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郞莊,長公主别院。
吃着春卷的功夫,東亭侯府和少府合作意向達成了。靜安公主并沒有在“和誰合作”的問題上為難趙啟明,反而讓趙啟明主動選擇了與少府合作。
至于原因,正如趙啟明之前所想,紙這種東西實在是太重要了。
好比瓷器作坊,雖然做着天下獨一号的生意,但畢竟隻是商品貿易,買得起的人可以去消費,買不起的人也不會因為沒有瓷器而有任何的不便。
但紙不同。
經過了成功的推廣之後,誰都知道紙這種東西即将取代竹簡,成為主流的文字載體。這也就是說,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布衣百姓,隻要認識字的,日常生活中都少不了用紙。
基于這種情況,紙就不再是貿易商品,而是成了重要的生産物資。尤其是在造紙術還沒有洩露出去,隻有東鄉侯府能造紙的情況下,這種壟斷會惹來意想不到的麻煩。
哪怕東鄉侯府今非昔比,早已經不是任人欺淩的存在,但如果說壟斷了紙這種生活必需品,即便是東鄉侯再怎麼聲名在外,也壓不住天下間的非議和忌憚。
甚至在靜安公主看來,如果真的要保持這種壟斷,就算是長公主府,也會因此惹上麻煩。或者可以說,靜安公主雖然是劉氏宗親,也不能因為這種事惹上忌諱。
但少府卻不同。
首先,少府雖然是皇帝的内府,卻也是政府部門,妥妥的國營單位。其次,少府還是劉氏宗親和頂級豪門的錢袋子。
這也就是說,如果是由少府出面,興建造紙作坊,那麼就算形成了壟斷,也是國營企業在壟斷,這樣的話就不會有人覺得有什麼問題,自然也不會讓東鄉侯府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而且除此之外,因為有了少府出面,代表的是劉氏宗親,任何人想打造紙作坊,或者造紙工藝的主意,都要想想事情敗露之後,直接得罪了劉氏宗親的後果。
所以說,造紙作坊想要合夥,相比起靜安公主,少府将是最好的選擇。
對此,趙啟明很是贊同。
他很快就和靜安公主達成了初步的意向,目前已經确定了在西鄉亭建造作坊,以少府的名義租用土地。而投資方面,少府出資的比例大,而分成上則是東鄉侯府拿大頭。
至于技術問題,靜安公主也承諾,少府不會竊取或者幹涉。而管理上,也是有東鄉侯府派人負責。所以說白了,少府除了出錢之外,隻是挂個名而已。
就這樣,二人達成了初步合作意向,于是興建作坊的工作也正式展開。
經過了反複的斟酌,錢管家終于确定了了興建作坊的地點。
而趙啟明也終于開始設計作坊的圖紙。
這天,主仆兩人正在客廳裡商量事情,忽然間門房說有客人來了。
“馬老?”趙啟明眯起眼睛:“作坊都同意建在西鄉亭了,他還想幹嗎?”
