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馬台上,趙啟明吃着刨冰,朝天空中呼出白氣。
在他的右手邊,幾個鮮卑人姿勢怪異。
按照中原的禮節,坐姿要保持端正,尤其是正式場合,基本都要以跪坐為主。沒有經過禮儀教化的胡人随性而為,習慣了張開雙腿的距坐。
這些鮮卑人就保持着距坐的姿勢。不過和平時的距坐不同的是,此刻的他們除了雙腿張開,手也按在桌子上,并且身體筆直,脖子伸長。
順着他們的視線看球,觀馬台外的空地上,有幾個馬師正在馴馬。
馴馬的内容很常見,隻是控制着前進後退罷了。
但仔細看馬師所馴的馬,并不是馬場中常見的中原馬,而是汗皿馬。
這讓觀戰台上的的鮮卑人坐立難安,熱切的眼睛始終如影随形,身體也控制不住的往前伸着,仿佛隻要汗皿馬走出觀戰台前的空地,他們也會跟着離開似得。
這表情落在趙啟明和司馬相如眼裡,四目相對默契的露出了笑意。
“諸位。”趙啟明放下刨冰,看向那些鮮卑人。
可那些鮮卑人仿佛魔怔,根本沒有聽到他說話。
所以他清了清嗓子:“諸位?”
直到此時,鮮卑人才轉過頭來。
“貴使很喜歡這馬?”趙啟明朝拓跋洪問。
拓跋洪又看了眼汗皿馬,然後想了想說:“草原上的民族生平摯愛兩種東西,除了自己的女人,就是馳騁在草原上的烈馬,軍侯大人的馬好,在下當然是喜歡的。”
“這麼說,貴使覺得這馬不錯?”
“當然。”拓跋洪羨慕的說:“有了這些馬,漢軍足以橫掃匈奴。”
趙啟明卻笑了:“這些馬雖好,但可惜數量有限,難以形成戰力,要想作為戰馬去和匈奴人比拼,還需要時間繁育。至少以現在的規模,實在難以滿足騎兵需求。”
“那也隻是遲早的事,軍侯大人謙虛了。”
趙啟明不置可否的笑了。
“既然貴使也覺得這馬不錯,那總算是放心送人了。”司馬相如忽然說。
“送人?”拓跋洪愣住了。
“軍侯知道這些馬是良駒,不過那隻是相對中原馬而已。”司馬相如笑着道:“既然貴使确定,這馬比北方的馬還好,那麼送給草原上的朋友也不會鬧笑話了。”
拓跋洪簡直難以相信,看向趙啟明激動的問:“軍侯大人要送馬?”
趙啟明笑着點頭:“送給烏桓。”
“烏桓?”拓跋洪猛地站了起來。
司馬相如立即起身道:“還請貴使坐下,不要冒犯了軍侯大人。”
拓跋洪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趕緊坐下來,然後朝趙啟明問:“軍侯大人怎麼會想到要把這些馬送給烏桓,這可是世上少見的良種馬,價值不可估量。”
“事情還沒有确定。”趙啟明眯起眼睛,安撫道:“貴使不要太激動了。”
“軍侯大人見諒。”拓跋洪表情仍然激動,并且直視着趙啟明:“但是我們鮮卑人在漠北之戰中的表現并不比烏桓人差,為何隻将良種馬送給烏桓,卻不送給我們鮮卑?”
聽到這話,趙啟明皺眉。
司馬相如解釋道:“貴使可能誤會了,軍侯大人之所以送馬,并不是因為漠北之戰中各部落的表現,畢竟當初有言在先,左賢王留下的草原,才是對各部落的褒獎。”
聽到這話,拓跋洪不放棄的追問:“難道說這不是漢朝皇帝的意思?”
