搭理他,冷着臉,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天子有令:司鹽校尉杜祺,坐廣漢事,褫奪官職,下獄!”
什麼!!
杜祺聽完駭然變色,面如死灰,并且……到這時他才發現劉琰的身後竟然還跟了黑壓壓一大群持械獄吏……
而下一刻,這些如狼似虎的獄吏便一齊沖上來,搶走杜祺的印绶,熟稔地剝掉他穿戴整齊的官服,把他羁押起來。
“劉公!劉公!這是何意呀?”杜祺拼命掙紮,眼中折射出驚恐,一個勁兒地朝劉琰使眼色。
可劉琰看着杜祺犯事被捕,并且還是親自帶人扒了這位兩千石要職大員的官位,心裡早生出一種異樣的快感。
這便是……權力啊!
定人生死,奪人前途。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執掌生殺大權。
背起手,劉琰靠近杜祺,得意洋洋道:“知道眼下杜大人有許多心裡話要吐露,不過,不急。大人……還是留着口舌……到獄中去同奸猾的獄吏長談吧!”
講完這句,劉琰一甩衣袖,厲聲喝道:“帶走!”
就這樣,這一天,在司鹽校尉衙署的大小官佐目睹下,往日不可一世、氣焰嚣張的一把手杜祺被剝去所有尊嚴,宛如豬狗一樣被拖出衙署大門……
所謂的官,扒了那身皮,也就什麼都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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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郡,廣都縣
一身布衣布履的家仆來到李嚴的馬車前,輕敲車窗,用洪亮的聲音喊道:“家上,咱們已經到達廣都縣,過了錦江和金馬河,就進入成I都縣境内了。”
成I都縣,沒錯,蜀郡成I都縣!
雖然成I都實質是當今蜀漢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和全國性大都市,但……官方的态度是天子暫幸成I都日後仍會還都雒陽(漢為火德,光武定都洛陽時改“三點水”為“各”,是為雒陽。曹魏建立,複稱洛陽)。
是故,魏建都洛陽,洛陽所在河南郡改稱河南尹。
而,成I都隸屬于的蜀郡仍稱郡,長官仍為太守。
家仆禀明行程後,過了小會兒,李嚴才開啟車窗,探出頭來——發現天色尚早,離太陽落山還有一個多時辰。
又左右瞧瞧那一望無垠的千裡平原,果然再也看不見江州(重慶)起伏延綿、重巒疊嶂的山峰。
“今日就走到這兒吧,留宿驿館一夜,明日再說。”李嚴講完這句,合上車窗,又傳出句話:“不要驚擾地方,不用前來拜谒,來了我也不見。”
雖然李嚴已經關上車窗,看不見自己的動作,可這位李氏家仆還是恭恭敬敬地躬身,答道:“諾,遵命。”
坐在自己的車廂中,李嚴輕輕摩挲手中的玉圭,細細回想自己離開江州後的安排是否合理。
李嚴這個人這麼多年來,一直有個習慣,事後喜歡回想自己做過的安排有無缺漏。
他于江州啟程返回成I都,将軍隊交由兒子李由統帥,再發函至永安,令征西将軍陳到節制右軍,統攝東方軍事。
對于自己的搭檔,李陳配中的陳叔至,李嚴還是很有信心滴。
這個陳到呀,是當初烈祖在豫州時招募的小弟、從龍之士,一直統帥白毦精兵護衛烈祖左右、負責内衛工作,從無纰漏。烈祖駕崩後才外放永安,戍守東藩。
讓他暫替自己,巴地應當安穩無虞。
是夜,李嚴留宿廣都縣内的華陽驿
驿館的一間居室内,李嚴一身單薄内衣,坐于榻上,正将雙腳泡在溫熱的腳盆裡,一天的舟車勞頓後舒舒服服地泡一個熱水腳無疑能極大程度緩解疲勞。
梆梆梆……
伴随三聲不急不緩的敲門聲,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在房間外響起:“李公,安寝了嗎?杜祛求見!”
