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137.第137章 :議聯姻盟約忽生變

  宇文泰心裡是意外的,他甚至有點不敢置信,不敢相信元寶炬竟然有這份氣度和自知之明。但元寶炬說這話的時候确實動心動肺,他是能看出來的。

  宇文泰起身伏地而拜,“陛下知遇之恩,臣不敢忘。唯有奉陛下以興社稷才能謝陛下之恩。”

  元寶炬轉回頭來看着宇文泰,片刻又擡頭望着天空,眼神中空洞而迷茫,忽然脫口道,“黑獺……”

  宇文泰猛然擡起頭,甚是驚訝,他從未這麼喚過他。“陛下?……”他心中生疑。

  “宗廟都在洛陽,大魏之根在洛陽,孤的祖父、高祖孝文皇帝的基業在洛陽,孤的南陽王府在洛陽……”他收回目光,看着宇文泰目中含淚,“孤甚是想念洛陽。”

  宇文泰也動容了,“陛下此念也是臣之所念。臣一定奉陛下回洛陽拜谒宗廟陵寝。”他的聲音有點嘶啞。他不是會表達感情,表達感受的人,也從來不願表達。

  元寶炬向他伸出手,宇文泰起身回座。

  “丞相想怎麼辦?”元寶炬問道。

  “危急存亡之秋,請陛下以社稷為重,先下旨廢後,再立柔然公主為皇後。”宇文泰已經神色如常。既已君臣和衷共濟,也就沒必要再輔墊那麼多廢話了。況且這事是早就議定了的,柔然部在此時舉足輕重的地位想必皇帝也是知道的。

  元寶炬沒說話,緩緩點了點頭。

  宇文泰沒有再催逼,他不需要用這樣的低劣手段。

  “此事就聽丞相安排。”元寶炬表明自己的态度,又道,“孤已經康複,就從今日起裁剪膳食,宮内一切用度當減則減,丞相讓蘇綽操心吧。”

  這倒讓宇文泰沒想到,但他立刻便反駁道,“至尊以天下養,臣自當從相府起裁剪用度,不能委屈陛下。”

  元寶炬毫不在意地輕笑道,“天下饑馑,孤還有什麼必要擺譜,能為關中百姓做的也就是如此了。其餘的事就請丞相多多斟酌。”

  宇文泰一邊想一邊道,“宮中府中用度有限,若要節省用度還要從官吏起。體制繁複,不如先将用不着的冗官裁撤一些。一來節約了用度,二來也給現任官員提個醒,好實心用命為社稷出力。”

  元寶炬笑道,“丞相所言極是。”

  君臣二人又談了一些細節,宇文泰便辭去了。

  幸好晴朗了的長安再未下過雨。

  宇文泰回府進了園子原本是想立刻回書齋,但到了園門口忽然改變了主意,想去妻子元玉英的佛堂看看。隻因出府時不知是哪裡聽了一句,說長公主身子不暢快。他原本是記在心裡的,此時又恰好正想起來。

  “大兄。”剛剛吩咐跟着的人都退了出去,正要往佛堂去,忽聽身後呼喚。轉回身來一看是秃突佳,倒是紅光滿面、笑意盈盈。

  “二弟到長安有幾日了,看來在吾府裡住得也甚是舒心,也免了我禮數不周的憂慮。既如此,二弟該随我去谒見天子,商議冊立公主為皇後的事。”宇文泰止步直言道。

  “大兄,我這次來長安住在大兄府裡,兄長和長嫂看顧周到體貼,吃得好、睡得好,我才剛剛壓住了驚吓,怎麼兄長又要送我去那見不得人的去處?”秃突佳一臉苦惱,完全是小孩子撒嬌的樣子。

  但看他一本正經,宇文泰卻心裡一驚,面上還算沉穩,淡淡問道,“什麼叫見不得人的去處?二弟怎麼可以如此唐突大魏宮廷?”

  秃突佳見宇文泰蹙眉變色,便立刻便嘻笑道,“大兄對我甚是嚴恪,我心裡極害怕大兄,還要對我如此做怒色,弟弟年紀小,若說錯了話請兄長萬萬勿要見怪。”

  宇文泰心裡暗自歎息。這個柔然世子真是難纏,小小年紀八面玲珑。他又軟不得硬不得,分寸實在不好拿捏。也隻能放下身段,顔色和濟地道,“二弟在我府裡也罷了,若是見了天子說話一定要當心。天子之威萬不觸犯。”擡舉天子也就是擡舉大魏,也算是暗示柔然隻能算是附屬之邦。

  秃突佳卻好似渾然不覺,瞪大了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瞬間湧上淚來,似小孩子萬般委屈地問道,“天子持劍殺宮人,所以我上次才被吓走的。如今專為投奔大兄而來,兄長竟還要将我送進宮去見那殺人的天子不成?”

