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薛延陀依約而至。
三萬鐵勒聯軍,以鋪天蓋地之勢踏馬而來。不過,他們禮數倒是非常周到,離唐軍尚有十裡距離的時候,全軍下馬而行,以示尊重!
“薛延陀一利咥夷男見過天朝虎贲大将軍!”不一會兒,夷男率領十數人走了過來,在他的率領之下,手下人的禮數也非常周到。夷男的漢語說的并不怎麼好,他雖然掌握了漢語,可口齒生硬,咬文嚼字,一個字一個字的,聽的秦風有些難受。
不過看着夷男的樣子,夷男也不好苛求什麼聽。這在氣候偏冷的北方,他面前的草原漢子有些緊張的大汗淋漓,也隻能和悅的笑道:“一利咥可汗不用緊張,我們是盟友,我們大唐不會做出不利盟友之事。”
夷男見傳說中的殺神竟然如此和善,心中略感安定,依舊生硬的回答:“虎贲大将軍威勢驚人,在下有些失态了……”夷男傷勢尚未痊愈,臉色有些不健康的蒼白。
不過,他的蒼白不是源自身上的傷勢,而是讓秦風刻意而為的氣勢所懾服。
他感覺到秦風每說一個字,身上的殺氣就濃郁一分,那種陰森森的感覺波濤洶湧地湧現了出來。當秦風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那雙眯起的眼睛猛然睜開,站在秦風面前一直緊盯着他的夷男駭然地發現,在秦風的眼中,赫然出現了一塊鮮皿染紅的不毛之地。
無邊皿海,滾滾骷髅,積屍成山,流皿漂橹!還有無數虛幻之影構成的妖魔鬼怪,張牙舞爪兇殘地撲了過來。
一股陰涼的感覺自腳底升起,沿着脊椎骨一竄升到頭頂。夷男也算是上位之人,可面對着秦風的時候,竟強迫自己轉移了視線,因為他也從心底恐懼。
随同夷男一道而來的親随也是如此,他們驚懼的望着這個如同魔鬼一樣的俊俏的少年将軍,發現他的身側,以他為中心,仿佛蔓延出了濃稠的皿液,迅速地淹沒了這大地,淹沒了那兩千五人。不斷流淌的皿液中,無數哀号之聲慘絕人寰,呼喊着,叫嚷着,這方圓幾十裡的範圍,瞬間變成了荒蕪。
這種殺氣殺機縱然是颉利可汗也沒有具備,這得殺了多少人才形成的勢?
夷男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可汗請!”秦風微微一笑,頓時,那煞氣蕩然無存,和煦的笑容仿佛冰消雪融,夷男等人這才長長的松了一大口氣,隻是行為更加謙卑了起來。
夷男确實為秦風的年紀震驚了一下,他沒有想到名震大漠的秦風竟然長着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隻是,他并沒有小看之心,因為這青年大将軍在看他的時候,他有一種毛骨悚然的驚懼,一種上位者的威勢澎湃而來,讓他呼吸都有些困難。
此刻,他才知道什麼是盛名之下無虛士,如此厲害的人物,無怪颉利可汗連戰連敗。
夷男不隻是一次遇到上位者,但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恐怖的人物,他現在的心情也是極其複雜的。
他自幼便有雄心壯志,有心成就一番事業。但是時不與待,他生活在東西突厥都極其強勢的時代。東突厥自從始畢可汗起,實力一直冠絕北方草原,問鼎朔北漠南漠北,甚至能夠左右中原局面。而西突厥亦是如此,西突厥控制着整個西域,西域諸國上下都不得不與西突厥聯姻,政局受到一定的控制,甚至與西方的阿拉伯帝國達成了聯盟一起對付波斯,将目标放在了西方。
夷男就處在兩個大部落之間,左右為難,時而依附西突厥,時而依附東突厥,直到大唐的崛起,他方才決定下來。依附東突厥借助大唐之力崛起草原,成就大業。
從結果來看是完美的,他就如多年的媳婦熬成了婆一樣,終于等到了突厥的滅亡。但是夷男卻發現他高興不起來,唐朝在這一仗所展現的實力實在是太驚人了,明明是大亂剛剛結束,明明受到隋末動蕩的影響,可是所展現出來的實力卻是如此的可怖。
出征不過一月零六日,不可一世的北方霸主竟然直接給滅了,連喘息緩和的機會也是沒有。
依照他原先的預計,大唐大破突厥,而突厥就如曆史上的匈奴一樣,逃往漠北西方,意圖東山再起。唐軍是不可能深入漠北西方去追擊突厥殘部的,這對于他們消耗實在太大。以中原人打仗方式。後勤不可能支持太久。最後唯一的選擇是啟用他這突厥的盟友,支持他來對付突厥餘孽。而他也能光明正大的在大唐眼皮子底下,吞了突厥壯大自己。
如此薛延陀便有了稱雄一方的天時地利。
夷男目下并沒有與大唐為敵争鋒的打算與念想,并非因為他感念大唐的情義,而是他了解自古以來草原人隻有在中原勢弱的時候,在中原君昏臣聩,佥壬滿朝,忠賢受禍的時候,才能力壓中原。現在大唐蒸蒸日上。崛起如朝陽耀眼,隻會越來越強盛,他們不是對手。與大唐一教高下。隻是自尋死路,自取滅亡。
相比颉利的不可一世,夷男卻将自己看的很低,将唐朝看的極高。沒有半點為敵的意思。但是隻要薛延陀強大。隻要薛延陀取代突厥,終有一日,薛延陀也會如漢時匈奴、隋末突厥一樣,成為一方霸主。
可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唐朝的實力強橫至此,僅僅通過幾戰,就直接就将如日中天的颉利可汗給打爬下了。而且,還是以少勝多。
當他聽到一個又一個唐軍把突厥團滅的消息後,這才發覺他以為自己看的很高大唐實力,事實上他的高看,還是一種低估。大唐的潛力比他想象中的由要強上許多。
颉利可汗的精銳弱嗎?
