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261.第261章 :莅建康魏使見梁帝(三)

  這時忽聽聲聲鶴唳從雲中傳來,格外清晰高亢。
高澄擡頭逆着陽光向天空中尋找,居然看到數隻瑞鶴正從太極殿頂飛過。
那清越的鶴鳴聲引得百官議論紛紛,突然天降祥瑞,這讓梁國官吏都興奮不已。

  瑞鶴身姿飄逸,在太極殿頂遨遊,像仙人禦風而行。
徘徊了一會兒竟又紛紛而下,向着高澄飛來,在他頭頂盤旋不去,又繞他周身而飛。
梁吏們指指點點,議論不止,都是喜笑顔開的樣子。

  這時太極殿的殿門忽然大開,一行人前呼後擁從裡面走出來。
原來是梁帝蕭衍聽到奏報,也移動聖駕出門來看天降祥瑞。
蕭衍在前,後面跟着太子蕭綱,還有有資格在殿内站班的高官顯宦們,一起都從太極殿内湧了出來。

  跟在高澄後面的侯景剛剛受到梁國百官指點嘲笑,這時早已被視而不見,隻看到所人都對着高澄稱贊、豔羨,他心裡的憎恨、妒忌已經快要到了極點。

  就在所有人還沒做出反映,都望着仙鶴迂飛的情境而目不轉睛的時候,侯景忽然“撲通”跪倒于地,向着高澄叩拜,大聲呼喝,“天降吉兆,乃中興之象,萬歲萬歲,萬萬歲!

  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又發生了。
所有人都被侯景的叩拜打斷,頓時安靜下來,心情各異地看着侯景。
而這時那幾隻原本正神态安祥翾翾而飛的瑞鶴又接連鳴叫,好像是要表達什麼意思,比起剛才的長唳激昂了許多。
然後一隻瑞鶴直沖上雲霄,接着其它幾隻也都跟着重上碧宵。
瑞鶴們不再留連,徑直而去。

  看着瑞鶴消失在九天,梁帝蕭衍無比遺憾,嗟籲而歎。
直到一點影子都看不到了,蕭衍低頭一眼瞧見跪在地上的侯景,覺得是他剛才一番做作才驚走了瑞鶴。
蕭衍滿面陰沉地質問道,“侯将軍,爾何故如此失态?

  皇帝的質問頓時就讓現場氣氛變得緊張起來,畢竟這是梁國的都城。
也不知道梁帝所謂的“失态”是指侯景突然跪拜,還是指他跪拜不得其人?

  侯景再次又成了焦點。
沒想到蕭衍歸罪于他,這可真是引火燒身。
好在侯景聰明,此處是建康,不是邺城,不能由着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心裡暗恨蕭衍,即便素有急智,這一次真不知道如何為自己開脫。

  高澄看都沒看侯景一眼,向梁帝微笑道,“鶴鳴于九臯,聲聞天下,是天大生民脫苦,四海安定,大吉之兆。
此祥瑞降于建康宮,正是陛下鶴壽綿長而至。
”說着他看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侯景笑道,“濮陽郡公是情不自禁叩拜,折服于陛下懿德。

  高澄話裡暗指侯景跪拜的是梁國皇帝,這已經是幫侯景圓了面子,也順了梁帝蕭衍的心思。

  這才讓蕭衍面色和緩過來,重新面上微笑,喚道,“大将軍,長久不見。

  高澄走到梁帝蕭衍面前,略略理了理衣袍,正式行跪拜禮。

  梁帝蕭衍親自來扶。
擡頭之際,兩人四目相對,瞬間都在心裡一怔,同時心裡驚訝。

  在高澄看來,梁帝蕭衍比起數年前來面色蒼老了許多,近距離一看,面上細紋幾乎密如蛛網。
想起傳聞中說南朝皇帝好佛,許多時間在同泰寺中靜修,看來還是享受不了清靜,倒像是鞠躬盡瘁、殚盡竭慮似的。

  而在蕭衍看來,數年前的高澄,還是個頑皮小兒,就像他的子孫輩一般,淘氣歸淘氣,其實倒也沒有什麼過分出衆之處。
這時猛然再一看,先是那雙森森然銳氣逼人的綠眸子就讓蕭衍心頭一寒。
這種異于常人之處,讓蕭衍想起猛禽巨獸。
這時的高澄已經完全是個成年男子。
不僅如此,他身上那種貫常養成的霸氣再掩也掩不住,讓蕭衍很容易就想到了他在北朝都城邺城朝堂上的跋扈。

