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的時間長了,齊帝也漸漸想清楚了。
起初他不過是出城狩獵時,不慎墜馬受傷。狩獵是宋慧心安排的,随從也是宋慧心一手打點的。被擡回宮後,他昏迷不醒,禦醫也是宋慧心安排的。
無疑,他是被喂了藥。宋慧心想要他不再醒過來。
然後呢?他被忠王帶到别院。忠王醫術卓絕,很快就讓他醒了過來。
可他為什麼渾身動彈不得?
大約,忠王就是想讓他醒着,讓他看着,聽着,痛苦着吧。
齊帝苦笑。
他生了不少兒子。齊闵無能懦弱,齊沅城府深沉辣手無情,慶王齊辰沖動莽撞……
哪一個,真的把他當成父親看?
這時候,身畔傳來一陣藥香。
齊帝回過神。他知道那是秦羅衣。
這也是他陣子,唯一願意見到的人。
或許她并不知道她親手喂給他的,是毒藥吧。
“皇上,闵兒的輪椅做好了,吃了藥,能推您去花園裡走動一下。”秦皇後淡淡地道。
齊帝回過頭看着她,心中的滋味十分複雜。
“忠王也在。他回來看王妃。”秦皇後道。
……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皇帝被搬到了輪椅裡,齊闵親自推着他出來了。
皇帝對齊闵的态度倒是好了很多,起碼不會動不動就破口大罵了。
齊闵低聲道:“原做了一個,沒有這麼好的。是二皇弟來了之後,弟妹央着他來修了修,才這麼舒适。”
齊帝看了他一眼。
齊闵興高采烈地道:“二皇弟果然聰明絕頂,許多東西看着複雜,他一下就弄懂了。”
正說着,就看見顔清沅和甯昭昭在花園裡嬉鬧。
甯昭昭眼角掃到他們遠遠地過來了,有點尴尬地想掙開某人的懷抱,低聲道:“你爹來了。”
他捧着她的臉笑道:“我上山本就是來看你,統共就這麼幾個時辰,你還讓我花了那麼長功夫去給那老不死的做輪椅……你說你是不是應該補償我?”
甯昭昭費解地道:“那是你老子吧,又不是我老子,怎麼就要我補償你了?”
“誰把他當老子啊?棒槌,你難道把他當公公?”
“……”
他親着她的臉,嘟囔道:“你要是不高興咱們就回屋吧,嗯?我挺想你的。”
甯昭昭惱道:“走開,你想都别想!”
現在的顔清沅變得極其沒有安全感,黏着她就不肯放下,有時候明明笑着,眼睛裡卻有些惶恐和不安。甯昭昭後來知道他那時候是真的被砸成重傷,到現在還偶爾要吃藥……内疚之下又有些心疼。
他自己說的把她放在山上,絕對不會再關着她。甯昭昭後來發現身邊的人會定時向他彙報,她每天吃了什麼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可隻要想到他是怎麼從鬼門關爬回來,又心軟幾分。
所以他再這樣,她也由着他去了。
隻盼來日方長……能安撫他的傷。
眼看齊闵推着皇帝過來了,甯昭昭終于受不了了,拉着他轉了個身,踮起腳有些臉紅地親了他一下。
顔清沅愣了半天……
甯昭昭低聲道:“我回房去等你……你跟他說兩句話。”
說完她就走了。顔清沅看着她單薄的背影,眼中發沉心中發緊。
他其實很怕啊……怕自己的陰沉和瘋狂的獨占欲會毀了她。可不管他怎麼告訴自己應該稍稍松開手,可又那麼害怕再面對她的背影。當初他病在榻上的時候有無數次就是夢見她離開那天的背影然後驚醒。
直到齊闵推着皇帝上前,齊闵笑道:“二皇弟。二皇弟跟弟妹的感情真好。”
顔清沅回過神,神色間就變得有些冷淡和疏離。
齊帝靜靜地看着他,過了一會兒才道:“闵兒先下去吧。我有幾句話和你弟弟說。”
齊闵下去了。
顔清沅反而有些費解地看着他,道:“我跟你有什麼好說的?”
齊帝到底是一代君王,這點場面還是能撐得住的,他仿佛沒有聽見自己的親兒子語氣裡的譏諷意思,隻道:“你便是要挾天子以令諸侯,也該對朕客氣些。畢竟,朕還是能說上幾句話的。”
顔清沅很直接地道:“我就是把你毒啞了又如何?”
“……”
顔清沅不耐煩地道:“有什麼話趕緊說吧。”
他還要去看他的棒槌呢。
皇帝也感覺到了他的不耐煩,雖然不情願,但還是道:“大齊百年經營,皇家暗衛,嫡系兵馬,不是那麼好一一攻破的。他們在宮内,你在宮外,哪怕你現在挾持了朕,有西南兵馬,半塊兵符,公孫氏相助,你也隻能避在這兒修運河,而不可能一舉揮兵進宮。朕說得對不對?”
