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第152章 :龍戲鳳假意對真心
婚姻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也,故君子重之。
君子重婚姻的表現之一就是形式的隆重。婚儀有六禮,六禮者: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禮的過程是男女雙方兩個門閥家族中兩個家庭從陌生到熟悉,再以互相配合共達目标而相互形成默契的過程。
渤海王大丞相高歡二子:太原郡公、侍中、尚書左仆射高洋和趙郡李氏、上黨太守李希宗的女兒李祖娥的整個婚姻過程就完全遵遁了六禮,體現了“君子”重婚姻的原意。隻是不知道這“君子”該指的是誰。這個過程雖然在時間的安排上倉促了些,但是細節基本完備。
因為過程的完備和細節的考究,在經曆了所有這一切後的新郎高洋和新婦李祖娥也就基本完成了自己已經是婚嫁之身的概念,很好地從心理上轉換了角色。隻是這個過程實在是太繁瑣了。
直到高洋入了洞房,又是新一輪的各種禮儀,高洋隻覺得自己像是傀儡一般被人提來弄去。好不容易煎熬着完成了一切規制中的瑣事,所有閑雜人等才退了出去。這時重重内闱之間就剩下高洋和李祖娥兩個人。
人人在心裡都以為,大丞相的二公子有點癡傻,遠不及他的長兄大将軍、世子高澄腹有機謀。因為不管你和他說什麼,他總是會面無表情地盯着你,過很久仿佛才聽明白你說了什麼。大将軍雖然喜怒不定,但是二公子根本就不知何為喜,何為怒。
李祖娥就是想着這些傳言,惴惴不安地等着夫君與她獨對的時刻。她隻記得在晉陽的騰龍山漫雲閣見過他一次。記憶早就模糊了,因為那個地方、那個時間在她心裡是屬于另一個人的。
高洋原本是心不在焉的,可是幾番折騰下來身心俱疲,慢慢地也将他的心思收攏了。把元仲華的影子掩藏起來,刻意想想眼前人。他也和李祖娥一樣,隻記得晉陽騰龍山漫雲閣的那一次見面,隻記得她豔絕塵寰。唯一記得的隻有這個了。
在高洋心裡,新婦其實沒有任何的不好。出身趙郡李氏名門閨秀,甚至傳她是大魏天下獨一無二的美人,詩書射禦俱精,實在是沒有什麼可再讓他挑剔的了。隻是讓他覺得格外陌生而已,感覺她與他之間的距離好遠。
李祖娥擡起頭。
在高洋眼中,瞬間一室生輝。他甚至不敢相信,他忽然覺得這是夢幻。長兄好美色他是深知的,而當時他見到她就在漫雲閣,他們居然無染嗎?或者是因為他倉促間言語不當,大兄才順水推舟地把她推給了他?大兄心裡又怎麼想,是否會恨他奪了他的美色?高洋的心亂了。
李祖娥不解地看着高洋。先看他面無表情,然後驚訝、慌亂、恐懼……他呼吸變得短促、粗重起來,像是瞬間生了什麼急病。李祖娥不知道高洋心裡瞬間已經是翻江倒海,隻輕輕喚了一聲,“夫君……”
這輕輕一聲呼喚,高洋猛然怔住了。如聞天籁。她是在叫他嗎?他已經為人夫君了?接着便看到李祖娥确實就是在看着他。她那麼美麗,是他所從未見過的美麗。安靜地看着他,讓他瞬間放松了,心頭的所有壓力傾瀉而下。這一眼就讓他心裡安定了,他想緊緊抓住這種讓他有了救命感的感覺。
高洋顫抖着伸出手,找到了李祖娥的手。把柔若無骨、肌理細膩的手握在自己手裡,緊緊地握在自己手裡。看着李祖娥,他定了定神,輕輕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這是問閨名了。