  宇文泰面對這麼一個小孩子幾乎要束手無策了。

  秃突佳突然泣道,“既如此我不如就死在大兄劍下也算是成全了兄弟情義,免得死于那亂砍亂殺的天子劍下受辱。”說着轉身便走。

  宇文泰忽然反應過來,急忙大喝一聲,“住口!”

  這聲高震宇的喝聲立刻就把秃突佳給吓住了。他定在當地不敢再走,慢慢轉過身來,淚眼朦胧地看着宇文泰。

  “既如此胡鬧,你即刻便回柔然本部去,免得壞了邦國大事!”宇文泰也是氣到極處了。

  秃突佳心裡暗想,也許真有點演過分了,便低下頭嗫嚅而語,“大兄氣量宏大,必不計較于我。”

  宇文泰心裡明白要見好就收,這個火此時真的發不起。見他究竟還是個孩子,隻得忍下來,半晌還是歎道,“當今天子儀德卓絕,是寬厚仁義的君子,自當有淑女為配。中宮已經虛位以待,萬事俱備,隻等柔然公主入主中饋。”

  宇文泰心裡明白,秃突佳明明是知道現在的皇帝是新立的南陽王元寶炬,不是先帝元修。宮掖生變是在秃突佳上次在長安期間發生的事,他不可能糊塗到把這麼重要的事都忘了。如此胡亂糾纏,顧左右而言他,這其中必定有緣故。

  “丞相,”秃突佳已經完全不是剛才忽喜忽嗔的小孩子樣子,面上沉靜從容,一瞬間變得成熟而老練。他這冷冷一聲“丞相”把宇文泰也驚醒了。“我汗父朔方郡公對大魏的封賞扶持之恩銘記于心,願柔然與大魏永結盟好相互依恃。”這是表明心迹,隻有在絕無二心的基礎上才能再往下談條件。而“相互依恃”的說法在暗中把柔然的地位擡高了。這個柔然世子真是個厲害角色。

  所有的一切宇文泰都聽出來了,隻是他心裡明白面上卻聲色不動。唇邊淡淡一笑,“世子既是這麼明白的人,有話不妨直說。”

  也是到了攤牌的時候了。秃突佳毫不客氣地笑道,“柔然能與大魏聯姻,柔然之幸也。”

  這話讓宇文泰的心落了地。這個時候的大魏風雨飄搖,别人不明白他最明白,真的是輸不起。但他面上卻隻淡淡笑道,“這是早就議定的事,何須再綴述?肯與不肯恐怕也不是世子說了算。隻是,天子獨幸柔然的恩寵就看朔方郡公和世子如何領受了。”

  秃突佳把握住機會立刻笑道,“柔然偏邦也,天子之中饋恐怕不敢領受,願将公主嫁于丞相為嫡妻心願便足了。日後有大丞相護持柔然也是柔然之幸事。若是大丞相和柔然成了一家人,柔然自然遵從丞相之命,也必當效忠天子。”

  秃突佳的話說的非常明白,公主嫁給大丞相,條件是做嫡妻,大魏可換得柔然部的效忠。

  所有的問題都丢給了宇文泰。

  而秃突佳提出來的新約是宇文泰完全沒想過的。秃突佳直盯着宇文泰。宇文泰一怔,他心裡的答案早就跳了出來,“絕無可能!”可他不能這麼斷然拒絕秃突佳。拒絕的意思可以表達,但态度一定要和顔悅色。

  宇文泰神色黯然下來,歎道,“我待二弟如親生兄弟,二弟竟要陷我于不忠不義。”

  “正是因為我敬兄長如我一母同胞。”秃突佳逼上一步。

  “舉國皆知柔然公主将入主中宮,我臣子也,豈能謀奪君之妻?況我妻子于我有大恩,萬萬不敢背棄。若我是抛妻棄子之人,二弟還肯認我這個兄長嗎?我又有何顔面再上廟堂,再見二弟及朔方郡公?”

  “柔然不是大魏,不講那麼多仁義禮儀,我隻知道大丞相是當世英雄。”秃突佳語氣強硬。忽然話風一轉道,“況我汗父也不隻月光一個女兒。”

  最後這一句話說的可就重了,而且意味很深,也算是在逼迫宇文泰。

  宇文泰冷冷道,“既然世子把話說得如此明白,我倒想問一問,若是兩魏真的兵戈相見,朔方郡公和世子又打算要幫誰?”