  蕭衍原本扶高澄起來的那隻手突然一顫。
他沒見過北朝的小皇帝,聽說和高澄年紀差不多大,兩個人還是郎舅之親。
也不知道那個小皇帝是怎麼****忍得下來,能做高澄的傀儡。

  “陛下當心。
”高澄反手扶住蕭衍,盯着他。
想起數年前在同泰寺中蕭衍出神入化的武功,卻耐不住時光催人老,心裡也忍不住感歎。

  “大将軍既然來了建康,就多住些時日,我心中想念大将軍,有許多話想和大将軍說。
”蕭衍攜着高澄就往太極殿裡走。

  這本來是正式的陛見,倒弄得好像久别重逢的親眷相會似的。
這一老一少祖孫輩年紀的兩個人,親親密密抛開了太子蕭綱及百官以及魏使随行的人,像閑聊似的走遠了。

  “呈請,呈請,不敢不尊陛下之命。
”高澄扶着蕭衍。
“陛下遣臨賀郡王和羊尚書出使,已陳明交好之意,我主上欣然,臣澄也欣喜不盡。
俗語所言,各懷靈犀,我與陛下之謂也。
陛下有如此悲天憫人的兇襟,真是生民之幸,必有福報。

  高澄停下來,轉頭看着蕭衍,“羊尚書已代陳陛下之意,願遣質子,外臣也正是這個意思。
”他笑道,“來日細談,來日細談。

  蕭衍聽他提到羊侃說“遣質子”,一怔才想起,好像是确有其事。
可是瞬間想到若要讓子侄輩入魏,就心頭絞痛。
遂笑道,“今日相見,先不提這些繁瑣事,來日細細商議,盡有時辰。

  高澄笑道,“是,是,陛下所言極是。

  這時太子蕭綱、侯景等人也跟了上來,隐約聽到皇帝和大将軍的對話,各懷心事。

  陛見大典這一日在祥雲瑞鶴的津津樂道中很快就過去了。
當魏使一行出建康宮回歸館驿時,給梁國君臣留下了無比深刻的映像。
當魏使離開,建康宮也慢慢陷入了日已向西的暗沉中。
那些小官吏雖也勉強算得上是“肉食者”,但其實他們和“蔬食者”一樣,并沒有那麼多機會與聞機密,更沒有可能為大梁的未來做決定。

  太極殿在偏西的太陽照耀下拖着長長的、巨大的陰影。
這一刻,人去殿閉,殿前那長長的石階下面的廣場上顯得格外空曠。
鹵薄撤盡,百僚已散,這裡已經不屬于任何人。

  梁帝蕭衍這些年來仍好佛道,許多時候都數月之久住宿于同泰寺中。
但今日魏使陛見之後他并沒有回同泰寺,而是留在宮裡。
建康宮中,梁帝的寝宮在大司馬門向北的顯陽殿。

  蕭衍好佛,喜建佛寺。
除了同泰寺極盡奢侈,又建有光宅寺、大愛敬寺、長千寺,無一不是窮工極巧,殚盡财力所為。
但同是蕭衍,在宮中卻極為簡素。
甚至宮妃皆以戈绨為衣帳,不戴金玉首飾。
就連他自己也同樣穿着戈绨,并日食一餐,有時隻疏米冷水而已。

  這時天色漸暗,顯陽殿裡卻并沒有點燈燭。
宮婢、寺宦知道皇帝的脾氣,在宮中以節儉為榮,以身作範。
就如點燈燭一事,不到漆黑一團的時候,沒有人敢擅自為之。

  正因為如此,太子蕭綱進殿的時候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幸好有機靈的小宦官早就候在這裡,就怕出此狀況,正好一把接住東宮,以免除了意外。
不然若是說出去,皇帝為了節省燈油,導緻太子摔傷,也就成了笑柄。

  其實平日太子蕭綱不是莽撞人,就算心裡有事也不會這麼急匆匆不顧體統。
也許是因為這幾日接待魏使過于操心勞累,或許是此時心裡顧慮繁瑣,所以才分了心,有這足下一失。

  殿中已經是漆黑一團,太子進來雙目盲然不可辨,隻是貿然呼喊,“陛下。
”他從外面進來,殿裡比外面還黑,根本什麼都看不見。

  這時才聽到蕭衍的聲音,“掌燈。

  這一聖谕一下,滿殿裡如逢大赦,宮婢、宦官立刻配合緊密地往來奔走,很快就将燈燭點了起來。
雖不敢過于明亮,但總算也能看清楚個大概了。

  太子看到父親席坐于地,走近過來叩拜。

  蕭衍吩咐宦官、宮婢們出去候着。

  知道皇帝和太子必有密事要議,婢仆們雁次而退,瞬間走了個幹淨,還緊閉了殿門。

  蕭衍已換回缁衣,他是穿着習慣了,反不習慣皇帝衣冠的束服。

  太子卻不敢過分,仍是應有裝扮。

  先問一聲,“父皇勞累了?