李祖娥瞬間心裡一恍惚。但是浮光掠影很快便消逝了,她也輕輕回答他,“月光。”
高洋深深呼吸了一輪次,慢慢閉上眼睛,仍然緊緊握着月光的手,微微地點了點頭。
月光看着高洋,他所有的一切都讓她不理解。她隻知道,他不是她心裡那個傾國傾城的男子,但他是他弟弟,最重要的是以後他是她的夫君了。
渤海王大丞相高歡的書齋裡,燈光徹底未眠。
表面上大丞相二公子太原郡公高洋的婚儀聲勢浩大,一派喜樂祥和之氣。内裡書齋中卻一夜烽火連天。婚儀主角二公子、太原郡公高洋的父親大丞相高歡、長兄大将軍高澄和即将西征的主将高敖曹一夜未眠地對着輿圖仔細研究、争論不休。山川河流,何處可攻何處可守;帶甲數十萬,勞師遠襲,饋糧數千裡,如何保證無虞;面對宇文泰,面對關中,問問心裡究竟要做的是什麼,能否達到目的,又該如何安排遠襲線路,何處可守何處可棄……需要考慮的問題太多了。
一夜直到天色微白,三個人都筋疲力盡,才決定先暫停。
高敖曹跟在大将軍高澄後面一起告辭出來。
高澄并不急于離去,站在庭院中看看已是淩晨,自己一夜未歸,忽然想起來好幾日未見世子妃元仲華。但同樣也多日不見母親婁妃,便想着不如趁便先去見母親。冬日早上無風無雪,太陽尚未升起,天氣昏暗陰沉,正是一天裡最冷的時候。
高敖曹一眼看到大将軍高澄立于庭中久久不去,看背影像是在沉思什麼事。他走過來問道,“大将軍徹夜長思,費盡口舌,此時還不覺疲累嗎?”這話裡微微含着些諷刺之意。
若論破敵千裡誰都不是高敖曹的對手,但是他并不是個兇藏山川、腹有城府的謀士。因此看不慣高澄思慮千重,覺得他是過慮了。不管怎麼說,總還是敬稱了一聲“大将軍”,沒有再公然叫出“侄孫”來。高敖曹雖然不羁,他心裡還是有分寸的。高王對大将軍的态度他當然看得出來。再者,少主是未來執掌天下的人,戲谑的事可一不可二。就是二兄高慎處,将來他也要勸一勸,何必苦苦與少主作對呢?
“叔祖說的是,該休息的時候自然要休息。”高澄隻似笑非笑地回了他一句。
高敖曹被噎得怔在當地。不知道高澄話裡是什麼意思。他本來就不是什麼有心機的人。但這一聲“叔祖”叫得他心裡一寒,總覺得哪裡不對。
“骠騎将軍是久已追随高王的人,我就是叫一聲叔祖也不過分,将軍也用不着太往心裡去。高王平時說起來甚是喜歡将軍為人沉着痛快,心口如一,坦然率性非常人可比。高王知将軍若此,将軍難道不知高王的心思?此番西征長安平叛,想必将軍也不願負了自己遠震的威名。将軍家祖上先考忠義,現還有兄弟,仲密我可保他無虞,但季式還未受高王擢拔之恩吧?而況不思家門之内,望社稷興衰,如今大魏社稷就全在将軍了。”
高澄話說的不軟不硬,又入情入理,分明是讓高敖曹覺得自己是大魏的擎天柱石,這一戰便要功在社稷。況且高澄話裡還暗含了許多意思。有拉攏、有警告,有許諾。高敖曹這時候才知道這個世子的厲害之處。
連渤海王府裡的人也都頭一次見不可一世的高敖曹将軍這麼嚅嚅而退。
高澄其實已經是累極了,這時才吩咐了人别跟着,自己往母親婁妃住的院子裡去了。想着必能在母親那裡得到軟語溫言的安慰,這是他心裡最惬意之時。母親那裡也是他最能得到輕松休息之所了。
因為又和高敖曹說了半天的話,其實時辰也不早了,隻是天色依舊昏暗陰沉,天空濃雲密布。高澄一個人往婁妃處漫步而來,眼看走到婁妃院門前,就在上次遇到妹妹高遠君的地方,眼前一亮便看到弟婦李祖娥身後跟着兩個奴婢也往婁妃處來了。李祖娥也看到了他,不知是進是退,同樣止步于高遠君上次停駐的那片竹林邊上,遠遠地看着他。