颉利可汗不但不弱,反而非常強大,要不然,他也不會損失了近十萬的兵力,弄得自己也一身是傷。
可就是這支把他差點打爬的突厥軍,卻讓唐軍以摧枯拉朽之勢給團滅了。由此可見,唐軍的戰力,比起他夷男更要強上數倍,十數位。
也因唐軍打得太過勝利,太過輕松,使得夷男的夢想全部破滅,大唐用鐵一樣的事實告訴他,大唐不需要他夷男亦可把突厥吃得幹幹淨淨。
他起兵謀反,除了不甘居于人下之外,第二個原因則是因為颉利可汗太過霸道,他不允許草原上出現忤逆他或者威脅到他的存在。所有非他親信部落實力都會受到他的限制,不允許過渡的發展。以至于出了一家獨大的突厥,其他如什麼薛延陀、回纥、仆骨、同羅、拔野古等部落,實力都極為有限。
現在突厥固然是如他所預料的一樣讓大唐擊敗了,可是他卻半點也高興不起來,隻因他謀劃了數年,最終卻沒有從中撈得半點好處。盡管他率領的薛延陀确實是現在草原上最強大的部落,然而這種強大就如矮子裡拔将軍,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一樣,并沒有多少拿得上台面的實力。
大唐将肉吃了骨頭啃了連湯都喝了,留給他的就是一點點湯渣子。湯渣子與原先預想的肥肉相比起來差别實在巨大,夷男又如何高興的起來?
不過他卻明白,就算高興不起來,在這個時刻他必須要表現的比誰都高興:因為他是喝湯渣的人,草原上唯一一個有資格喝湯渣的人,盡管是湯渣,但意味着大唐的支持。他若不表現的熱情,不表現出一定的價值,想搶他湯渣喝的可是大有人在。
為了證明這湯渣他喝的高興,所以,一接到秦風的号令,便馬傾盡全族的兵刀,馬不停蹄的前來彙合,要是錯過了這一戰,他擔心他連肉渣子都沒有資格吃了。
就在兩人邊走邊談的時候,一個突兀的不和諧的聲音蓦然響起。
“大哥!這小子就是那虎什麼大将軍,哈哈,我還以為多厲害呢?一個小白臉而已嘛!”
震耳的呼喊,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而聽着熟悉的聲音,夷男的臉色刹那間一片慘白,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壞事了,壞事了!早知道就不該把這混小子帶來。
那熟悉的聲音,不正是自己的親弟弟,薛延陀第一勇士——魯漢麼?
其他人不知道“小白臉”是什麼意思,可對中原文化有一定了解的夷男卻知道,那是極具污辱性的詞語。
果然,他發現秦風的神色一下子變了,像一刀脫鞘而出的神劍,光芒萬丈,讓人連仰視的勇氣都沒有。
而同時,他發現唐朝的将軍一個個也變得兇神惡煞起來,這種變化,哪怕夷男長袖善舞,可一時半會之間也不知如何去化解。
“一利咥可汗,這位是……”秦風看了魯漢一眼,也是為之驚訝,這是一員巨大的漢子,秦風近一米八的身材也得仰視。現在正值冬日,而且北地草原尤為寒冷,可他卻赤着上身,身上縱橫交錯着鋼條一般的疤痕,少說也有四五十處,刀傷箭傷槍傷,甚至于猛獸的抓痕。那肌肉盤虬的手臂仿佛蘊涵着無窮的力量;亂蓬蓬的頭發随便在腦後紮了個大結。粗糙的臉上全是漆黑剛硬的短須,毛茸茸地露出一雙虎目,仿佛有團火焰在他眼中燃燒。
秦風看了一會兒,悠然一笑道:“好漢子。一利咥可汗,這位将軍如何稱呼?”
夷男心頭苦澀,不得不硬着頭皮道:“回大将軍,這是在小的親弟弟魯漢,失禮之處,還望大将軍海涵。”
“可汗客氣了,我秦風雖然小氣,可也不至于因這點雞毛蒜皮之事而生氣。”秦風笑了一笑,與這樣一個無知之徒計較,掉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