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是甯昭昭吩咐送來屍體,宋顧謹倒是一得閑就趕往了黑市。
隻是韋玉不在,他看了看那已經藍的有些詭異的屍身,也沒動手驗屍。
而是先查了查這位侯爵夫人的出身來曆。
然後顔清沅匆匆趕到,讓他有些驚訝。
“準備一下,我親自驗屍。”顔清沅道。
宋顧謹從善如流地站了起來,和顔清沅一起脫去外袍,換上他拿來的好像是一根根特殊的的金屬線編織而成的,連着手套的罩衫,浸過藥酒的巾子覆口鼻。
這麼如臨大敵的架勢讓宋顧謹微微皺眉,道:“劇毒?”
“比你想得可怕。”
顔清沅帶着宋顧謹進了屍窖。
那冰藍色的女屍卻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躺在冰床上,一動不動,看着十分瘆人。
顔清沅神态自然,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
肌體絲毫不見僵硬,與活人無異。
宋顧謹皺了皺眉。
要剖了這樣一具女屍,隻怕與活剖無異。
顔清沅拿起本子丢給他,道:“蹲遠點,我沒叫你别過來。”
宋顧謹:“……”
他依言後退了幾步,展開本子打算做記錄。
一邊道:“你獨自動手?”
顔清沅沒理他。
不過他很快下了刀的動作卻說明了一切。
宋顧謹注意到他驗屍的順序和韋玉不同。韋玉遵循的是從外及内,一般是從屍表的特征開始進行檢查,推理,論斷,然後才會剖開裡面看看是怎麼回事。但是顔清沅對屍體的表層一點興趣都沒有,直接就上了刀子。
“這是個藥人,從小藥養着的,得了這樣的體質。”
宋顧謹一邊記錄,一邊道:“為何?”
“為了長生不老。”顔清沅嗤笑。
劇毒的藥養着,以為能夠養成長生不老的。結果一例一例的實驗都失敗了。養出來的藥人,唯獨的好處便是死後屍身不腐,而且隻要一死便有劇毒,下葬之後,百蟲莫近,千裡草絕。
像這位侯爵夫人,應該是個試驗品,而且是失敗的試驗品。
若不是今日在這兒被活剖了,她入藏之後,千年不腐,漸漸變成冰肌玉骨,若是被後世挖出來,大約會歎為觀止。
“聽起來和活死人有些像。”
“像,非常像。本是同源。”
顔清沅細緻地觀察這女人的内髒和她的皿管。
過了一會兒,他才道:“我也是藥人。”
宋顧謹:“……”
他最終驗好了屍,然後把手裡的刀子丢去了一邊,道:“顔氏讓這女人來我妻子眼皮子底下尋死,是想提醒我别忘了,我自己身上有什麼。”
宋顧謹有點反應不過來,指着那女屍道:“你,你的意思是,你跟她一樣?”
“不一樣。”
宋顧謹愣了愣。
顔清沅笑道:“我比她還可怕些,她死了便安逸了,我若是死了,說不定還會蹦起來。”
宋顧謹:“……”
過了半晌他才道:“無藥可解?”
“倒也不是無藥可解。可是你看眼下這個形勢,我和顔家人撕破臉也就是遲早的事兒了。我讓人去找藥,隻是還沒有回音。”
宋顧謹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道:“殿下……怎麼辦?”
他問的是甯昭昭。
原本他一直很小心地掌握那個度,不在顔清沅跟前兒提起那人,更不會表達出一絲一毫的不該有的意思。
可是現在……
一個藥人死了,便造成了這麼大的禍患。顔清沅要是哪天出了意外,那那人怎麼辦?
顔清沅淡道:“所以靠你了,宋先生。”
宋顧謹:“……”
“顔家的老東西死咬着不肯松口,我也是拿他們沒辦法。手頭的線索也還不夠,說不定你能幫上我的忙?”
宋顧謹歎了一聲,道:“我盡力而為。”
顔清沅道:“希望在你查出來之前,我别出什麼意外。”
他吩咐人把這女屍擡下去燒了,然後骨灰浸入陳醋,再連壇子一起挖地深埋了。
直到顔清沅離開黑市,宋顧謹還心事重重。
……
顔清沅踏着晨光回到了公主府,見棒槌還立在那池子邊上,和鐘品蓮商量着怎麼把這池子水換掉。
他愣了愣,大步走向前:“還沒睡?”
甯昭昭指了指那池子,問他:“怎麼睡?”
鐘品蓮行了個禮。
“下水救人的那幾個仆從,下半夜就發作了,突然渾身冰冷,而且越來越冷,蓋多少層棉絮,炕怎麼燒,都沒有用。早知如此,不如就讓她泡在這池子裡,也好過連累了别人!”甯昭昭憤然道。
顔清沅摸摸她的腦袋,道:“放心吧,不緻命的,能治好。”
聞言鐘品蓮和甯昭昭都松了一口氣。
然後甯昭昭又問他這池子怎麼辦?
