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有秦皇後的前車之鑒,顔清沅再要瞞着棒槌也要斟酌再三。
可是……
他低頭看了乖乖依偎在自己身邊的棒槌一眼,心裡神魔交戰。
甯昭昭敏感地擡起頭,道:“怎麼了?”
顔清沅猶豫了半晌,這才終于下定決心,低聲道:“昭昭,這事兒……”
“嗯?”
顔清沅深吸了一口氣,道:“宋顧謹在城外遇刺,和方绯一起……落入了運河。”
“!!!”
顔清沅一把把她摟回來,低聲道:“我已經留了人沿河搜索。當時是事出突然,我實在是沒想到會這樣……”
宋顧謹手裡甚至掌握了極其重要的線索。
可是來不及交接,就被方绯反咬了一口。這毒婦放了刺客入營,當時顔清沅正出戰,宋顧謹正面迎上。
等他回到營中就聽逃回來的士兵說,宋顧謹和方绯一起落水!
甯昭昭驚了半晌,道:“你們怎麼把那女人給帶去了?”
顔清沅有些愧疚,道:“她假意投誠……是我們輕視了她。”
“宋先生……”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放心,據我所知宋顧謹的水性不錯。”
頓了頓,他又道:“除非他自己不想回來了。”
甯昭昭隻覺得心口被什麼東西沉重地碾過。
無數畫面在眼前閃過,可是最清晰的卻是那一個。
他在林中把她救下來,低聲道:“我來給慶王收屍。”
宋先生啊……宋先生。
棒槌的眼眶微微泛紅,過了一會兒就低下頭泣不成聲。
顔清沅心中微微泛酸,但還是摸了摸她的腦袋,低聲道:“先前不告訴你就是怕你傷心……我是不會放棄他的。”
甯昭昭哽咽道:“我實在是沒想到……會這樣。”
“誰都沒想到。”
“我如今擔心的,便是他先前看起來便像是了無生趣那般,每日幾乎如行屍走肉那般麻木操勞。出城之前,我看他那樣,就好像沒打算再回來。”
顔清沅低聲道:“我會找到他的。”
甯昭昭把臉埋在他懷裡,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襟。
因為這件事,甯昭昭剛剛輕快起來的心情也又變得沉甸甸的。她回到公主府,便不願意見人,躲到了屋子裡。
可是看到小瑜,又想起當初宋顧謹手忙腳亂地幫她接生的模樣。
他那樣一個人鮮少露出那般慌亂的姿态……
可是如今,他生死未蔔。
小瑜看着他娘坐着突然就開始掉淚,不禁也吓得紅了眼眶,湊過去抱住她,帶着哭腔道:“娘……”
甯昭昭反手摟住他,歎道:“小瑜,你的命是宋叔叔救的知道嗎?”
小瑜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甯昭昭哽咽地一遍一遍重複:“你的命是宋顧謹,宋叔叔救的,你的名字是宋叔叔起的,你要記住。”
小瑜并不明白他娘為什麼要他記住這個,但看他娘傷心,便用力點着頭,道:“小瑜記得了,小瑜記得。娘您别哭。”
勸着他娘,他自己倒大哭了起來。
這下好了,母子倆幹脆抱頭痛哭。
甯昭昭摟着團子似的兒子,哭了半晌,才複而咬牙切齒:“方绯!”
夜間顔清沅回來,甯昭昭倒是已經收了悲容,畢竟人生死未定,她也不想先開始傷心。
服侍他更衣的時候,她輕聲道:“既然是刺客所為,那是哪邊派出來的刺客,可知道?方绯牽涉了好幾方勢力,從顔家,榮睦府甚至羅山餘孽。”
顔清沅聞言,低頭看了她一眼,道:“你有什麼想法?”
“顔家你舍得動嗎?”
他摸了摸她的頭發,眸中微黯:“還有什麼舍不得?隻是顔氏被圈了府,也沒有那個能力再派人作亂。我今日倒是查出欽天監似乎有些問題。很可能是顔府和欽天監聯手……”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才繼續道:“顔氏在出京之前,不僅出過我娘一位皇後,也有不少貴女嫁入皇家,和欽天監的關系是十分密切的。再則宋慧心在後宮有老頭子照撫,和欽天監也十分熟稔。欽天監内外,至少分裂了好幾方勢力。這些年皇恩浩蕩養的那些奇人異士,無論是和顔氏聯手,還是受羅山擺布,欽天監的嫌疑都非常大。”
甯昭昭點了點頭,道:“京城幾番動亂,都沒人動過欽天監。”
顔清沅道:“欽天監我已經着手去查。你說顔府……”
甯昭昭擡了擡頭,道:“顔府和羅山勾結,雖然沒有切實的證據,但我是可以肯定的。”
顔清沅皺了皺眉。
誠然,顔皇後是京城皇族和羅山餘孽鬥了上百年的犧牲品。說起來,兩方倒是仇家。
然而對于顔家的某些人來說,若是顔清沅這裡指望不上,那麼為了保住尊榮和富貴,和羅山勾結也不是沒有可能。
畢竟當初在甯昭昭手上查出,羅山餘孽在京城調理貴女的事情,顔氏就牽涉其中。
如果他們倆聯手,那欽天監内部,無論是顔家的勢力,還是羅山的勢力,就全然都是一回事了。
甯昭昭輕聲道:“我想再審沈廷玉。”
顔清沅歎道:“他的身份已經暴露了,就是讓打死,也不會再吐口了。”
甯昭昭道:“既然如此,還留着他幹什麼?”