錢管家也捋了捋胡須,思考西鄉亭老流氓的來意。
很快,門房将馬老帶了進來。這次馬老沒有拄拐杖,但身邊仍然跟着小書童。
看到趙啟明,老頭行了個禮,等坐下之後,眯起眼睛朝趙啟明說:“造紙作坊能建在西鄉亭,實乃百姓之福,鄉親們感念小侯爺厚愛,反複委托老臣,要跟小侯爺道聲謝。”
趙啟明可不相信這老頭是為道謝而來的,所以笑着說:“您客氣,這沒什麼。”
西鄉亭老流氓看了眼錢管家,然後忽然說;“但老臣還有件事想請教小侯爺。”
趙啟明笑了,心說這老流氓要進入正題,于是點了點頭說:“馬老請問。”
“小侯爺打算怎麼解決那刺鼻的氣味?”西鄉亭老流氓擡了擡手,抱歉的說:“老臣也去過東鄉亭的舊作坊,那裡至今彌漫着那股味道,讓整個東鄉亭都臭不可聞。”
趙啟明點了點頭,看來老流氓是打算拿污染問題來作為切入點了。
想到這裡,他拿出圖紙,讓身邊的丫鬟拿去交給馬老,然後笑着介紹說:“造紙作坊的味道是可以去除的,隻要地方和排水做好,就不會再有什麼難聞的氣味。”
“隻是選址和排水?”西鄉亭的老流氓看了眼圖紙。
“生産當中不會有什麼太難聞的氣味,隻要污水處理得當就不會有什麼問題。”趙啟明露出早有準備的笑容:“圖紙上也标注了,建設作坊的同時,也會修出污水渠,讓廢水能迅速排走。”
西鄉亭看着圖紙,點了點頭,然後忽然說:“如果是這樣,西鄉亭别的沒有,青壯勞力卻是不缺,不妨将修水渠的事情交給西鄉亭,這樣的話也算是百姓們對造紙作坊略盡綿薄之力。”
聽到這話,趙啟明笑容不再了,有些奇怪的看着馬老。
要知道西鄉亭老流氓臭名昭著,用撒潑打滾耍無奈的方式,勒索過小侯爺好幾次,每次都為西鄉亭占盡了便宜。而現在老流氓居然主動提出幫忙,這事情有點不對啊。
“這是西鄉亭應該做的事情。”馬老似乎看出了趙啟明的疑惑,表情并沒什麼變化的,反倒是說完忽然想起什麼,朝趙啟明說:“另外,關于用工名額的問題,不知小侯爺可有安排?”
聽到這話,趙啟明重新露出了笑容,心說原來在這裡等着呢。
回想起來,西鄉亭老流氓前兩次耍無賴,基本都跟瓷器作坊裡西鄉亭的用工名額有關。看來這次,也是為這件事而來了。
想到這裡,趙啟明看向錢管家。
但還沒等他說話,馬老忽然又接着說:“老臣還記得,瓷器作坊裡面的用工名額,西鄉亭比東鄉亭多了十個。既然如此,造紙作坊之中,西鄉亭應該拿出十個用工名額,彌補東鄉亭。”
趙啟明張着嘴,吃驚的看着馬老,竟然說不出話來。
這太讓人意外了,西鄉亭老流氓忽然間不耍流氓了,不僅發動西鄉亭的百姓,無私的為造紙作坊提供幫助,甚至連用工名額,也為了公平起見,主動讓出十個給西鄉亭。
“您确定要讓出用工名額?”趙啟明有點不相信的問。
但馬老仍然沒什麼表情,隻是眯着眼睛說:“造紙作坊建在西鄉亭,那麼東鄉亭的工匠們便是‘客’,對東鄉亭有所照顧是應該的,何況瓷器作坊日西鄉亭的确比東鄉亭多了十個用工名額?”
趙啟明表情詭異的看着馬老,忽然意識到,這老流氓可能真的變了。其原因或許和成功拉去了造紙作坊的項目有關。就好像失足婦女得到飛來橫财五百萬,就此從良,完成曆史使命的西鄉亭的老流氓,也可以從此退休,不再撒潑打滾耍無奈了。
“若是如此,那我就替東鄉亭謝過馬老了。”相比起趙啟明的難以置信,錢管家倒是比較冷靜,面無表情的擡了擡手,然後說:“就按馬老的意思,作坊開工之後,東鄉亭的用工名額比東鄉亭多十個。”
馬老看向錢管家,點了點頭:“如此,西鄉亭的百姓們也算安心了。”
趙啟明仍然表情詭異的看着馬老,還是有點無法接受老流氓居然“從良”了。
“另外,不知造紙作坊的選址在何處?”馬老看向趙啟明:“老臣在西鄉亭生活多年,對村子裡的情況了如指掌,若是有需要,應該能為造紙作坊提供些建議。”
趙啟明歎了口氣,覺得馬老忽然變得熱心,讓他有些無法适應,于是無精打采的回了句:“造紙作坊的選址已經定下了,在‘鹿兒嶺’,是錢管家跑了幾趟之後,确定的最佳地點。”
“鹿兒嶺?”馬老忽然皺眉:“這可不行。”
“恩?”趙啟明不解:“鹿兒嶺不合适嗎?”
