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最後幾天,陽光終于有了些暖意。
馬場内的積雪已經徹底融化,露出了潮濕的枯草。山谷外的小溪邊,所剩無幾的積雪正在快速消融,不斷地滴落着雪水,被湍急起來的溪水帶走。
這天,趙啟明和奴兒騎着馬,沿山谷内的小溪進入密林。
與他們師徒二人同行的,還有兩個裹着羊皮,徒步行走的罪奴。
因為昨天夜裡有隻小馬駒走失,廄令大人吩咐兩個罪奴要出來尋找,務必将馬駒帶回馬場。而趙啟明因為馬場裡過得實在無聊,趁此機會出來走走,奴兒是少年心性,完成早上的訓練,便也跟着他來了。
此時,裹着羊皮的罪奴行走在前,行走的速度很快,但時不時總要停下,通過查看足迹判斷小馬駒的去向。而且在此過程之中,還要留意着四周是否有野獸出沒。
有這兩個匈奴人在,趙啟明和奴兒并不擔心小馬駒會找不回來,同樣也不怎麼擔心野獸襲擊。所以他騎金牙,吃着肉包,邊走看看風景。
而旁邊的奴兒,正很有興趣的打量着“線裝書”。
這幾天裡,趙啟明無所事事,想起了對靜安公主的許諾,便将帶到馬場的紙張裁剪成頁,打完洞,再用臨時找到的麻繩裝線,最後用羊皮包裹,這就做成了簡單的線裝書。
奴兒對線裝書很感興趣,來的路上翻來覆去的看着,此時在馬背上忽然朝趙啟明說:“還是有些不習慣,尤其是翻頁的時候,因為紙太薄了,總是會不小心翻過去好幾頁。”
“習慣了就好。”趙啟明從懷裡拿出顆還帶着熱氣的肉包,咬了口,然後口齒不清的說:“主要是攜帶方便,而且頁數很多,就這麼本書,能寫不少的字。”
“能寫多少啊?”奴兒好奇的問。
趙啟明想了想,然後說:“大概七八萬字吧。”
奴兒吸了吸鼻涕,震驚的說:“學生長這麼大,總共也沒讀過那麼多字。”
趙啟明笑了。
奴兒不過剛十歲出頭,這個年紀的孩子閱讀量本就有限,加上時代的限制,公元前并沒有那麼多的書看,普通人連獲取四書五經都難,更何況是其他書籍。
據說東方朔向漢武帝自薦時,曾以幾十萬字的閱讀量,彰顯其博學多聞。要是按照這個标準,後世那些參加高考的孩子,每年的閱讀量,隻怕能比得上好幾個東方朔。
不過想想也是,如果不算古文經義,比數理化的話,一百個東方朔也比不過一個高考學生。
這無關個人天賦,隻是時代的不同。
所以别說是奴兒的閱讀量沒有幾萬字,恐怕公元前的許多讀書人也沒有。
這既是因為書籍的貧乏,也是因為獲取書籍的不便。
“有了線裝書,看書方便了,隻要是世上還在流傳的書籍,想看都能看得到。”
聽到這話,奴兒贊同的點了點頭,然後興奮起來說:“學生之前在桑大人府上看到過一本古人注解的《穆王西行》,覺得很是有趣,可惜學生沒有那麼多的竹簡可以抄錄,從前隻能在桑大人府上觀看,現在有了線裝書,這樣的一本就可以抄回來了。”
“《穆王西行》?”趙啟明有點疑惑。
奴兒仍然興奮,使勁吸了吸鼻涕說:“是啊,上面記載了周天子征戰西域的事迹,傳說還拜訪過瑤池聖母,學生以後要是領兵西去,這些記載着西域見聞的書籍會大有用處。”
趙啟明翻了個白眼,總算想起來所謂的《穆王西行》,是記載春秋戰國時代,某位諸侯王在西域耀武揚威,并調戲王母娘娘的書。
可漢武帝時代才有張骞出使,春秋戰國時期哪裡有什麼“穆王西行”,更别提瑤池聖母,這種神乎其神的人物。幾乎可以斷定,這本書不是周穆王自我意淫,就是後世信口雌黃的杜撰。
“要了解西域的情況,就别指望《穆王西行》了。”趙啟明好笑:“等張骞的使團回來,肯定會有筆記,那本筆記才真的有參考價值。”