顔清沅一頓,然後才道:“倒也……不無道理。”
反正打死也不吐口了,那還留着幹什麼。
“顔府那邊……”顔清沅頓了頓,才道,“老族長大約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已經開始吞服虎狼之藥。”
甯昭昭聞言看了他一眼。
“顔念平已經在趕回來的路上,我倒是不懼他的。我會想辦法磋磨老族長吐口。”
甯昭昭手裡一直拿着他的衣服,此時才回過頭把衣服把衣服放好了,喃喃道:“宋先生……便是這天下人都該死,他也不該死。”
顔清沅摸了摸她的腦袋,低聲道:“宋顧謹是個好官,于國于民,我也不想失去這個左膀右臂。”
甯昭昭輕輕點了頭。
當天晚上她就在顔清沅身邊翻騰來翻騰去,整夜輾轉難眠。
顔清沅知道她心裡擔心,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撫她。
棒槌是個死腦筋。她認人。被她認定了,無論男女,除非遭到背叛,不然她這輩子就認了死理,不離不棄。
顔清沅心裡酸溜溜地想,好在她認了他是她的丈夫,也是這輩子都不離不棄。
隔天一早甯昭昭清晨起來匆匆要去大理寺。
結果剛吩咐下去,墨珠就來說,太子在出門上朝之前就已經讓人給她準備了馬車,并囑咐人提醒她,大理寺陰冷,讓她多穿一些。
甯昭昭倒是愣了愣。
到了大理寺,左頌耽卻是已經等着了。
太子殿下一大早就派人送了信過來,說是太子妃打算提審沈廷玉,讓大理寺做好準備。
左頌耽也是兩個明顯的黑眼圈,人前給甯昭昭行了禮。
“您都知道了。”他有氣無力地道。
甯昭昭輕輕點了頭。
左頌耽道:“沈廷玉……這幾天臣也想了些法子磋磨他,可他是真的死也不吐口。”
甯昭昭道:“死也不吐口?”
“不肯吐口,而且态度極其嚣張。您說得對,他不是個打不死也不怕死的,被人打斷了骨頭,也能笑吟吟的。不過臣倒是發現了一件事……”
甯昭昭道:“什麼事?”
“沈廷玉金屋藏嬌。”
甯昭昭回過頭看着他。
左頌耽道:“這是黑市龍姬從羅山帶回來的消息。沈廷玉從小有個侍婢是他鐘愛的,一直帶在身邊。這次來京城他也把那侍婢呆在身邊。”
黑市耳目遍布京城,很快找到了城外寄居在農婦家的婦人。
左頌耽道:“已有八月身孕。”
甯昭昭淡道:“你确定這婦人會是他的弱點?沈廷玉是個什麼樣的角色,你比誰都清楚。他素來瞧不起女人的,連自己死了也不覺得可惜,又豈會因為一個婦人而被挾持,背叛自己的家族?”
左頌耽歎道:“死馬當活馬醫,您覺得呢?”
問完這句話,他們就到了沈廷玉的牢門前。
隔着牢欄望去,那人已經瘦得皮包骨,雙腿都以詭異的姿勢扭曲着,顯然是斷了骨頭。
這人,已經完全看不出當初風流滿京城的,那個愛幹淨的沈太醫的影子了。
甯昭昭低聲道:“他付出了這樣的代價……怎麼可能會因為一個婦人,前功盡棄?”
此時,沈廷玉擡頭看了她一眼,唇邊有一抹輕蔑的笑意。
左頌耽還想說是死馬當活馬醫。
他道:“畢竟……現在也沒有别的辦法了。宋大人回不回得來也未可知。”
甯昭昭頓了頓。
左頌耽低聲道:“臣知道您心軟,不忍心對懷孕的女人下手。可是難道,宋大人就該被這樣的奸人陷害至死嗎?”
甯昭昭的太陽穴有些發脹。
過了一會兒,她才道:“你把人帶來,我先見一見。”
左頌耽大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想試着能不能策反那女子。
他壓低了聲音道:“殿下,那婦人,是個傻子。”
甯昭昭:“……”
“癡癡傻傻的……甚至說不太清楚話。”
所以,想策反,是絕無可能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