  這話說得就更明白了。不帶一點恩情,沒有任何掩飾。

  原本以為秃突佳怎麼也不會一點顔面不留,誰知道他毫不遲疑地冷冷回道,“這還須問嗎?若是丞相與我易位而處,又當如何?”話沒說破,但意思很明顯,自然是靜觀待變,從中取利。

  秃突佳幾乎是威逼利誘。宇文泰心裡惱火至極,但又不得不隐忍不發。他剛想着怎麼軟硬兼施地讓秃突佳絕了這個念頭,還要想辦法勸他轉還心思,忽然看到秃突佳變顔變色地看着他身後。

  宇文泰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慢慢轉過身來。

  長公主元玉英正立于他身後。而元玉英的身後還着南喬和兩個奴婢。

  剛才的話元玉英聽到無疑,想必這幾個奴婢也聽到了。這是在折辱長公主。

  秃突佳也沉默了。他在相府的這些日子,長公主元玉英以主母的身份待他甚好。他要宇文泰娶他的妹妹做嫡妻,暗含的意思就是休了原來的嫡妻元玉英。這樣的話他怎麼好再當面說下去?

  宇文泰沒說話,又回過身來饒有意味地看了一眼秃突佳。他目光銳利,一雙又黑又大的眸子滿是幽幽寒意,秃突佳也清楚地看明白了他目中暗含的警告。其實說實話,他心裡是有些懼怕這個大丞相兼兄長的。

  秃突佳畢竟年幼,再精明厲害也不夠成熟老練。他當然知道宇文泰是西魏的擎天柱,他心裡也确實敬服宇文泰為兄長,與此同時他也非常清楚自己作為柔然首領繼承人的職責。隻是出于經曆和閱曆的緣故,宇文泰的獨到老辣之處确實也震懾住了他。

  秃突佳告辭退去了。

  宇文泰沒說話,看了一眼南喬和兩個奴婢。南喬明白郎主的意思,便與兩個奴婢告退而去了。

  元玉英木然而立,神色黯然,目光不知停留何處,似乎神思已飛遠。

  宇文泰慢慢走過來。以為是元玉英聽了剛才秃突佳的話心裡感傷。他心裡自然也有決斷,也不會容她這麼感傷下去。可是一時又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是安慰?還是承諾?但這些都是說有則有,說無則無的東西。不如什麼都不說,隻要他知道自己的本心就好了。

  元玉英終于擡頭直視宇文泰,兩個人對視的時候好像都在詢問、探究。元玉英忽然拾起衣襟長跪于他面前。

  宇文泰此時心裡又怒又痛。如果他以丞相之尊都不能保全妻子而要任人作弄,還有什麼顔面受天子之托指掌社稷。他不忍看元玉英如此委屈。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她身邊,同時心裡在千難萬難中想做出一個決定。若是隻問本心,不求其它,他絕對不會休妻。他走到她面前,俯身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的手臂想扶她起來。

  “夫君!”元玉英擡頭仰視他,沒有怨念滿是堅毅,她本來就是個極有主見的人。同時她伸手推掉了他來扶她的手。

  宇文泰心裡如被油煎,既使身負父兄之皿仇,既使肩負江山社稷之重,他也從來沒有這麼為難過。忽然之間想到了皇帝元寶炬,也在一瞬間明白了元寶炬為何會幾乎身赴黃泉過了一次生死關。可是現在事情輪到了他頭上,他又該怎麼辦?

  若論豪俠之氣,還有人敵得過他的妻子嗎?

  元玉英跪在地上不肯起來,“夫君請即刻立書将我休回父兄家。”元玉英目中坦然,她的決定已經做好了。

  “絕無可能!”宇文泰終于找到了宣洩的出口而怒喝道。他心裡最明白不過,她還有“父兄”嗎?她的親弟弟,先帝元修,早就灰飛煙滅。雖不是他弑殺的,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夫君!”元玉英跪地不起,“夫君休棄我,我沒有怨言,隻要夫君中興社稷,不要再讓天子受此等折辱,我死亦無憾。”

  “社稷中興用不着女人為此做犧牲!你是我妻子,凡事有我,何須汝如此用心?”宇文泰怒道。

  “夫君為社稷,我為夫君……”元玉英見他不肯答應,心裡焦急,她也知道宇文泰也是極有主見的人,從來不會猶疑不定。想着要如何說服他,剛說了這一句便身子一軟倒在地上。

  宇文泰一怔,瞬間便立刻上前将元玉英抱起來往園子裡面她的寝居處走去。一邊大聲喚道,“來人。”

  南喬等聽到了郎主的聲音急忙趕來,簇擁着宇文泰一起回到長公主燕居之所。

  宇文泰一抱才覺得,妻子輕得如同鴻毛一般。他将元玉英小心翼翼地放到榻上問南喬,長公主最近可是身體有恙?

  南喬原本吱唔不答,實在被逼不過,才猶豫遲疑答道:長公主裁剪府中用度,自己每日也隻日中一食,所食盡是粗砺之物。唯有不許減了大丞相所需,還要竭盡所能供養好柔然世子。并吩咐這些都不許讓丞相知道。

  宇文泰沒說話,吩咐南喬等人出去。他坐在榻邊,輕輕撫着元玉英略有憔悴的面頰,心裡極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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