聽見杜祛的聲音,李嚴遞給一旁伺候的李安一記眼神,李安手中的抹布立刻送了上去。
“請君稍待。”三下五除二抹幹淨腳,然後穿上木屐,李嚴才讓杜祛推門進來。
兩人叙禮畢,杜祛開口:“李公,在下想……今晚在廣都歇一夜,明日拂曉便動身啟程吧,還是盡早達到成I都為好。”
杜祛跟随李嚴從江州往返成I都漸漸瞧出不對勁兒了,剛剛啟程動身的時候,李嚴看起來比他還急,不停催促加速,甚至達到一日疾行四百裡的地步!
可到了後來,随着成I都的接近,李嚴的态度就轉變了,變得不慌不忙起來,甚至有種龜速前進的意圖。
這就讓杜祛警惕起來,事到臨頭……這貨該不是怕了,想反水吧!
面對杜祛的催促,李嚴表現得很淡然,“這一路風塵仆仆的,杜君是年輕人,尚不覺得,但某已經步入中年,身子骨比不得從前,還是慢點好呀。”
“畢竟,”李嚴笑了笑,皮笑肉不笑的那種,“杜君恐怕也不願見到我病倒在路途上,不能入京輔弼陛下吧。”
老滑頭!
杜祛心中暗罵一聲,李嚴這是在明目張膽地威脅自己!
見和皇帝同樣年輕的杜祛吃癟,李嚴才真正的笑了笑,滿意的笑。
在這成I都郊縣磨磨蹭蹭,當然是李嚴的主意,他這麼做,也自然是有深意的。
皇帝你真以為扔出個見不到摸不着的禦史大夫,我就要屁颠屁颠地趕回來,為你站台,替你去扛上諸葛亮?
開玩笑!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你說星星我就會相信那是星星?
話說……他李嚴率軍都督江州,節制駐軍永安的征西将軍陳到,輻射巴地(四川東北部、重慶),主要防患東邊長江中下遊的東吳。
但自從建興元年始,吳蜀重新議和、約定盟約,東邊軍事壓力持續下降,國家把軍事戰略重心重新轉向北邊,于是李嚴所統轄的右軍各軍數次被抽調北上或劃歸中軍,如今被挖得隻剩下兩萬餘人。
其中一半的軍隊還是白毦軍,那群南中,雨林瘴氣之地沖出來的蠻子除了陳到不認别人,所以李嚴真正能随心所欲調動的部隊隻剩下了本部一萬人馬。
眼看這江州督混得越來越慘,李嚴的也在琢磨,怎麼重回中樞、走上人生巅峰——他才中年,還不想這麼早泯然衆人呢。
這不,剛想打瞌睡,劉永的枕頭便遞到了身前,真是一拍即合呀!
但是……你想和土豪做朋友,還要看看土豪願不願意帶你玩呢!
他在路程上逗留,為的就是遣人打探劉永近來的作為,看看劉永是否有能力幫助他上位,别是個繡花枕頭、豬隊友的存在,到時非但不能扶自己上位,還把自己拉下馬。
“好了,天色也晚了,杜君請回房歇息吧,明日可睡個懶覺。至于何時動身啟程,到時我會差人通知閣下。”李嚴從榻上起身,做了個送客的手勢。
他沒有說謊,一天的颠簸下來,他也确實疲倦了。
杜祛無奈,隻得行禮告辭:“如此,祛打擾了,李公晚安。”
“杜君慢走!”一句慢走,李嚴又對李安講:“你,替我送送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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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漢郡,雒縣
胡濟十幾匹快馬,逼近雒縣城郭後,速度漸漸緩下來。
望着越來越清晰的雒城的高大堅固的城牆,胡濟不由回憶起一些前事來。
當年,昭烈帝入蜀之戰,張任、劉遁可是率軍在這裡阻擋達期年(“期”音發“ji、一聲”,意思是滿一年),連一代名士龐統也在這裡督戰時中流矢而死,可見當年戰況之激烈。
不過,時間能撫平一切創傷,當胡濟打馬到雒城城下時,城牆上已不見了當年戰火硝煙的痕迹——顯然,那場大戰之後,雒縣的城牆重修甚至重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