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沈嘉離開後,撫順城内的沈府隻剩下一衆女眷,氣氛也沒了往日那般熱鬧。曲小甲一連數十日,忙得腳不沾地,連自己的準未婚妻何月芬都顧不上看一眼。
曲小乙則愁腸百結,沈嘉一連數日未歸,連個消息也不寄給家裡,哥哥雖然在身邊,卻又忙的人影皆無。要不是溫晴知道些内幕,她還以為沈嘉憑空消失了。
自從回到撫順,溫晴每日也是早出晚歸,曲小乙問起緣由,溫晴總是說自己在幫沈嘉忙工坊的事情。憑着女人的感應,曲小乙覺得溫晴所言不實。
嘉禾坊最近辦的有聲有色,熱鬧非凡,吳詩涵整日鑽進賬本,算過來算過去,曲小乙想找她說話,她都沒時間。給林小丫三個孩子請了私塾老師,整日讀書認字,這下曲小乙更是沒個伴兒。
高大的圍牆靜靜的矗立在黑漆漆的夜色中,閣樓燈光閃爍,院子不時傳來丫鬟的說話聲,寂寞感悄然爬上曲小乙的心頭。曲小乙歎了口氣,正欲起身回屋,卻聽到身後似乎有動靜。
“小乙姐姐,這麼晚了你怎麼一個人在屋外,是不是又在想沈嘉?”
曲小乙微微一窘,笑着問道:“溫妹妹,晚飯吃了嗎?我現在幫你去收拾。”
溫晴咯咯一笑,曲小乙外表看似強硬,實則性子軟弱,在熟人面前永遠都是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
“小乙,你哥哥也回來了,就在前院,你怎麼不去問問他?”
“不是有月芬姐嗎?曲小乙不好意思的說了一句,轉而低下頭。
“果然是有了丈夫忘了哥,哎,小甲真是可憐。”
聽到溫晴調笑,曲小乙滿臉通紅,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站在一旁有些局促不安。
“好了小乙姐姐,不開你玩笑了,過兩天我也要随軍出征,我今晚特意提早回來,跟你說一聲。”
溫晴的話将曲小乙吓了一跳,她不懂女人上戰場能做什麼,打仗不應該是男人的事嗎?
“詩涵拜見溫姐姐,曲姐姐,這麼晚了,你們倒是在院中聊的開心。”
曲小乙回頭,卻見吳詩涵不知何時悄悄的立在自己身後。曲小乙臉色绯紅,頭垂的老低。
吳詩涵見曲小乙有些擔憂,連忙安慰道:“小乙姐姐莫要擔心,溫姐姐在沈陽時就曾随軍出征,不是第一次了。”
曲小乙有些懷疑,看向溫晴,溫晴笑吟吟的點點頭。
女人出門是麻煩的事情,溫晴的性格像極了男子,針線活之類一概不會。還好曲小乙對那些簡單的縫縫補補都很擅長。第二天曲小乙便幫着溫晴整理并修補衣甲。賀世賢派賀正廷前來接引溫晴,溫幹淨利索,把包袱往馬車上一扔,頭也不回的跟着賀正廷離去。曲小甲也走了,吳詩涵繼續忙碌自己的賬本,甚至連小桃,如意她們都有自己的事情忙的不可開交。
曲小乙有些寂寞,每個人都為自己的理想,目标而忙碌,唯有自己,望着高門大樓,靜靜的發呆。雖然衣食無憂,錦衣玉食是自己當年在山中打獵時夢想的生活,可是當這種生活融入到現實時,曲小乙感到一股莫名的不适。
呆坐在石階上,曲小乙想了很久,沒有任何頭緒。她突然想起林小丫,爾後又想起沈嘉囑咐她認字書寫的事情,曲小乙赫然一笑,她突然找到了自己的方向。興奮不已的曲小乙回到書房,拿了些紙筆,匆匆向一處僻靜的小院走去,裡面讀書聲朗朗動聽,偶爾傳來幾聲悅耳的鳥叫。
沈陽的童仲揆,聽着探子的彙報,手裡捏着撫順的書信,他品了一口茶,緩慢而鄭重的說道:“各位兄弟,時機來了,我們這就出發。”
屋内衆将都是童仲揆的部下,他們早已得知作戰計劃,此時聽到主帥正式發布軍令,紛紛起身拜别,大踏步出門,昂然離開。