“鹿兒嶺通風良好,而且臨近官道,排水也很方便。”錢管家似乎并不意外馬老的質疑,但面對質疑總要說出自己的理由,于是看了眼馬老說:“那是造紙作坊的最佳選址。”
聽到這話,馬老看向了趙啟明:“鹿兒嶺不合适,還請小侯爺從長計議。”
“為什麼不合适?”趙啟明眨了眨眼。
于是馬老行了個禮,朝趙啟明說了句經典台詞:“請小侯爺一碗水端平。”
聽到這話,趙啟明眼睛亮了起來,好似看到了從前的西鄉亭老流氓撒潑打滾的英姿,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竟期待起來,朝馬老問了句:“您别着急,坐下慢慢說,鹿兒嶺有什麼不對?”
“鹿兒嶺雖然的确在西鄉亭,但其實已經遠在角落之中,反倒是距離二郎莊較近。”馬老坐了回去,仍然皺眉:“瓷器作坊靠近東鄉亭的村子,造紙作坊至少不能離西鄉亭的村子那麼遠。”
趙啟明撓了撓臉,忽然明白馬老的意思了。
原來,這老流氓想要的不僅隻是造紙作坊,還想要作坊給西鄉亭帶去繁榮。就好比東鄉亭因為瓷器作坊,有了客棧、酒館,甚至還有雜貨鋪,西鄉亭如果有了造紙作坊,也将引來無數的客商,但如果西鄉亭距離村子很遠,反而距離二郎莊很近,那麼客商就不會舍近求遠跑到西鄉亭的村子,反而是讓二郎莊占了便宜。
想到這裡,趙啟明恍然大悟。
而他也覺得,造紙作坊如果是在西鄉亭,理所應當要讓西鄉亭的百姓得到好處。至于二郎莊,靜安公主那邊正在興建裘衣作坊,少不了二郎莊百姓的好處,自然不能再讓造紙作坊再給二郎莊帶去繁榮,虧待了東鄉亭的百姓。
于是,他朝錢管家問:“村子附近可有更好的地點?”
錢管家搖了搖頭:“如果把通風和排水都考慮在内,鹿兒嶺是最好的選擇,而西鄉亭附近雖然有高地,但也隻是有通風的優勢,排水方面因為距離河道太遠,會浪費大量的人力物力。”
“水渠西鄉亭可以負責修建。”馬老再次站了起來,朝趙啟明行禮:“事關西鄉亭百年興衰,一條水渠算不得什麼,還請小侯爺成全。”
“肯定成全,您别激動。”趙啟明無奈安撫,然後看向錢管家。
錢管家吱看了眼馬老,然後就點頭說:“如果以後的修繕問題,也是由西鄉亭自己負責,那麼對于造紙作坊來說并沒有什麼損失,建在村子附近的高地上也未嘗不可。”
趙啟明點頭,然後笑着看向馬老。
“老臣多謝小侯爺大恩!”
離開時,馬老腳步輕快,在書童的陪伴下,坐着牛車離開。
趙啟明看着老人的背影,忽然有些有趣的猜測。
但還沒等他想明白,旁邊的錢管家就眯着眼睛說了句:“造紙作坊的選址問題,西鄉亭早就知道,老馬絕不是剛剛才知道作坊将建在鹿兒嶺。”
聽到這話,趙啟明詫異的看向錢管家。
而錢管家行了個禮,然後就走開了。
這讓留在原地的趙啟明,忽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果然,西鄉亭老流氓沒變,還是那個臭不要臉的老流氓。原來之前許諾修建水渠,以及用工名額,都是為了迷惑對手,是要求更改造紙作坊的選址問題做鋪墊而已。
想不到,有了瓷器作房之後,老流氓不僅沒變,而且還學會了“曲線救國”、“聲東擊西”等等手段。
這就好比得到五百萬飛來橫财的失足婦女,不僅沒有從良,反而開了個足療店做大保健!
趙啟明忍不住大笑,看來老流氓以後還會繼續來侯府撒潑打滾。
這顆真是讓人期待啊……
咦,這種事情為什麼要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