“可學生不認得張大人。”奴兒撓了撓臉,然後忽然想起什麼,擦了擦鼻涕說:“好像長公主和張大人交往甚密,若是長公主抄錄了張大人的筆記,學生倒是可以看。”
“筆記的字數不會少,抄要抄到什麼時候去了。而且對西域感興趣的人很多,都想看的話,光是互相抄錄就太麻煩了。”趙啟明忽然想起什麼:“應該要有印刷才對。”
“印刷?”奴兒茫然的流着鼻涕。
而趙啟明陷入了沉思。
他覺得有了造紙術之後,就應該有印刷術。
畢竟當初開始實驗造紙之前,所想的就是讓天下的讀書人都能有書可讀。而有了造紙術,的确可以讓讀書人在很大程度上有書可讀,但傳統的抄錄畢竟有些不便,如果現在連印刷術也有了的話,那就能解決效率問題。
隻不過,那印刷術是怎麼回事來着?把電腦拿來,我百度一下。
“怎麼在沒有百度的情況下,完成印刷?”趙啟明撓了撓臉,開始思考起來。
這時,身後有馬蹄聲傳來。
趙啟明的思緒被打斷,轉過頭發現是李敢。
“你怎麼來了?”趙啟明問:“不是說去了北軍嗎?”
“昨天就去了,也沒什麼太要緊的事情,就是看看新騎兵的訓練。”李敢穿着披風,追上來朝趙啟明行了個禮,然後說:“回來時聽人說師兄進山找馬駒,就追上來了。”
趙啟明點了點頭。李敢從去年開始,就經常被請去北軍,多是些和訓練新騎兵有關的事情,有時候也有些軍中的将領讓他前去探讨兵法之類的,隻是最近去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奴兒朝李敢行了個禮,顯擺手裡的線裝書。
這讓李敢很感興趣,于是拿過來看。
“馬建國他們還好嗎?”趙啟明問。
李敢打量着手裡的線裝書,随口回答說:“都過得很好,還問起師兄呢。”
聽到這話,趙啟明露出笑容。
那些當初參與新騎兵訓練的罪奴們,現在應該已經知道,他們不是被驅趕着去軍中當炮灰,而是大漢鐵騎中的精銳,并且在不久之後,還将以主力身份去征戰沙場。
回想起當初離開馬場時,天空為了配合别離的氣氛而陰沉的吓人,那些匈奴人也都沉默不語。而現在,他們的生活有了希望,想必是撥開雲霧見青天,重新變得精神抖擻起來了吧?
趙啟明不由得想起了那些匈奴漢子,向奴兒講述草原美景時豪邁的笑容。
“尤其是馬建國。”李敢似乎想起什麼,擡起頭來朝趙啟明說:“這次去的時候見到他了,聽說已經成為了‘百人将’,那群人裡除了他之外就隻有曹盛有這樣的提拔。”
趙啟明點了點頭。
他并不意外馬建國獲得提拔。畢竟在那些匈奴人裡,馬建國是最為勇猛的那個。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身份的問題,以馬建國的能力,不可能到現在還隻是百人将。
同樣的道理,那些其他罪奴的晉升,也會受到身份的影響。
但這隻是暫時而已。
若随着大軍出征,在陣前表現勇猛,甚至是獲得軍功,那麼族群和身份就無法再成為阻礙。隻要是奮勇殺敵着,哪怕是罪奴,也會論功行賞,不會虧待了他們。
因為這是漢,講究出将入相,軍功至上的大漢帝國。
所以罪奴們現在隻差證明他們自己。而不久之後的北征,就是他們的機會。
相信以馬建國的勇猛,将來肯定會成為軍中大将。甚至以軍功封侯也不是沒有可能。而其他罪奴就算不如馬建國,但隻要能活着回來,朝中自然也會有所封賞。
說起來,現在恐怕沒人比馬建國他們,更期待這次出征了吧?
這麼想着,趙啟明竟然也不禁期待起來。
“确定什麼時候出征了嗎?”他轉過頭,朝李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