  太子仁孝,蕭衍是知道的。
又因為早先失一太子,所以對蕭綱也算是疼愛。

  蕭衍擡頭在不太明亮的燈光裡看着太子蕭綱。
這個兒子仁弱了些,若是做太平盛世的承平之主最合适不過。
但現在這種情況,誰敢說梁朝未來就能是太平盛世?
天下尚未一統,四鄰虎視眈眈,蕭衍忽然為兒子擔心起來了。

  “汝覺得這個魏國來使是何人?
”蕭衍先問一句。

  太子微笑回道,“聽聞此人治國有道,果決深沉,機略嚴明。

  兒子大贊高澄,蕭衍心裡更擔心,歎道,“此為汝之敵手矣,豈能當他是故人乎?

  太子回道,“父皇何必有此擔心?
南朝、北朝風物各異,社稷本不一體,他如何會是我之敵手?
況且魏亂在前,他尚自顧不暇,哪裡還有餘力?

  聽了這短視的蠢話,蕭衍心生悲涼,這都沒有辦法和太子解釋。
這也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
隻得歎道,“防人之心不可無。
”他暗自想着還是要親力親為,為後輩早做安排,清其隐患。

  “父皇,魏國大将軍說要互派質子?
”蕭綱頗為不解,不明白為何要這樣做。
若不是派重要的人,閑散人起不了作用。
若要派重要的人,那要重要到什麼程度的人?
況且之前他從未聽皇帝說過這件事。

  “羊侃诳他之計耳,汝也相信?
”蕭衍不以為然,“羊尚書出使魏國時确與那高澄小兒說過此事,不過是想借機诳他到建康以議定和約。
尚書回來後也曾禀明于我。
”蕭衍對羊侃倒是沒什麼不放心的。

  蕭綱跌足歎道,“羊尚書有失矣。
議和約又何必非如此随意打妄語?
如今又如何自圓其說?

  蕭衍也知道羊侃以往及其祖上經曆讓他介懷,因此他總有決絕之心以顯自己忠于南朝社稷之忠義,隻是有時過于偏激。
其實蕭衍也覺得這個“派質子”的由頭有點太不好圓了。
雖然他也明白,羊侃诳高澄到建康是為了借地利以壓制高澄,在訂盟約時達到梁國利益最大化。
也許羊侃還真有殺心也未可知。
這個蕭衍倒還真有興趣看看。

  “和為貴。
”蕭衍倒沒有兒子那麼焦急。
“不派質子或可有别法?

  “既是和為貴,為何先以不義之因由而起事?
如今什麼法子才能知和而和?
”蕭綱還沒從剛才的激奮中擺脫出來。

  “既是和為貴,不派質子可以和親。
”蕭衍自然而然就想出這個主意。

  “與誰和親?
又用誰去和親?
”蕭綱問道。

  “你事事都來問朕,等到你坐在朕的位子上時又去問誰?
”蕭衍薄怒。

  蕭綱想了想,“聽說魏帝傀儡耳,何必與他和親?

  蕭衍聽兒子這話也算是能看清楚事情本來面目,他也還滿意,歎道,“自然是與權臣和親。

  蕭綱皺眉,“那魏國大丞相高歡與現今的大将軍高澄都有嫡夫人,況高澄曾與羊侃說過不願和親。
那侯景倒是願意,難不成還真将宗室女子嫁于他不成?
”蕭綱沒直說是在邺城時高澄直接拒絕了自己的女兒溧陽公主。

  蕭衍記得侯景半真半假提過,但當時他說過王謝高攀不起的話。
誰能想到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父子兩個人都沉默了。

  “不做嫡夫人,隻做妾室。
”過了半天,蕭衍忽然說了一句。

  “做妾室?

”蕭綱驚訝問道。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這種辱沒人的事怎麼能做?
做妾室有什麼意義?

  “羊尚書忠義,其子女必然也一如其父。
那羊侃的女兒便可配于這位大将軍,必然盡力興我社稷。
高澄嫡妃乃魏帝之妹,想必不易廢名位,隻為羊氏求一妾室之位必可得矣。
”蕭衍說出他的如意算盤。

  高澄若是寵愛羊氏這個妾室,那她的話在他心裡也是一言九鼎。
而況羊氏之忠心,看她事奉溧陽公主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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