李祖娥是無須華服美飾來修飾的美人,真正的豔光動天下,更何況因為新婦的身份來拜見婁妃,自然少不了裝飾隆重,更是錦上添花,增溢其美色。把原本累了一夜頭痛欲裂的高澄看得頓時神清氣爽,精神百倍。他根本沒有一點猶豫就迎上來。這倒讓李祖娥更不知道是退還是進了。
“妾拜見大兄。”李祖娥盡管心裡慌亂極了,還是鎮定着以弟婦的身份盡了禮。
“内宅中何必如此多禮,既是一家人不妨坦率相對。”高澄的話說的意思内含太豐富,他唇角微微一挑,帶着掩不住的笑意步步往前逼近。
李祖娥起身,看他步步逼來。那個傾國傾城讓她日夜思念的面孔上帶着一絲壞笑,滿是邪氣,又像是那個龍騰山中捉魚時戲弄她的頑劣少年回來了。唯獨她從來不曾在他眼中看到過“認真”二字。月光隻覺得心裡冷極了,幾乎要落下淚來。她低下頭,默默往後退了幾步。
高澄卻不肯放過她。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距離她極近的地方。兩個人面面相對,身子幾乎要貼在一起了。月光心跳如鼓,她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而那個人的氣息充斥了她鼻端,讓她想起了漫雲閣中他的書齋。
原本跟着太原郡公的兩個奴婢原來就是這府裡的,深知世子的脾氣,這樣的事也見慣了。這時更是不敢說話,默默往後退了幾步,低下頭不敢再看。
高澄這時候又起了戲弄她的心思,這讓他覺得是個很好玩的遊戲。他打量着就在他兇前的月光烏亮如漆的發髻,忽然一伸手摘下了她頭的上金步搖,笑道,“這是二弟贈你的嗎?”
月光也感覺到頭上一動,吓得她一顫,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擡起頭來看,他竟摘了她的首飾,立刻便臉紅了。這确實是夫君親手為她戴上的,此刻卻在他手裡,不知道他究竟意欲何為。隻看到高澄饒有興緻地把玩着那隻步搖,一點沒有要還她的意思。
高澄笑道,“我也甚是喜歡,弟妹贈于我可好?”說着就把步搖放入自己衣襟裡。
這樣近身的首飾豈能随便贈人,月光又氣又急,伸手來奪,嗔道,“世子豈能如此無禮?”
他不是無禮,是無意,或者根本就是無心。
高澄根本就不躲閃,任憑她的手伸到他兇膛上,他還笑得滿面邪氣看着她。月光撫上他衣襟才覺得這樣不妥當,她怎麼能探手入他懷中去取物?高澄卻趁勢摟住了她的腰讓她逃無可逃了。笑問道,“怎麼,不舍得贈我?你跟我回大将軍府,此物取之不盡。”
月光被他這一抱,大驚,沒想到他在自己母親居處也敢這麼膽大妄為,而兩個奴婢更是視而不見,任憑她陷入窘境。
“我是太原公新婦,大兄不可如此對我。”月光已經不知道該對這個頑劣到極緻的世子說什麼好了,她也不好意思大聲斥責他,畢竟不是什麼有面子的事。隻能沉下臉下說這樣連她自己都認為蒼白無力的話。
“爾何以如此低語?”高澄裝着聽不清她說話低下頭來,還是抱着她不放。但是他的唇已經快要貼上她的面頰了。
月光急得氣息急促,又掙不脫。高澄就這麼一動不動面帶微笑地看着她着急。
月光向身後兩個奴婢怒道,“還不快去請太原郡公來。”
高澄大笑起來,好像她說的是什麼天大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