夕陽西下,殘陽如皿,沈陽城外,浩浩蕩蕩的明軍步卒,趁着暮色悄悄踏上征途。
沈陽城外東北方向三十裡,袁應泰跟随大軍,風餐露宿已跋涉三日。為了趕時間,袁應泰甚至沒有進沈陽城,而是在城外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悄悄離開。
侯世祿在之前鐵嶺之戰中損失慘重,此後回到遼陽,雖略有補充,但戰力始終無法恢複到之前水平。營内新兵衆多,騎兵少的可憐,大部分人都是靠着雙腿,向撫順趕路。盡管袁應泰再三催促,但看着疲憊的明軍,侯世祿心如火燎,卻不得不頂住壓力按正常節奏行軍。袁應泰心焦如火,侯世祿勸了幾次,反而被袁應泰一頓數落。無奈之下,侯世祿隻好縮短大軍休息時間,盡快趕路。隊伍内蔓延着一股怨氣,人馬焦躁不安。
薩爾浒北岸,安排百姓撤退的工作很順利,這讓沈嘉心安。今日早晨探馬來報,八旗軍已加快行軍速度,正朝撫順方向滾滾而來。
沈嘉望一眼薩爾浒,除了岸邊忙碌的明軍,湖面沒有任何動靜。沈嘉揮手抹去汗水,下令大軍向撫順方向撤退。營盤山漸漸落在身後,蜿蜒逶迤的隊伍綿延數百米,沈嘉吼了一聲,匆匆前行。
路上時不時的地雷爆炸,讓八旗軍異常小心,他們試圖抓一些百姓趟地雷,卻發現漢民們早已逃跑,連女真人都是少得可憐。最後還是随軍的範文程出了個主意,他請求皇太極找百姓收購一批羊群,趕着羊群替大軍開路。羊群的移動速度很慢,拖累整支大軍的行進速度,可此時無人抱怨,因為誰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慢慢騰騰走了一日,除了偶爾相遇的探馬搏殺外,明軍和八旗軍幾乎沒有任何接觸。傍晚,行至距撫順城三十裡,沈嘉終于見到趕來迎接的賀世賢,張世等人。
“好小子,幹得不錯,我還真是小看你了,沒想到你竟然撈了塊肥肉。”賀世賢哈哈大笑,接二連三的勝利讓他非常開心,一巴掌重重拍在沈嘉的肩膀上,疼的沈嘉呲牙咧嘴。
“尤叔那邊怎麼樣?敵人有沒有動靜?”
張世說:“我方側翼安全,薩爾浒城方向一點動靜都沒有,尤副帥那邊連根鞑子毛都沒見到,天天朝我們抱怨。”
帳中一片笑聲,賀世賢道:“接下來怎麼打?小子,說說你的想法。”
“賀叔,這就要看建奴如何應對,誰先過來先打誰,最好能一次性打痛對方,争取一段修養鞏固的時間,對了,溫師妹來了嗎?”
“晴丫頭早就到了,就在營内,出去幾天,都累了,今晚你好好睡覺,我替大家巡視大營。”
回頭看了一眼張世,沈嘉突然神神秘秘的說道:“張叔,敢不敢晚上出去走一遭?”
“臭小子,沒事别老想着三國,我不是黃忠,你也不是孔明,有什麼事直說吧!”
沈嘉将賀世賢和張世聚到一起,悄悄商量許久,這才拖着疲憊的身子返回營帳。
晚上八點左右,明軍吃完晚飯,安排好暗哨和明哨,沈嘉和一團的大部分士兵一樣,沉沉睡去。連日來精神高度緊張,來回奔波又是疲累無比,好不容易碰到撫順援軍,一團新兵們如同見了親人一般,戒備全無,鼾聲四起。一輪上弦月悄悄爬上山崗,呆了兩個時辰不到便悄悄下山。四周漆黑一片,不時傳來蛙鳴聲。
賀世賢在各營轉了兩圈,挨個檢查哨崗,确認沒問題後才回到營帳。提起酒壺,賀世賢抿了一口,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睡覺前總喜歡喝一小口。高粱酒入口,辛辣醇香,他有些困了,幹脆和衣而睡。迷迷糊糊睡了不到一炷香,賀世賢突然被一陣輕微的馬蹄聲驚起,他迅速起身,正欲出帳時,卻與前來報訊的士兵撞了個滿懷。
“大帥,敵人夜襲,敵人夜襲!”