“當然。”
拓跋洪看向趙啟明,咬了咬牙,然後忽然站起身來,按照草原的方式行禮:“之前在東鄉侯府,在下多有得罪,希望軍侯大人不要因為在下的無禮怪罪鮮卑部。”
聽到這話,司馬相如無奈道:“貴使又誤會了,軍侯大人無論是對貴使,還是對鮮卑部落都沒有任何偏見,也不會隻憑借私人的關系,來決定良種良贈送與否。”
“那軍侯大人為何隻将良種馬送給烏桓?”
司馬相如歎氣:“貴使恐怕還不知道,烏桓很快就要奉我朝為宗主國了。”
“宗主國?”拓跋洪愣住了。
司馬相如又歎了口氣,此時的趙啟明也終于開口,朝拓跋洪解釋道:“烏桓奉我朝為宗主國,關系将發生變化,這良種馬隻是宗主國對藩屬國的恩賜罷了。”
鮮卑人嘩然。
他們沒想到烏桓人居然成為了漢朝的藩屬國,并因此得到了良種馬。
對于鮮卑人來說,這是個驚人的消息。
因為烏桓人要是成為藩屬國,鮮卑人和烏桓人要是發生沖突,作為宗主國的漢朝必然介入。有這樣的顧慮存在,以後鮮卑人和烏桓人打交道,就會變得投鼠忌器。
更重要的是烏桓人得到了良種馬,那是很可能比匈奴人的馬還要好優良馬種。在依靠騎兵作戰的草原,更好的戰馬意味着戰力的提升,足以威脅到鮮卑人的擴張。
對鮮卑人來說,這實在不是什麼好消息。
甚至在拓跋洪看來,這甚至影響到了眼前的談判。
顯然,贈送良種馬就是例子。
漢朝皇帝對待藩屬國烏桓,和對待不是藩屬國的鮮卑有着不同的态度。現在能把良種馬送給烏桓,當然也能把左賢王故地中最為肥美的草原也送給烏桓,而不會給鮮卑。
如果真是那樣,鮮卑人還真沒什麼辦法。
畢竟因為當初的約定隻提前說好了面積。鮮卑人在戰場上表現勇猛,得到的四成的草原,本來也是所有部落中最多的。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漢朝人把最肥美的草原給了烏桓,鮮卑人也沒有理由提出質疑。
想到這裡,拓跋洪看向趙啟明。
趙啟明也正看着他。
“烏桓人真的同意奉漢朝為宗主國?”
趙啟明道:“正在商議,不過烏桓人晚些時候也會來看馬。”
聽到這話,拓跋洪幾乎可以确定。
烏桓人要是看到這些良種馬,再加上肥美草原的許諾,肯定會答應成為漢朝的藩屬國。畢竟漢朝人不是匈奴,成為藩屬國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又哪裡有拒絕的道理?
恐怕隻要烏桓使節把馬帶回草原,那些烏桓人很快來朝貢漢朝皇帝了。
如此說來,談判的結果已經注定了。
隻要烏桓帶走了良種馬,并且心甘情願的稱臣,漢朝人在對待左賢王故地的分配問題上,肯定是以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态度,将左賢王故地中最好的草原交給烏桓。
而鮮卑,隻能拿到最為貧瘠的那四成草原。
想到這裡,拓跋洪表情凝重起來。
他覺得如果事情真的發展成那樣,不光是他此行無功而返,甚至還會因為烏桓得到了漢朝的支持而壯大,這對鮮卑人來說是無法容忍的。
怎麼辦?
拓跋洪覺得自己要拿出辦法,阻止事情如此發展。
所以他馬上站起身,朝趙啟明行禮說:“若沒有其他吩咐,我們就先告辭了。”
“要走?”趙啟明說道:“本侯正打算和你們商議分配事宜。”
拓跋洪臉色微變,他知道如果現在就進行商議,結果肯定是他所想的那樣,所以他絕對不能現在就開始談判:“這件事還是以後再說吧,在下會在長安多停留些時日。”
趙啟明無奈:“既然如此,那就以後再說吧。”
“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