顔清沅道:“好在這是内湖,不和外頭的湖水相通。屍體已經撈出來了,過幾天,藥性就該散了大半。到時候再把水換了就是了。”
他扶着甯昭昭的肩膀道:“早點休息。”
鐘品蓮道:“王爺回來了,自然會把事情處理好。殿下請放心先去休息吧。”
甯昭昭點了頭,跟着顔清沅回了屋。
問了問情況,顔清沅本是不願多說的。
可是架不住甯昭昭纏着問。
他大緻說了一下那是個藥人,驗屍之後又是個什麼情況。
敏銳的棒槌卻立刻道:“我怎麼聽着跟活死人有點像,就是她是藍色的,死了不會蹦……阿沅,她突然跑來尋死,到底是什麼意思?顔家人想提醒你你還有軟肋被他們拿捏着?”
顔清沅有些驚訝地苦笑。
甯昭昭一看他那個表情就一個激靈。
然後感覺頭皮都快炸開了!
“怎麼辦啊……”
顔清沅摸了摸她的臉,道:“慢慢來,咱們不急。”
甯昭昭點了點頭,依偎在他懷裡,突然道:“你放心吧,我不會嫌棄你的。”
顔清沅:“……”
因公主府出了這樣的事,閉門謝客,隔天府裡倒是格外安靜。
甯昭昭帶着人在花園裡收拾了一圈,然後聽說顔家人又上門了。
“這次來的又是個什麼夫人。”碧芹低聲道。
“讓她滾!”甯昭昭不耐煩地道。
碧芹答應了一聲,就要退出去。
甯昭昭又叫住了她,道:“你等等,告訴她,昨天來的那個已經被剖得稀碎,屍骨燒成了灰填了醋。她若是也想死一個也成,至多就是個壇子的事兒!”
“……是。”
碧芹傳了話回來,道:“殿下,那婦人走了。”
“算她識相。”
“不過榮睦大長公主又來了。還是那句話,站在門口等。”
甯昭昭:“……”
碧芹道:“您瞧,是不是去問問尚儀公主?”
“你去問吧。我親自出去接她。”
甯昭昭再怕事兒,也隻得先站了起來。
尚儀公主府門外,立着一身素服的大長公主榮睦。
見甯昭昭親自出來了,榮睦似乎也有些吃驚,眸色微動,道:“殿下。”
“姑祖,進來說話罷。”
榮睦點了點頭,跟在甯昭昭身邊。
路過那被層層圍住的池子,榮睦大長公主道:“就是這兒,死了人?”
甯昭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她琢磨着榮睦死乞白賴地到了這兒來,到底是為什麼事。
事實上,榮睦昨天來的時候,純粹就是因為不甘心。不甘心女兒押對了寶,安享榮華富貴,自己圓滑了一輩子,臨老了卻落得如此下場。
昨天她來,還是憋着一口氣,心道姚芷荷是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種,于情于理,她都該報答自己的親娘,怎麼敢走在親娘前面?
不過,今天,狡猾的榮睦比昨天理智了很多。
聽說她來了,姚芷荷倒是還和往常一樣,特地整理了妝容,立在門口等她。
見了她,也立刻迎了上去:“母親。”
她要行禮,榮睦連忙扶住了她,道:“快起來,雙身子的人,不要這麼講究。”
這副慈母的樣子,倒是讓人很詫異。
畢竟榮睦一直看不起鐘品蓮,更看不起姚芷荷肚子裡的種!
姚芷荷也愣了愣,才輕聲道:“母親,母親快進來坐。”
榮睦點了頭,進了門隻字不提昨天的她來了被擋在門口的事兒。
坐下來先問了問皇上在尚儀公主府的情況,又問了問姚芷荷和驸馬的情況。
姚芷荷倒是輕聲細語地答了,并且忍不住喜悅地道:“驸馬這次守城有功,等時局穩定了,倒是可以在工部再謀一個官職。”
榮睦心想,工部算個什麼東西?也值當這樣高興。
她道:“驸馬年紀還輕,知道進取便是好的。”
姚芷荷聞言也是高興的。她由衷地想,或者驸馬的想法是對的,他所選的不過是工部,六部中最是穩妥的地方,雖然沒有很大的實權,但是安穩。
甯昭昭看了榮睦大長公主一眼,見她眸中隐隐有些不耐,反而像是不耐煩提起這位女婿,心裡便知道她絕對不是真的為鐘品蓮高興的。
榮睦問起:“聽說昨個兒,府裡死了人?”
姚芷荷的臉有些發白,道:“是……”
榮睦立刻道:“這烏煙瘴氣的,太不吉利了。聽說死的還是個什麼有毒的藥人,我剛路過那池子,藍幽幽的真瘆人。我看啊,你還是跟我回府去安胎吧!”
原來這才是她的主要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