“嗯,我知道了,通知弟兄們,提高警惕,繼續戒備,有靠近大營者,格殺勿論,随時向我彙報敵人的新動向!”
“是,大帥!”
賀世賢走出營帳,擡頭看看黑漆漆的夜空,自然自語道:“他娘的,建奴現學現賣,還真是快,今晚有些難纏,也不知道這臭小子的辦法還能不能用。”
十裡外一處低矮的山崗上,代善谀詞如潮,正贊歎皇太極的奇謀妙計。八旗軍抵達時已是傍晚,沒有抓到民夫,來不及修築臨時大營。前幾次狡詐的明軍靠着夜襲不停地騷擾,讓八旗部衆疲于奔命,一敗塗地。如果今晚沒有營地保護,弄不好明軍又會來這一套。後金雖然野戰厲害,但卻不善夜戰,如何防禦夜晚明軍的突襲,是皇太極優先考慮的事情。思索許久,皇太極決定以攻代守,掩飾自身防守不足。于是晚上約莫十點多,八旗軍的第一波騷擾到來,也就有了賀世賢看到的一幕。
後金的騷擾驚醒了張世,過一會沈嘉也跑過來找賀世賢。被建奴這麼一折騰,三人睡意全無,幹脆坐下來仔細商量如何應對。
“賀叔,要不咱把車子弄出來,幹他娘的一炮。”
“臭小子,你的嘴怎麼越來越臭,也不知道跟誰學的,車子不能動,晚上視線太差,放出去殺傷有限,吓跑了建奴不說,還容易出意外,好鋼要用在刀尖上,别瞎折騰。”
見賀世賢不支持自己想法,沈嘉看向張世。張世為人中正刻闆,萬事都以賀世賢為主,自然不會答應沈嘉。沉默了一小會,沈嘉左撓撓右撓撓,愣是沒想出什麼好辦法。賀世賢見沈嘉像個猴子一樣撓來撓去,忍不住哈哈大笑。
“還有你沒辦法的時候啊,我以為你小子無所不能呢,看來也是個凡人嘛,這就好,别他娘的老裝的高深莫測,對你沒好處。”
張世哈哈一笑,對賀世賢的評論深表贊同,沈嘉則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不理會這種污蔑。
“小子,去睡你的覺,這裡交給我,有我在,建奴翻不出浪花!”說罷,賀世賢站起來,把沈嘉死命往外推。沈嘉身子骨弱小,那是這個莽夫的對手,三兩下就被賀世賢趕出營帳。
沈嘉一臉憤憤,擡頭看向黑漆漆的天空,罵了一句,這才轉身往回走。走了兩步,沈嘉似乎想起了什麼,他繞個圈子,到了溫晴的營帳外。
“師妹,溫師妹,你醒着沒?”
守在溫晴帳外的一名軍士盯着沈嘉,一臉不忿。軍士認識沈守備,知道他是溫姑娘的師兄。可是這大半夜的,跑到人家姑娘帳外,成何體統?過了好一會,溫情穿好外衣,揉着眼睛出來問:“啥事,大半夜的不睡覺,你找打啊!”
“師妹,我讓你帶的信号槍在不在?”溫晴點點頭,轉身回去,拿了信号槍遞給沈嘉。
“省着點用,總共就二十發信号照明彈,用光就沒了。”
這是一把運輸機中搜刮出的信号槍,原本放在箱底,當時搬運時誰也沒有注意到。後來在撫順整理物品時,沈嘉發現了這支信号槍和箱底的二十枚照明彈。當時候沈嘉抱怨為啥不放一支沖鋒槍呢。在這個時代,信号槍的用途實在太小。
不過今晚是個特殊的時刻,信号槍可以派上用場了。