顔清沅淡淡看着他。沒錯,他還在蟄伏,還在等。他并不想真的發動一場大戰,将大齊百年皇都毀于一旦。
因為現在沒有把握。宋氏和他,隔着京城遙遙相望,正旗鼓相當。
顔清沅低聲道:“你還有一塊兵符。還有京城隐藏在暗處的三萬隐衛,隻認你和你的繼承人。”
那三萬人極其可怕,幾乎滲入了京城的每一個角落,隐沒于無形。便是顔清沅,也找不到他們的蹤迹。這是大齊皇室在京城編織的一張,橫跨了百年的網。
或許他們上了戰場沒有什麼用。可是這張網一旦發動,誰也無法安坐皇城。
現在他們認的,是皇帝的繼承人慶王。畢竟,之前的種種迹象表明,慶王是齊帝最鐘愛的兒子。
齊帝知道自己走到如今這一步,已經廢了,他不可能再回到那個位置上,君臨天下。
縱然再不情願,他也必須重新選一個繼承人,為大齊江山,盡最後一點責任。
“其實你和朕很像。你鐘愛她,專寵她,足以蒙蔽自己的雙眼。為人君者,牽一發動一國。大齊不需要一個再像朕這樣的昏君……你自己好好考慮吧,江山和美人,你隻選一個。考慮好了,朕可以讓你名正言順。”皇上淡淡道。
聞言顔清沅眯起了眼睛。
過了半天他突然笑了,道:“你不會以為我真想當皇帝吧?”
“……”
顔清沅幾乎是有些惡意地笑道:“我對皇位,一點興趣都沒有,你信不信?我進京幹嘛來的……當然是來報仇的啊!不然你以為,我娘是白死的,顔氏一族是白白被驅逐的?若是你不是皇帝,你以為你配得上我娘一根手指頭?當年是你用皇權殺了我娘,今日,我便要把皇權粉碎在你面前,懂麼?”
“!!!”
顔清沅微微擡起頭,望着太陽的方向,淡道:“皇權皇位,不過是我手裡的球,我是留着自己玩,還是丢到哪兒去,都随我高興,你懂麼?我也非常樂意在這兒耗着,修修運河,也挺好的。隻要能看着你痛苦不堪,能讓宮裡那對母子寝食難安,我根本無所謂要蟄伏糾纏多久呢。”
“還有我的夫人。你也别往你自己臉上貼金了,宋慧心能比得上她一根頭發麼?”顔清沅惡意地嘲笑道,“你以為我是你啊,會被那種表子騙了?”
齊帝前幾天差點被甯昭昭給氣出毛病,今天就差點被顔清沅給氣死了!
頓時他就坐在椅子裡狂咳,幾乎要上氣不接下氣!
這哪裡是他的親生兒子,根本就是顔氏留下來的惡鬼!
顔清沅笑得可痛快可溫柔了呢,他低下頭,笑道:“你知道麼,這世上隻有她是我在意的,隻有她對我是真心的……你若是不說剛才那些蠢話啊,我或許還不會這樣對你。”
那一刻齊帝心中滿是絕望!
當初他驅逐秦氏的時候,何嘗不是這樣說的,說這世上隻有宋慧心對他是真心的!
這種幾乎是刻骨銘心的冷意和萬念俱灰,就是秦羅衣當時的感覺嗎!
“你,你,你……”
顔清沅站直了身子,面對已經臉色發青的皇帝,淡定地讓人把齊闵叫來。
他才沒心情跟這個狗皇帝在這兒耗着。
……
甯昭昭卻不在自己屋裡,而是站在門口聽洛氏說皇上突然病情加重,似乎吐了皿。
不遠處顔清沅晃悠悠地過來,衣服上有些皿迹,顯然是被人噴上去的,可是他那一臉的無辜……
洛氏無奈地低聲道:“您就讓王爺去……給陛下仔細看看吧。”
說完連忙給顔清沅行了個禮,走了。
顔清沅剛給齊帝做了應急處理,明顯漫不經心。
秦皇後眼看這不是一回事,連忙讓洛氏來找甯昭昭。
果然,洛氏前腳剛到,顔清沅就把人給丢下了……
洛氏很怕顔清沅,也沒敢多留,隻是臨走一直給甯昭昭使眼色。
顔清沅哪裡不知道她是來幹嘛的?
此時就看着甯昭昭非常無奈地道:“我就上山呆半天,你不會又把我趕去給那個老不死的看病吧?”
“誰讓你把他氣得吐皿的啊。”甯昭昭比他還無奈。
“那你不是也把他氣成那樣麼?”顔清沅漫不經心地道。
甯昭昭淡道:“我陪你去看看吧。他一人吐皿,滿院子的人都要圍着他轉悠呢。你不心疼他,總該心疼那些要照顧他的人。”
顔清沅還是有點不情願。
甯昭昭小聲道:“待會兒你下山我送你到山下。”
“好。”他繃着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